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妃眼里冒寒光,笑的更加甜腻。布老虎是林妃亲手为女儿做的,上面镶嵌了不少闪亮的宝石,平时别人碰一下,晞女都要哭半天。这会让出来,岂不哭死,不让,又是自打嘴巴。
不防晞女也听懂了大人的说话,她小嘴一撇,不高兴嚷道:“不给,不给。布老虎不好玩,我送弟弟金玉鼓,百战百胜。”此话一出,众人皆喜笑欢言,晞女人小鬼大,说话讨喜,世人都言童言无忌,其实小孩子的话最是灵验的,皇上去西北御驾亲征,后宫难得风平浪静,个个求神拜佛希望大胜仗。晞女这话真是说到心坎上了。
沈懿之掩嘴笑道:“晞女真是乖,上回说本位肚子是个弟弟,可不生了个弟弟,你父皇会百战百胜,平安归来的。”孩子聪明会说话,做娘的与有荣焉,林妃笑的合不拢嘴。
“姐姐舟车劳顿,先会翠微殿歇着吧,妹妹已经派人收拾妥当。晚上姐姐带皇子帝姬去慈元殿请安吧。”德妃做足了当家人的样子。
沈懿之谢道:“有劳妹妹,烦劳妹妹去与太后娘娘告一声罪,待梳洗完毕,再带琛儿和昭女去给太后娘娘磕头问安。”
一行人回到了翠微殿,早有宫人内侍,迎了上来。沈懿之温言说了几句,将赏赐分发下去。众人见娘娘并皇子帝姬回宫,心里过年般欢喜。
殿内还是和以前一样,灯火通明,门窗亮堂,窗纱摆设又添好些新物,越发显得精致。她满意的点了点头。贵妃和皇后不同,出手大方,也不屑在小处为难。
用热水洗去一路风霜,捡素雅的衣袍换了,用沉水香胭脂微微漾上,将脸上的倦色抹去。说着:“本位回宫,翠微殿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张狂轻慢。让人抓个现行。”
冬虫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越发低沉,回道:“奴婢省得,奴婢伺候娘娘去慈元殿请安。”
“让奶妈仔细点,夜里风大。”
慈元殿内门口,一夕姑姑平常装束,满眼期待的站在门口迎接,她脸上堆满了笑意,大抵是平时板着脸的缘故,这笑有点像哭,眼里闪动着激动的泪花。沈懿之瞧着甚为奇怪,转念一想心下了悟。去岁太后连番下了多道密旨,沈懿之都置之不理。今年赶回来来,少不得太后面上不好看。一夕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她的态度一直太后心情晴雨表,对沈懿之礼遇,其他人伺候的更加尽心。
沈懿之笑道:“请姑姑通报,臣妾带大皇子和二帝姬请安磕头。”两个孩子现下都木有封号,故以排行称之。大周的皇子帝姬排行是分开的。
“太后娘娘盼着见大皇子和二帝姬,情绪太过激动,犯了宿疾,贵妃娘娘在里头伺候着。娘娘请进暖阁,待老奴去通报。”
京城的初春,夜里还是极冷的,冷风灌进衣襟,沈懿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正色道:“臣妾告罪,太后娘娘玉体有恙,臣妾却深夜来叨唠娘娘清静,委实有罪,臣妾随姑姑去侍疾。”太后不就是想要给给下马威么,冷风泠泠的,偏要两个孩子来请安,生怕自己失了威风。
一夕姑姑心里很不赞同太后的做法,私下也劝过,无奈太后跋扈习惯了,根本听不进劝。她只得出来周全,希望两人不要生了嫌隙。宸妃瞧着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一番说的自己老脸通红。
不一会儿,贵妃迎了出来,她笑道:“姐姐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母后日夜惦记大皇子和二帝姬,这会是欢喜的不得了,急的翻了旧疾。又怕过来病气,故而让姐姐带孩子在外面等着。”这话说的太后好不慈祥,宸妃少不知事,不知情的人听了少不得这么想。
“妹妹误会姐姐了,臣妾是忧心两个孩子,可怜三个月孩子日夜舟车颠簸,本位瞧在眼里,痛在心上。孩子孝顺皇祖母,刚听见姑姑说太后娘娘身子不适。也哭个不停。”沈懿之面上显出淡淡的焦急和忧伤。
贵妃被噎,去看奶妈手里的孩子,昭女之前刚好嚎了两嗓子,长长的睫毛上糊了泪水,让人瞧着心软。
慈元殿里灯火辉煌,安静异常,沈懿之行了礼,两个奶妈抱着孩子向太后行跪拜大礼。
“宸妃,你敢忤逆哀家,好大的胆子!”上首太后的掷下磅礴怒气。
☆、黄雀在后
她静静跪在冰冷的地毯上;任由太后发泄她的怒火。刺骨的冷气慢慢往膝盖钻,聚成一团引发一阵酥麻。这股气怕是从去年存到今年了吧,现在不让太后好好出气;之后的话不好说。
“去岁哀家发了这么多道密旨召你们母子回京,然敢抗旨不尊。沈氏,你是不是以为生了皇子就了不得了,不把哀家这个老太婆的放在眼里。”
