再过半月,便是奕之厉阳十七岁生辰,他答应过要回去帮他庆生的。
思绪停顿,弈之厉邪忽然笑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弈之厉邪居然将手里的护身符递过去:“你要不要看一下?”
啊?若薇有些不知所措,跟他第一次见面时的交锋还历历在目,她没有忘记那时他眼中骇然的残暴,居然下令将她的手砍下来,半个月过去,他们再次重逢,虽然气氛上已经没有上次那么剑拔弩张,不过感觉还是怪怪的。毕竟她是正常人,怎么能一下子适应早上还温文尔雅荣辱不惊的一个人到了晚上突然变成一只残忍嗜血的恶魔。
他会那么好心?
若薇的反应依然是谨慎居多,她与这个人不过只有数面之缘,要她对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恶魔产生不同的感觉,那可真是天方夜潭。
所以她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弈之厉邪的眸子稍微畏缩了一下,仿佛被若薇迟疑的眼神刺痛了什么地方,狠狠缩回手,薄唇吐出一个冷酷的字眼:“滚!”
如此喜怒无常,前一刻还好端端的给她看东西,下一秒立刻换了另一哥嘴脸,若薇在心里暗骂,什么玩意啊!
“你神经病啊!”若薇猛的一甩手,不偏不倚的打在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上。
就在那时,原本捏在手里的护身符忽然飞出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只听见啪嗒一声,护身符碎了,碎片在室内光滑的地板上飞散。
若薇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那东西有多珍贵,不过从他刚才的眼神与态度上来看,这个东西一定是对他很重要!
只见弈之厉邪脸色刷的白了,他竟然顾不得追究若薇的责任,慌乱的蹲在地上摸索起来,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是他弟弟送给他的只是送给他!
弈之厉邪跪在地上,双手紧贴在地面上触摸,生怕遗失掉一丁点,他不断的用手将碎片拢在一块,然后开始清点。
若薇看傻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慌张的弈之厉邪,这还是那个嗜血无情的男人么?
一股浓浓的愧疚感升上来,若薇立刻提着裙子跟着找起来,可是光线太暗,若薇急忙把旁边的灯盏取下来为他照明,弈之厉邪抬起头,阴狠的瞪着她,如果不是她,弟弟送给他的护身符就不会碎……
“我帮你照着。”
“你给我滚!”弈之厉邪暴怒的推开她。
若薇身体一歪,狼狈的跌爬在地上,她心有愧疚,再说她也不是有意的。
“你给我滚,马上滚!”他指着门,声嘶力竭。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东西碎了我赔给你就走了!”
“你拿什么赔?”弈之厉邪站起来,双眼血红。
若薇愣住,心猛的被弈之厉邪狂怒的样子撞疼了。
“那……那我帮你一起找咯!”若薇底气不足,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唯唯诺诺的回答。
那么大的地方找几片小碎片真的不容易,若薇瞪着大眼,聚精会神的看着每一寸地面,甚至连地上铺的地毯下面前不放过。
终于,她搜寻到一片薄薄的碎片,那一刻的喜悦无以伦比:“找到了!”
若薇将手里捏着的薄片高举,献宝一样的送到弈之厉邪面前,烛火下那张冷气凝聚的脸稍微有了一丝好转。
弈之厉邪默不作声的接过碎片小心的放在桌子上,然后一点一点的拼。所有东西加起来虽然拼的大差不差,可还是缺了一片。
“还少一片!”弈之厉邪冷冷道。
若薇小脸一跨,真是要疯了,她现在恨不得抡起手给自己两嘴巴,叫你手贱,叫你手贱!
“没关系,一定能找的到,反正那玩意也不会长腿跑掉!”若薇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她从地上爬起来,将所有灯罩上的灯盏都取下来放在地上,原本黯淡的地面瞬间光亮如镜子一般。
若薇将滑到耳边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弯腰到处摸索着,桌子地上板凳下面她一样也不放过。
弈之厉邪看着她在房间里到处爬来爬去,样子滑稽而可笑。原本暴怒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但依旧冰冷。
若薇在地上跪着找了大半天,爬行时,膝盖处已经有些磨破皮,她拿着灯的手也酸的要死。但她还是锲而不舍的寻找着。
弈之厉邪就这么漠然的看她跪在那,趴着找寻最后一片碎片。
其实能找到这么多已经够了,宫里的工匠一定会用其他东西填补好的。
但若薇却不知道这个,她自知有愧,想着怎么样也要帮他找到才行,而弈之厉邪也不多加言语,她弄坏了自己心爱的东西,受这点罪算什么?
忽然,一声带着喜悦外加兴奋的声音在空旷的寝宫响起来:“哈哈,我找到最后一片了!”
