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
一连几日日头都露了脸,扫尽皇城底下的阴寒之气,被雪涤过楼台宫阙美的令人窒息。沈懿之倚在撵上眯了眯眼,拢了拢墨底白梅大氅,又把帽沿遮了耳朵。风虽不大,夹了丝丝寒气,往众人因为走路热起来的酡红脸蛋扑了面。
下了撵,待唱喏的太监上去回报,冬虫夏草搀着沈懿之静静立在园子门口等待。宫里两位妃子晋位,上门道贺是常态,反倒不去是是异数。锦贵仪称病不见人,就剩下葛贤妃那走一趟了。沈懿之肉痛又要大出血,让冬虫拿了些首饰古玩装好。
过了片刻,一个青衣宫女迎了出来,将沈懿之一行人让进了偏殿。掌事姑姑福身行礼道:“玉嫔娘娘万安,小帝姬这会正闹的欢,贤妃娘娘走不开。”
沈懿之端坐着,端起宫女刚放下的粉玉茶杯,送到唇边,抿了一小口。“贤妃娘娘会调/教人,不但这茶特别香,姑姑说话也特别甜。”
“这是今年大红袍,一年也就得几两,可谓是价抵万金。”掌事姑姑说话语气平缓,神态谦卑,可惜微微挺起的胸脯出卖了她内心真实想法。
沈懿之看在眼里,微笑附合说着:“本位沾了娘娘的光,可得好好品尝一番,姑姑等下要人多备下几杯才是。”
掌事姑姑脸涨的通红,带着谦卑温顺的面部表情有些龟裂。大抵从没见过这么个二愣子妃嫔,不会听话就算了,还顺着竹竿往上爬。
她的头抬的更高了些,腰也挺直了些,借口有事下去了。
古朴精致,这是沈懿之对侧厅摆设的第一印象。并没有一般宫殿的金碧辉煌浮躁气,桌椅瓶画厚重喑哑,蒙上了时光的尘埃,隐隐透着岁月的痕迹。可见其主人的品味,沈懿之就是敲破脑袋也想不出,葛贤妃到底凭什么能处处压倒同时期的丽昭仪一头,一跃成为四妃之一,并有帝姬傍身。才不出众,貌不惊人,就连说话行事也无趣的紧。
沈懿之因为早上睡了会懒觉,起得晚了,索性下午来拜访。瞧着阵势,上午其他妃子都来打个照面了。大家见礼以后分座两侧。喝了两盅茶,没等来贤妃,却也等来了孟顺容。她脸上圆润了,两颊鼓鼓有了些肉,依旧没血色,显出几分恬淡的味道,对沈懿之道:“还是年轻好啊,瞧这病了一场,便如雪后寒梅,傲立其中,不若本位就留的枯荷听雨声了。”
“冬日是梅的季节,自然雪白梅香,夏天荷发新芽,也是一池潋滟。”沈懿之笑笑道。她怜孟顺容的不幸,作为一个自强自立的现代女性,不喜欢自怨自艾的人。也不会以为自己是上帝玛丽苏,能拯救谁谁的,不过遇上了便多说两句希望能有用。
孟顺容叹气说着:“本位难道还想有第二春么,无谓争不争了,听说妹妹抄了一手佛经,姐姐人老珠黄,无心争宠,也想为逝去的孩儿念念经。”
“姐姐看得起,妹妹只当效劳。”
“多谢妹妹。”
钗玉佩环,琳琳铛铛,人未至,声先至。葛贤妃华服大妆,头上斜斜插十二金凤钗,长长的裙摆上金线绣了香草。做足了贤妃的架子,气场略有些撑不起,脸上始终含笑。
“贤妃娘娘万安。”两人齐拜。
位于上首的贤妃眼都不往下瞧,挥了挥手。
“方才顾着帝姬去了,怠慢了两位妹妹。”
孟顺容脸上闪过不自然,她今年三十有二,年纪最大,从无人叫妹妹,贤妃这声不过是彰显自己高位。
冷冷回了句:“不怠慢,不怠慢。”
沈懿之乖巧接过话:“娘娘贤德,费心费力照顾帝姬,我等是来恭贺娘娘,还累的娘娘来招呼。”
贤妃被马屁拍的轻轻飞了起来,洋洋得意,语气温度上升。:“妹妹真是嘴跟抹了蜜似的,本位喜欢。”又转头望了旁边姑姑一眼,说着:“妹妹投本位眼缘,等下带些大红袍回去吧。”
这茶不是说很贵重吗,怎么贤妃眼里跟不要钱一般,招待她用这一就算了,居然还赏赐。沈懿之明白后宫的女人,就是喜欢用赏赐来表现自己高人一等。她不反感这事啊,反而认为太好,面子值什么,反正脸皮早就练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谢谢娘娘赏赐,妹妹也带了些心意来贺娘娘。”冬虫也立马呈了上去。
“请娘娘笑纳。”孟顺容身边的宫女也高举案盘。
贤妃略看了几眼,瞥了瞥嘴:“ 本位乏了,两位跪安吧。”
沈懿之把想看小帝姬的话咽了回去,因有了患难之交,她对小姑娘上了心,可惜没有机会相见。
迈出了门,夏草把大氅给她系上,孟顺容目光一触到大氅就直了,面上的笑意剥落了七七八八,露出斑驳零落。沈懿之背后没有长眼睛,刚得了赏赐,心里正高兴呢,步子有些急,坐上布撵就准备走人。后面有人急急喊了声:“沈妹妹!”