“请娘娘恕罪,臣妾罪该万死。”
“你以为哀家是无知妇人,皇上御驾亲征,九王爷摄政,你们母子远在行宫,万一出什么事;哀家有负先帝所托。你这个狠毒的妇人,不去劝皇上留京,把哀家的皇孙拘在行宫。”
“请娘娘恕罪,臣妾罪该万死。”
“哀家为了你们费心费力,你不领情还罢,还要来气哀家。两个孩子以后留在慈元殿,哀家亲自教养,切不能误了去。”太后见底下人唯唯诺诺,半句话也不敢说,越发得意。自从皇上御驾亲征,她就没睡个安稳觉,老九动作不断,全摆着了明面上。如果皇上有个万一,皇孙又远在行宫,她是真的要去见先帝了,太后和李太妃争了一辈子,李太妃被踩在泥下,老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绝不能让太妃在头上拉屎。
沈懿之大吃一惊,抬头看见太后脸上洋洋得意,注意到贵妃听到这话眼里惊讶一闪而过,一夕姑姑暗里叹息了一声。
“请娘娘收回成命!臣妾有诸多不是,请太后责罚。两个孩子是臣妾舍命生下来的,谁要是夺走臣妾的孩子,便是要了臣妾的命,要了臣妾哥哥和父亲的命。”说完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大殿的烛火下,她那种愤怒的神情和不羁的态度显得格外真切明晰。
太后看着眼里,生生退了一步,这个女人为了孩子,浑身散发可怖的气场,仿佛地狱的恶鬼。第一次,太后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琛儿和昭女是臣妾十月怀胎所生,臣妾挺着七个月的肚子独自去行宫生产。因是双胎,出生的时候格外艰难,医女把臣妾的身子扎了数不清的洞,就是为了保持清醒。臣妾含着参片痛了一个日夜把昭女生了出来,琛儿调皮,还赖在肚子不肯出来。太医都道母子只能保一个,老天开眼,琛儿是有福,终于也出来了。可怜的孩子,刚出生喝的第一口奶就是掺了药。太医治腿,全让奶妈喝水顺给他。太医道琛儿的腿能治好,孩子还没学会走路,哪里看的出来。臣妾担心万一,每夜都是守着孩子睡的。谁要臣妾的孩子,就是要臣妾的命,要沈家的命。”她将怀孕的辛酸苦水全倒了,并未添油加醋,太后派人打听也能知道。边说眼泪跟决堤的河水一般,汹涌澎湃。
字字句句回荡在空荡大殿中,闻着伤心,听着流泪。贵妃用手帕擦拭着眼角,一夕姑姑红了眼圈,最为伤心的是太后,她老泪横流,露出眼角的沟壑,鬓角爬出了几根银丝。如果以前还可以用显得年轻来形容,现在却是矫健。她想起了旧年在肚子里待过的孩子,生生调皮,整日整也折腾自己,她从不觉得辛苦,最终还是没保住。
太后淌了几滴浑浊的眼泪,摆摆手,道:“宸妃,你也别哭了,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哀家知道你会尽心。让奶妈抱上来给哀家看看。”年纪大了,越发忌讳哭,尤其皇上这会在外打战,只觉得晦气。
沈懿之止了眼泪,将孩子从奶妈手里接过,把昭女递了上去。太后慈祥的笑着,咯咯逗着昭女,昭女打了个呵欠醒了过来,眼前出现了陌生的面孔,哇哇大哭起来。
“她调皮着呢,不喜欢坐马车,一路哭过来的。”
太后讪讪的,面上更加慈祥亲切,笑眯眯握着昭女的小手儿道:“瞧哭的声多大啊,是个壮实孩子,这眉毛眼睛活脱脱跟煦儿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浓眉大眼,是皇家气派,皇祖母以后给你定名门贵女。”
啥?!?沈懿之差点咬到舌头,哭笑不得。小心翼翼道:“太后娘娘,您还是给她相看几个世家子弟吧。”
贵妃立即明白其中的意思,她挽着太后的手笑道:“帝姬是个美人胚子,母后可要好好相看,不能委屈了她。”
太后又往昭女面上打量,粗眉大眼好嗓门,任谁看都是男娃。她狐疑的看着沈懿之。
“昭女皮着呢,太后您看看琛儿吧。”
太后听了这话把手里的孩子丢给奶妈,说来也怪,一到奶妈手里,昭女不哭了。这让太后这张老脸往哪搁啊,她心里惦记着宝贝皇孙的腿,忧心匆匆接过琛儿,二话不说,先解了孩子襁褓,拧了小儿的雀雀松了一口气,这会没弄错了。
沈懿之倒抽一口冷气,太后也太直接了吧,上来就上演这一幕。
一夕姑姑帮着抱着孩子,太后抬起头问:“是伤哪个腿了,哀家没瞧出来。”
沈懿之指了指左腿脚腕处,微微有些肿胀,皮上不青不红,和右腿没啥区别。琛儿睁着眼睛看着一群人围着自己看伤也不闹,吮吸小手,露出微笑。太后心里高兴,直觉得还是皇孙投缘,和孩子说话道:“小乖乖,看到皇祖母就笑啊,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琛儿又发出一个莫名的笑,太后坚决认为这孩子听得懂说话。心肝宝贝一顿猛亲。