弈之厉邪身体一动,眼底泛起一丝涟漪,没想到她真能找得到。
若薇像是寻到宝藏般,激动的不知所措,玉石太小,能找到已经不容易,若薇捏起来的时候,却不想,那玉石太小又太尖锐,一下子扎进掌心,只留下一半露在外面,另外一半却陷在她的肉里。若薇疼的抽了一口气,不过这没什么。
“怎么了?”弈之厉邪来到她身边,见她捧着手脸色痛苦。
若薇一甩头,毫不在意道:“没什么,就是扎到手了!喏,东西还给你!”
说完,将那陷在掌心中的小碎片拔出来递给他。
看着沾染着她的血的碎片,弈之厉邪冷硬的眸子有一瞬间动摇。
而若薇并没有发现这一切,她急不可耐的冲到桌子边上,看着碎得零零碎碎的护身符,转头道:“既然是我弄坏的,那我就帮你重新修补好怎么样?”
弈之厉邪神色略带疑惑的看着她:“你会修?”
此话引得若薇一阵得瑟:“就算把这玩意弄得再碎一点,我都有办法帮你修补好!”
“真的?”弈之厉邪语带惊奇,竟不晓得她还有这个本事。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她以前是干什么的,老头子珍玩多的是,两人吵架不小心摔坏哪个都是正常,老头子爱宝如命,摔坏了定然想办法修不好,而她久而久之也学至一身修补珍玩的好本事。
这就是为什么每次摔坏东西之后,她都十分懊悔,因为摔坏了还得修好,这期间花费的功夫远远比再做一个要大。
若薇拍着胸脯保证,那一刻忘记眼前这个人是个阴晴不定,随时会要她命的恶魔,竟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我一定会还给你一个一模一样的来!”
受伤的掌心在他肩膀上留下了一小片红色的血迹,若薇倒抽一口气,暗骂自己太笨,连忙道歉:“真不好意思,弄脏你衣服了!”
她今天弄坏人家东西,总觉得欠他什么似地。所以底气尤为不足。
弈之厉邪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上的血迹,阴鸷的目光居然变得清澈了一些:“区区一件衣服罢了!你的手……”
下面那句话他没来及说出口,因为若薇已经开始捣鼓了。只见她鬼鬼祟祟的拉门出去,没一会抱着一堆东西进来,好像是树枝。
然后又风尘仆仆的找到一个小铜盆,弄了一个架子支在那,将所有的烛火都聚集在小铜盆下面烧。
弈之厉邪看着她忙里忙外,有些好奇:“你要做什么?”
“熬树胶!”
护身护很小,所以用不了多少树胶,安国皇宫树木繁多,找些产树胶的树很容易。
乳白色的树脂被若薇一点一点挤出来,但每次都只有一点点,她力气小,粗糙的树枝很快将她掌心磨的通红,而树脂却还是那么少。弈之厉邪撩起衣袍蹲下:“我来!”
弈之厉邪将小树枝捆成一簇,掌心用力,乳白色的树脂顺着他掌心滴落在铜盆中。
树脂一遇热立刻变成透明色,若薇与弈之厉邪对视,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粘连这些小碎片十分费工夫,这时候就体现出若薇的细腻,她可以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堆很高很高的棋子,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十分适合做一些细活。
弈之厉邪就坐在她旁边,亲眼看着她将那些碎片一点一点的合拢,然后用头发丝一样细的针矫正碎片粘连的位置……
任何人认真的时候都是最迷人的,若薇也不例外,看多了她被惹怒时的抵抗,如今的她看起来,竟让弈之厉邪觉得舒服不少。
雪白的肌肤映照在灯火下,隐隐泛着粉红,漆黑亮丽发丝被她胡乱的拢在耳后,有几簇调皮的荡漾在她脸颊边,纤长的睫毛好像两把浓密的小刷子,又弯又翘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头微微垂着,灵活的眸子聚精会神的盯着手里的活。
一个女人,可以美丽成这样。
这并不是代表她样貌怎么样的出众,而是这份气质,高贵、清雅、舒心……
雾气渐渐散去,银亮的圆月挂在树梢上,甚至可以看到月亮上斑驳的图影,仿佛是天上宫阙广寒宫的摸样。
若薇睫毛一颤,美丽的唇忽然荡出一抹娇丽的笑容。
“弄好了!”她将修补好的护身护垂在弈之厉邪发愣的眼前,晃来晃去,阴鸷的男人看呆了,急忙从她手上取下来仔细查看,手指仔细的抚摸过那些曾经被打碎的细纹,真的没有痕迹。跟好的一模一样。
弈之厉邪激动的看向她:“你是怎么弄的?”
