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瑾哈哈一笑:“本该如此,朕皇叔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寻常之辈!”他笑过一遍,沉静下来,“琮儿,你的意思,是让小一小二去说?”
第五琮正色点头:“晋南王爷已经沉寂近十年,不知是否还有恢复之期,若是这回见了两位堂弟便能清醒,自然是好,可若是不能……万通子是晋南王爷好友,对好友之子当然也会爱屋及乌,如果两位堂弟能够去劝说一番,成功的可能性应该很大。”
“这么说也是。”第五瑾想一下,随即笑道,“想来小一小二应不致不给朕这个面子罢!”
事不宜迟,第五瑾站起身,就与秦青、第五琮几人开了密室,往那里走去。
说来离早朝结束有些时间了,也不知那里情况如何,多多少少都有些担忧,虽说秦青说了花戮武功很强,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第五瑾叹口气……如果皇叔亲手把自己儿子弄伤了,怕就是日后醒来了,也会被刺激得又浑噩下去罢。
密室里,雕花的大床上。
第五玦先是眼皮颤了颤,然后就好像受到什么样的惊扰,缓缓地睁开眼眼。
这一回,他的目光是清明的。
他并没有动身,视线直直定在床顶,不多时,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在眼里逼出几根红丝来。
他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到别处,当然更不可能这屋子里除了他以外,还有旁人的存在。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幻境之中,根本无法自拔。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唤,可是,这又关他什么事呢?
“醒了啊。”这时候,有一把柔和的嗓音传了过来,温婉而带着眷恋的女声,就像是一道惊雷,一下子劈入他的脑海!
是她……是她的声音!十多年来,未有半刻遗忘。
第五玦猛然坐起,极快地朝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声音的主人有一头及腰的长发,有熟悉的眉眼,有熟悉的笑容,甚至姿态神情……都与多少次魂牵梦萦中如此相似。
相似到第五玦几乎都要开口,呼唤出那个名字来。
然而,那个人影又说话了:“你醒了。”这一次,是低缓的少年声线,清朗而明澈。
果然……不是。
第五玦抬眼看过去,眼里光芒黯淡:“你是谁?”他才感觉到自己周身细微的刺痛,低头一看,看见许多细长的银针,错落地插在自己的身上,微微地颤动着。
“是你让我醒来的。”他说道,朦胧中脑子里晃过许多画面,虽然不清晰,但的的确确都存在着。
“这么多年了,真的不认识了吗……”少年从慢慢站起身走出,第五玦才发现,他旁边还有另一个人,更加挺拔,冷峻的青年。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虽然身高气质都不相同,可他们的五官又仿佛有种不可见的联系,仔细看时,居然一模一样!
第五玦的心里,突然有了某种猜想,而正是这种猜想,让他原本死寂无波的眼中忽然泛起了一丝光芒。
花蚕与花戮也看着苏醒的第五玦,这个人是赋予了他们肉体的此生的父亲,给了他们或许能够过着寻常生活的期待,也悉心呵护了他们最初的一年时光,让他们觉得,即便前生种种不快,今生也能重新来过。
可惜,没有想到的是大凛宣战,这位父亲自此离家,而此生的母亲因仇人而亡,所谓“过普通人生活”的梦想全部破灭……后来的复仇,一开始的确是为了花绝天花绝地两人打破了他们的计划的缘故,可之后那些年下来,一边提升自己的实力一边回顾那短短的三年时光……竟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了。
一别之后,距今已经十五年,这十五年发生了许多事,这位父亲似乎真的是非常遥远了。在听到这人消息的时候,他们还可以自如商讨计划,可以用仿佛是谈论陌生人的态度将他略过,而现在终于见到了……那一年有父有母的时光,却突然浮现眼前,无比清晰。
花戮惯常的不爱说话,可花蚕却也没有开口。在这一刹那,两个人的心情,都倏然变得有些复杂。
第五玦的眼里,渐渐染上了一些希冀:“你们……”
花蚕与花戮对视一眼,而后,一齐跪了下去。
“爹爹。”花蚕敛眸。
“父亲。”花戮一派沉静。
两人这一举动下来,第五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也许是他这些年第一回重新有了活着的感觉,让他霎时挪动双腿,想要下床扶起两个儿子。
“你们……快起来!”他哽咽着说道,眼里闪过一点水光。
他久卧在床、身子虚弱,当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地行动,而之前他被花蚕扎了满身的银针,也限制了他的动作。
花戮一个闪身,已然到了他身后,单手撑住他的身子。
花蚕也站起来:“爹爹,你不要动,孩儿先为您拔针。”
“好……好,不动……”第五玦仔仔细细地打量两个孩子,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花戮所具高深内力,“小一,对吧?”他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你果然没辜负你娘的期待,练成了一身好武艺。”