“琛儿是个好孩子,太医都道没事,肯定没问题,你好好照顾着,每天抱来给哀家请安就是。”在场的人听在耳里各有计较,沈懿之知道小孩子的复原能力好,古代又没有x光,骨头到底有没有接上去,实在是个未知数。大周未来的皇帝绝对不能是瘸腿。她之前还想着琛儿做一辈子闲散王爷也好,九王爷前车之鉴,做王爷根本就是在京城坐牢。石城那件事将她可笑的想法打消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的存在就是挡了别人的路,即便辛苦的活着,也比窝囊的死去好。
她缓了缓心神,对太后行了大礼,正色道:“太后明鉴,臣妾在石城险些丧命,有人然胆敢趁乱害琛儿昭女。”把石城的事一五一十同太后说道。
太后听到脸色难看至极,让奶妈把孩子都抱下去,手中的热茶哐当一声化为碎片,却没有宫女上前来收拾,一夕姑姑眉毛都没动,熟练把碎片扫了。太后发脾气永远都是惊天动地的。
“老九这个孽子,然害侄儿,真真了不得。”良久,太后咬牙启切齿道出。大周因为子嗣甚少,对残害皇嗣的罪行判定很严重,祸及九族是逃不掉的。只是九王爷本身就是皇嗣一员,就算他杀了其他皇嗣,也是圈禁罢了。
贵妃掩嘴失声道:“怎么是九王爷,他!”
“闭嘴!别冒冒失失的,梧桐啊,姑母也是瞧着你长大的,平时看着你稳重,今日怎么不得体。”太后眼里带刀,刺了贵妃一遭。还别说,樊梧桐在太后眼里还就是这么一回事,此刻沈懿之比什么侄女值钱多了。以前皇后事事都唯太后的意思,太后便捧皇后。自家侄女来了,乖巧伶俐,比皇后更知趣,她又看重贵妃。如今沈懿之有子有女磅身,俨然是她下半生的依靠,所以得脸了。
沈懿之自然不知道自家反抗了太后一回得了青眼,乖觉的为贵妃说了两句好话。
太后感叹道:“宸妃真是个知大体的,贵妃做事毛糙,如今宸妃也回宫了,按道理,该宸妃理事。”贵妃本为四妃之首,赵煦封的宸妃,规定宸妃贵妃之上,同皇后协理六宫,相当于副皇后。所以太后这话也没说错,可惜说话的两个人都不领她的请。
贵妃花容失色,随即变换了平常的态度,道:“梧桐有幸,得太后垂怜,帮皇后娘娘协理六宫,殚精竭虑,事事过心。无奈资质尚浅,实难当大任,臣妾明日将凤印送去翠微殿,请姐姐过目。”
沈懿之从眼角打量着太后的神色,见她含着笑,并是不说笑的样子,又复往贵妃的面上转去,只见她一副表忠心的态度。实际上又是怎么呢,不管是姑侄一起唱双簧,还是太后真正的意思,自己都不会接受。便轻轻喟叹了一声,道:“妹妹代皇后娘娘执掌六宫乃是皇上亲定。本位回宫看来,六宫平静,个个守礼,真真令人佩服。妹妹年纪轻,正是历练的时候,可是遇事就想缩头了,这可要不得。本位才疏学浅,且要照顾两个孩儿,还请妹妹多担当吧。”
这话说的又夸又激,樊梧桐却不是那么容易相信,执掌后宫乃是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事,怎么会有人往外推呢。心里极是乐意,少不得又假意推辞几句。沈懿之现在只想把两个孩子照顾好,后宫琐事既然有人来代劳,何乐而不为呢。结果可想而知。
“太后娘娘,臣妾不敢妄断,当日从刺手里找到了箭矢上刻了字。”这才是沈懿之今天的目的。她的这招嫁祸并不算高明,不过震慑还有用的。
贵妃回过神来,道:“姐姐你也知道,如果皇上不在京中,小人什么脏水都往樊家泼,姐姐可千万不要中了离间之计。”
她不过让卢勇在箭上刻个字而已,樊家的哑巴亏吃定了,作为太后的外戚,樊家女儿没有生养。沈懿之好心给他们指一条明路,借着这根箭矢,就是要告诉太后贵妃,樊家和琛儿是一体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和她合作,且还要拿出诚意来。
姜还是老的辣,太后知道沈懿之是在逼自己站队,德妃背后没什么势力,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不生的出来,还是个未知数,是男是女,也不可知,就算生了按顺序也轮不到。宸妃已经生了皇子,沈家一个在朝中为宰,一个在边关领军,她就算相帮,得到的利益算不得什么。
沈懿之心里起冷笑,没有她拼死生下琛儿,这两人还有活路。人啊,都是贪心不足。
“父亲也是琛儿的舅公,哪有舅公会伤侄孙的道理。”她对德妃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抓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姑母想一步登天,不如步步为营来的踏实。
一时之间,慈元殿里三人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