她转过头,往下看去,也不说话。
孟顺容张大嘴巴,有些滑稽,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说着:“妹妹可是回翠微殿,姐姐刚好有事要往那边,不若我们一起走。”
沈懿之点了点头。
接着孟顺容又以方便说话为由,要求两座撵并排走。
沈懿之回道不敢越矩,毕竟对方比自己分位高,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到时候倒霉了。
最后以沈懿之退半步队走了。
她半侧着身子,惊疑的眼光在沈懿之的狐氅上定住了,悄悄道:“妹妹这氅可真漂亮,跟新的一样。”
沈懿之心里翻了翻白眼,衣服可不是新得,今个第一次穿。
“妹妹以前分位低,分不得这好东西,陛下顺手赏了一件。”她问过冬虫夏草,都说这氅虽然做工精细,样式新潮,狐皮算不得什么稀罕的。其他娘娘的氅才是真真贵重呢。
“哦。”孟顺容伸手过来把狐氅上松了带子紧了紧,顺手在狐皮上摸了把,口里喃喃自语道:“妹妹好福气,这氅真好看。”一句话重复了好几次,这才恋恋不舍把手移回去。然后又说自己忘了东西,先要回蕙馥阁一趟。
沈懿之觉着孟顺容前言不搭后语的行径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撵子过了转弯处,行至翠微殿的山脚下,陡然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年轻的陛下,着了一身白色银底盘龙的常服,他身姿挺拔,宛如芝兰玉树。并未笑的很开,却让人感觉很暖和,阳光下熠熠夺目。
“是皇上!”夏草的一声惊呼,吓醒了看呆的一群人。沈懿之赶紧下了撵,几步行至面前行礼。他笑意更盛,近了看更是暖暖融融动人心扉。携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拽到他胸前。“爱妃可愿意陪朕一道走上翠微山顶。”
她很想说不愿意,翠微山要经过一道长长的山道,有撵坐还走路其实很亏啊,不过皇上有这兴致自然要陪。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走在前面,后面跟了两队仗义。平缓的山道在山腰上绕了个圈,积雪枯枝败叶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脚踩上结霜的泥上,硬邦邦的平滑。沈懿之步子不敢迈大了,回握了手中的大掌。赵煦顾着她,龟速往前走。这么半拖半就爬了几十米,她刚大意吐了一口气,绣花鞋“噌”的往外歪,要不是他及时抱住,劈个叉绝对没问题。头上传了一声轻笑,“懿之也太心急了,投怀送抱这招朕可见过不少。”
她回嘴说着:“臣妾投怀送抱,不过是皇上早预谋好的。”微微直了身子,却不想她头上一柄玉钗勾了他的肩头的墨发。这玉钗边上好些小勾,皇上今日又没束发带冠。就那么刚刚好对上了。
她不敢用力,怕伤着了这位大爷,正想要冬虫来解了这个钗。
“这可不是朕预谋的,你看,这是天意啊。你别动,违背了天意可不好。”他笑的更欢了。
沈懿之无语,把手从他怀了撒开,转而搂胳膊在怀里。这样的距离是不伤到对方,又能方便自己的最好距离了。
他继续带她往上走,一路介绍这个名花,那个典故,倒也有意思,沈懿之想绷的脸也绷不起来。
最后在层亭休息,她气喘嘘嘘,他面色红润。
“可还在生气?”冷战持续到今日,完完全全是她单方面发起来的,他其间送花送衣服各种表示求和未果。
她其实做好各种心理准备,比如他生气,冷落自己,质问,甚至打入冷宫。他不是问凭什么摔脸子给皇上看,也不是问为什么生气,问她可还在生气。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个着力点。
“对,还在生气。”这话回的没一点底气,好像小孩子无理取闹一样。
他的发和她的发丝缠在一起。
赵煦轻轻抚着她的粉颊,“不要再生气了,你看这长长的道,要两个人一起搀扶着才能走的过,靠着,缠着。一步步走过来,路上的陷阱,沿途的风景,都在你我眼下。不要生气,说出来更好。”
沈懿之睁大眼,心疯狂的跳了起来。这话没有明说,却已很露骨了。即便在现代被甜言蜜语轰炸,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动情。可惜沈懿之不吃这一套,她手下□男明星的的必修课就是说情话,怎么腻歪怎么来,誓要把一干粉丝迷的晕头转向,最后捞金。