“是,父亲。”花戮应声。在这位父亲面前,他虽然仍是不苟言笑,可却并没有与在外人面前一样冷酷如冰、一言不发。
花蚕手指轻轻摆动,一根一根替第五玦把针拔下来,口中柔声说道:“哥哥很好,自我们见面以后,都是哥哥一直保护我。”
“兄弟和睦就好……兄弟和睦就好啊。”第五玦难得的有了些高兴的情绪,“你娘知道了,会很高兴的。”他也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这孩子下盘虚浮,不会武功,但从他这一手针技来看,医术是极为高明,也是个有出息的。
想起逝去多年的发妻,第五玦的心里一片黯然,浑浑噩噩了这么久,他本来不想醒过来,但是看到了爱妻留下的孩子,又觉得,醒来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能弥补这些年亏欠两个孩子的。
花蚕的动作很专注,面上也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阔别多年,爹爹可还好么?虽说回来得晚了些,但我与哥哥总算等到爹爹,便也心满意足……”他的手很稳,拔针的速度既轻且快,没让一点血沁出来。
第五玦闭眼,叹口气道:“是为父对不住你们。”在你们刚出生一年就出行打仗,跟着又因为仇家连累你们,还害你们兄弟二人被人掳走,一丢数年。
“爹爹说哪里话,是我兄弟二人没能及时找到爹爹,让爹爹受苦了才是。”花蚕取针愈快,胸前的一片银针,已然去尽了,“爹爹再这样说下去,做儿子的可要惭愧万分了。”他转到自家爹爹背面,开始下一轮的动作。
第五玦看见自己的长子肃立前方,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点情绪,心下颇有惆怅——上一回见面,两个孩儿还是蹒跚学步,他英姿勃发,在爱妻的相送下出征远行,哪里想得到,不过区区几年,就已天人永隔,双生孩儿亦是消失无踪,如今再次相见,当年粉嫩的孩童早已长大成人,各有成就,让他骄傲之余,也让他心中恻然……他错过了两个孩子的教导与成长,怎能安心享受天伦?
面对次子的关怀,他居然无言以对……堂堂晋南王爷,何尝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
花蚕并没有太在意这位父亲脑中想法,他只是轻快地把所有银针取下,然后站到自家哥哥身侧,微微一笑:“爹爹,孩儿有一事不明,还要请爹爹指教。”
第五玦抬起头,却听花蚕放缓了语调,低声问道:“爹爹去年,可曾回过王府,给祖宗上过香?”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原本昨天应该更的,但是没有更,当然,我不是故意的……弱弱地说,原因有三:
1,我昨天,光荣离职了。老板让我去出差,但接到小道消息是说,其实是要下放到地方去,工资多半还会减少……老板说,不去就离职。那么,我只好离职了。这个搞得心情很不好,所以就写不出文来……
2,我老妈和奶奶过来武汉了,奶奶要去北京,在这里住两天等车票,于是,我陪老人聊天……
3,卡文。我从来没想到,居然有这么销魂的时候,我足足卡了两天,昨天还算有原因,今天我整整一天啊,直到现在才写出来……真是内牛满面。
然后,就要说一下别的问题了,呃,还是先道歉吧。
我记得我对大家说过,上班和写文连在一起,实在是很难搞,于是更新频率由两日更变为两日更和三日更轮换来……现在,可能又要改了。
卡文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就是,我九月四号考教师证,只剩两个礼拜,必须要开始复习了。所以,我申请改为三日更(其实本来如果还上班的话,就要申请周更了,但是因为离职了,所以决定暂时不找工作,这样大概能更新频率稍微高一点,就申请三日更啥的)……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我会尽量更的。考完以后,会改回来。
对于也跟着看了我新文的童鞋们,也跟你们说一声,新文因为是刚开始,思路有,不会卡,但是因为万事开头难,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很顺地写,所以那个我不知道更新频率是怎样,但基本上是在保持这边三日更的前提下,有空就写那个。
以上,是俺的解释和拜托,鞠躬。
最后,不知道今天的更新大家满不满意,但我写起来,真比便秘还凄惨……
人子。。。
第五玦听得花蚕如此说,手指不禁一颤。
花蚕见状,又更轻声道:“孩儿昨日与哥哥一起,刚回了家……”
他说“回家”,又让第五玦心里一痛,那里原该是“家”的,可女主人却不在了。
“然后,就去禅堂,瞧见香炉里有新灰……”花蚕缓缓说着,“想来想去,如今还能为祖宗上香的,也只有爹爹您了。”
第五玦无声地听着,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花蚕偷眼看他表情,又道:“当时孩儿心中还是欢喜,可与哥哥到了皇宫来寻爹爹下落,却看到爹爹这样……真让人好生难过。”
“孩儿为爹爹把脉,才发现,爹爹体内,竟然是中了毒的。”
“孩儿想着,瑾哥哥对爹爹……有愧,定然不会亏待了爹爹,爹爹身旁照料的宫人,想必也是精挑细选……那爹爹又因何会中毒呢?再三揣度,孩儿也只能猜想,只有爹爹您自己,才能做到如此了。”
“而爹爹又是那般情状……因而孩儿大胆猜测,爹爹是自己用了药的。”花蚕敛眸,声音柔和,“那药能让爹爹沉睡于梦中,又能在某些时候让爹爹醒过来。”
“就不知,孩儿猜得可对?”