每一片碎片都被她重新粘连好了,就是对着烛火也难以分辨出哪里有裂痕。
若薇揉了揉疲惫的双眼,但脸上的自豪展露无遗,她站起来捏了捏酸痛的脖子,得意道:“这都是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
但看见这个阴晴不定的帝王露出欣喜的微笑,拿着她修补好的护身符来回的看时,心底还是有种莫名的自豪感。
弈之厉邪查看好护身符,眼眸瞄到若薇受了伤的掌心,口气稍微带了一丝温度:“你的手没事吧?”
还沉浸在自我标榜功绩之中的若薇还未听出弈之厉邪已经转变的口吻,潇洒的摇摇头:“没事,我不是矫滴滴的大小姐!六年前我还从山崖下摔下来过呢!”
弈之厉邪将护身符收进贴身的衣服里,却听若薇说她曾经掉下过山崖。心不由得一紧,不受控制的问道:“你摔到山崖下?”
“嗯,摔的全身血淋淋的,比这个严重多呢!”其实她也不知道当时的情景,这都是天机子事后对她描述的,但她醒过来的时候的确满身是伤,这倒不是假的,那个疼哦,她照样挺过来了。
“那你不是满身伤痕?可刚刚你身上可什么都没有啊!”他记得很清楚,若薇身上光洁无比,一丝疤痕都没有。
若薇偏头想了想,不以为然:“那是我师傅帮我治好的,我师傅能耐很大,要不然你也不会去请他来做你的谋士对吧!”她刚说完,便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前来请天机子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弈之厉邪。
若薇讪讪的低头摆弄衣角,觉得有些尴尬。
弈之厉邪垂下眸子,眼底的戾气不知不觉已经散的干干净净,面对若薇也不像之前那样暴戾无常。这倒让他觉得吃惊,自己的情绪一向难以控制,可能是禁锢在这个躯壳里太久导致的吧。
其实他很少跟人聊天说话,除了奕之厉阳以外,他根本不曾跟任何人说过话,宫里精明的人很多,虽然他们共用一个身体,可保不准哪个人发现他们是以这样的方式共存,那样的话会让有心人有可趁之机,而奕之厉阳也只把月底来陪他玩的人当做弈之厉邪,从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他一直以为掩饰的很好,到最后却被若薇发现了。
弈之厉邪重新看向若薇,轻轻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这要让我想想!”
若薇托着脑袋在脑海里搜寻着有关于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他与之前的弈之厉邪有什么不同,就是感觉不对罢了,还有就是随心铃发出异常,一般的时候随心铃根本不会发出声响。
若薇看向他,认真道:“是你自己说的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
“是你说的,我发誓,就在那天晚上,我们发生了冲突。”若薇站起来,开始仔细的描述着那一晚的情景,她一人分别扮演着两个角色,一个是她,一个是弈之厉邪。
“为什么要救他,你说你说你说!”若薇凶神恶煞的吼起来,将原来的事实夸大不少。
弈之厉邪皱起眉:“本王有重复那么多遍你说你说你说吗?”
“别打岔!”若薇一挥手,立刻换了一个位置:“然后我就生气啦,所谓威武不能屈,于是在面对你无理的质问之后,在心里暗自下决定,老娘不干了,正准备甩手走人。这时候只见一道锐利的刀光剑影,唰唰唰,纪云带着你的一票兄弟将我团团围住,那个危险啊!”
弈之厉邪不禁莞尔。
“……刀光剑影之下,你喂了我一颗毒药,我那个时候就很纳闷,之前你对我百般的讨好与纵容,怎么敢公然的喂我毒药,你就不怕我拍拍屁股走人?然后我就说,你不是弈之厉邪,然后你就得瑟的说道,我不是又如何?”若薇说的口干舌燥,扯过一边的茶壶就着壶嘴喝起来。
“若薇,有没有人说你很有说书的天分?”弈之厉邪略带愉悦的语气说道。
若薇一边喝茶一边点头,来不及咽下去的甘露溢出嘴角。
弈之厉邪笑出声来:“那有没有人说你歪曲事实的本事也很大?”
“恩?”若薇停下动作看向他,惊奇的是,那暴戾的面容竟有一丝好转,不再像之前恨不得一刀捅死她而后快的狠绝。
往事既然已经过去,弈之厉邪也不想再提,当时她的不驯彻底惹恼了他,才会喂下那颗穿肠毒药,一方面是帮助弈之厉邪控制她,一方面又是惩罚她的不逊。
现在再如何说也都已经成为事实。毕竟这都走过去的事了。
“你是第一个发现我与弈之厉邪不同的人!”他语气带着一丝特别的味道。
“还没请教尊姓大名?”若薇放下茶壶,对他抱拳。
尊姓大名……弈之厉邪听着这个陌生的字眼,还从未有人问过他的名字……脸上刚刚解冻的温暖散去,慢慢凝聚成一团冰冷,眼底空茫茫一片。
他的名字……他有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