皇帝此举只能说明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可能爱她,难道为了这句话就要付全身心。她没有说话,只是娇羞的回搂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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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粉骷髅(把女主伤改轻)
翌日,孟顺容果然差人来请。后宫诸人多有信仰,太后信佛,太妃信道,孟顺容却未有任何佛道依仗。这会子突然信起来,有些蹊跷。话又说回来,即便她愿意信佛,怎么不去后宫这尊最大的菩萨皈依,学学林良人,全了佛心孝心名声。
昨个答应了,今个又找理由不去未免露了痕迹,沈懿之携了抄好的法华经往蕙馥阁去。及至门口,她亲自来迎接,言笑晏晏,仔细瞧着眼里有一丝不自然。“孟姐姐安好。”沈懿之笑着见了礼。孟顺容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嘴上笑着道:“妹妹跟我来。瞧瞧这布置的好不好。”
沈懿之目光一闪,心思百转,这话没头没尾,叫人好生难猜。
一行人转过偏厅,推开而进,房里都染上了一股檀香味,屋里正中央摆着一尊剔透的白玉佛像,点香点蜡,似模似样。孟顺容突然淡淡道:“这般布置可全了向佛的心,妹妹看看可还缺了什么。”
沈懿之惊讶她的行动力,虽然一样已经把屋内的布置扫尽,还是装作打量一番,面上泛笑道:“姐姐这佛堂极好,更好的是姐姐这颗向佛之心,想必佛祖也会感动。”
“太后都道玉嫔心通透,佛经抄的好,想必妹妹悟性强。姐姐愚钝,还望妹妹来点化。”她突然接话。也不等沈懿之有回应,转身对贴身宫女淡淡吩咐了一句。
屋外宫女传话说:“今个顺容娘娘和玉嫔娘娘要参佛论道,尔等都退下,不得打扰清修。”
沈懿之的心跟着那微微合上的门黯了,眼前的人梳了个时下难见的妆容,身上的料子溢彩流光,却是前几年流行的彩云缎。
“妹妹的佛经能否让姐姐一览。”这般话语里含了浓浓的檀香,熏的人头疼。
沈懿之把早准备好的佛经奉上。
孟顺容接过也不看一眼,绕手于背后。阴测测的问:“都说佛渡世人,可偏偏忘了我。可见荒谬的很。”
这话是不假,求佛求佛不过求的一心安,拜佛拜佛也只是拜得解脱。孟顺容既能清醒说出这话,就不会有求佛之举。沈懿之暗自思忖,难道今日这局可是为自己而设。
“佛只有一双悲悯世人的眼,一颗感怀天下的心,却无力颠覆天地。人人都有佛心佛性,不是佛渡世人,只不过自己渡了自己。”
“什么佛心佛性我不懂,妹妹真真是得道高人。”说完半响无语,徒留一室清冷。
沈懿之瞧着她眼睛发红,额头青筋浮现,面上酝酿了山雨欲来之势。心里有些发麻,小心翼翼的问:“姐姐,既然不信这佛,妹妹便是多讲也无意义,不如。。。。。。”
她才问完这句话,原本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的孟顺容便转过脸来看她。虽然是在看那大氅,可是那淡漠的眼色却让人几乎要怀疑她根本就不是在看她,仿佛那狐皮氅成了精。
“妹妹是嫌弃姐姐麻烦了吗,姐姐略通书墨,妹妹这为姐姐诵读一番吧。”她把揉成卷筒的佛经一把丢了过来,笑着坐在那椅子上。
俗话说不怕力气大的,就怕不要命的,孟顺容已接近癫狂之状,偏偏关在这小屋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沈懿之颤抖着展开那皱巴巴的经书,正欲开口。
一道携冰带霜的声音切过来。“跪下,念经可要虔诚。”
佛经光秃秃的青石地板,半个坐垫都无。沈懿之掂量了番,不清不愿跪了下去。心口倒抽气,昨夜和皇上妖精打架忒狠了点,姿势摆的多了点。这不某人神清气爽上朝去了,自己骨头被拆了般直不起。一跪牵起大腿内部瘀伤无数。
孟顺容眼底更黑了。
沈懿之不得不闻着呛人的熏香念起经来。
一遍,两遍,三遍。。。。
她的眼被熏红,眼泪止不住。膝盖一下冻麻了无知觉,两腿内测的淤青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嘶”的一声。
孟顺容如喑哑的炮竹突然被这声“嘶”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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