第五玦在听花蚕推测之时,一直垂着眼,到后来,见花蚕思路清晰,娓娓道来,又不自觉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小儿子尚显稚嫩的脸,目光十分复杂。
花蚕见第五玦不回答,也不催促,而是偏头冲花戮笑了笑:“哥哥,你瞧我说得对不对?”
花戮看他一眼,“嗯”一声,然后看向第五玦:“父亲。”他没有像花蚕一样大段地叙述,只用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眼对上第五玦深蕴痛苦的,就带去一些询问的意味,还有隐隐的压迫力。
第五玦刚顶住了小儿子的温情攻势,又遇见向来寡言的大儿子的眼神,心中的愧疚涌起,终于溃不成军:“是,我服用了‘浮生如梦’。”
浮生如梦,顾名思义,一旦服下,便将生当作死、死当作生,浑浑噩噩,一如梦中。梦是美梦,然而既然是梦,便有醒来之时,每年之中,总有那么几日清醒过来,复知苦痛。
此毒是为“活死人”陈百药所制,第五玦手里有,也不足为奇。
这便可以理解了,第五玦为报国远赴边疆,却在得胜归来时得知妻死子散的消息,朝廷为了稳定军心而没有告知于他,让他失去了最快找回妻子遗体和打探失踪儿子下落的机会,但在大义上,朝廷并没有做错,他不能恨,但未尝没有怨。拼命搜寻了一阵子之后,没有半点消息,他终于绝望,无法再全无芥蒂地为国效力,就只好服下毒药,一边苟延残喘,一边在梦境中与妻儿相会……唯一的清醒时刻,他就略尽子孙孝道,为祖宗上香,也为失踪的儿子祈福。
“爹爹怎能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花蚕叹道,“若是娘亲知晓,也必定难以安心的。”
花戮听出花蚕话中凝重,低头看他。
“浮生如梦是毒,既然是毒,能有什么好去?”花蚕冲花戮摇摇头,“虽然不是立即毙命的毒,但对身体的损耗却是极大的,饶是爹爹内力在身,恐怕也熬不到老去……我探过爹爹脉象,再放纵下去,就没几年……了。”
他语意未竟,然而在场诸人又有谁不明白?
第五玦苦笑道:“为父既然敢服用此药,当然就想得明明白白,小一小二不必多增烦恼……拖着这副身子,能活几日,也就是几日了。到时候……”好下去找你们娘亲。
花蚕却是再摇头:“爹爹这样下去,让孩儿日后怎么敢给娘亲上香?”他眼里一下子含了些水意,像极了心中沉痛却还要强自劝慰的模样,“孩儿刚为娘亲做了法事,刚将娘亲的灵牌请回家里,爹爹却要丢下不管了么?”
花戮在一旁,依然冰冷着脸,可不用持剑的那只手,却搭在了花蚕的肩上,花蚕一抿唇,人也往后靠了靠,好像要得到支撑。
第五玦见花蚕这样说,再看兄弟两个依偎在一起的样子,只觉得既欣慰两人兄弟情深,又是更加愧疚自己没能尽到父亲责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待听清花蚕说已然请了爱妻灵牌回来,回想往日温情,心中便是大恸……细细思量,两个孩儿即便看起来已经是懂事了有成就的,可论起年纪,也不过还未满十六的样子,亡母、家破被掳、千辛万苦地长大……做父亲的,实在不该在他两人好容易找到自己之后,忽然泼下一桶就要去了的冷水!
想明白了,第五玦满心歉意,口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花蚕那一手银针虽然厉害,也只是能暂时通了他的经脉、让他醒过来,可没有解毒的功效。跟花蚕说了这些时候的话,神气早就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