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今个锦贵嫔娘娘又得了皇上的赏赐,听说是高丽的扇子和倭国的伞,好看的紧,都看花眼了。女子声音清脆如黄鹂的,话语跟豆子样往外蹦。哪里的宫女在这角落说闲话呢,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倾杯自饮。
“夏草,不得妄议,小心祸从口出。”另一道声音训斥道。
“这是她应得,大热天的,那个少不得流汗。真是想不通,夏天怎么还有人喜欢做这事呢,汗津津的。不过么,如果是动了真心那又不一样呢。”这个声音完全是看好戏的语气。
“娘子,您说什么呢,奴婢怎么听不懂。”那个黄鹂声音惊呼道。
他手一抖,杯子里的酒洒了一地。那个声音是沈懿之,不过比见他时候话语轻快了很多,完全没有顾虑么。她以为别人都听不懂么,不就是说锦贵嫔和他做鸳鸯事,然后得了扇子,堂堂皇上成了逛妓院的了!夏天汗津津的,那些女人还喜欢往他身上挨,恐怕凤池里的锦鲤都比自己快活些,根本没有半点办事的么。
沈懿之的份位并不高,一则沈朝宗还未入朝,二则他还没想好怎么对待她。究竟是让她做个有名无份的高位妃子,还是做个一般份位的宠妃。好让沈朝宗为自己所用。
“不懂啊,说个你懂的。你知道做妃子的终极秘诀是什么吗?”她笑嘻嘻道。
这个还有秘诀!他不知不觉竖起了耳朵。
“就是不要心悦那位,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男人是石头,他们心里硬着呢,今天沾花,明天惹草。女人是蒲苇,有的人要靠着石头才能活下去,有的人把自己踩在地上过活,有些人想用蒲苇把男人抓紧。可是最后都孤独终老。”她得意洋洋笑道。
倒有几分歪理,他心道,还有呢。
仿佛听到他的心声,她继续说着:“本娘子知道你肯定会问要怎么办,你想啊,蒲苇为什么不能自己站起来,因为她的心不硬啊。如果她的心也能硬起来,为自己而活,不为别人活,那她也能站起来。到那时候,管石头还心不心悦她呢,说不定呢她还能找到别的树啊,花啊。”
“娘子,您说的也对,奴婢怎么没想到呢。”
“本娘子开玩笑的,你当真啦。”她哈哈大笑。
他寻到满头大汗找人的曹德,要人暗中看着沈懿之。两天后曹德来报,沈娘子得了风寒,太医院那起子人却不管不顾。他若直接出手,她恐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故意引来叶嫔做了局,将太医院的药给她换了去。
晒几个月,戏也看够了,他决定去会会她。故意在第一次侍寝的时候睡着,万寿节上让她故意出丑,或者是失约去其他妃子那里。她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感觉是生气了,生气却像是装的。
他和她谈谈画,她总是能说到他心坎里。皇宫里不乏解语花,她们多情善解人意才艺双绝。可他却从来没有遇见过如她这般的女子。自信不自傲,聪慧过人却也慵懒过人,说话一针见血,行事坦坦荡荡。她就像是山间的清风,雨后的清荷。让人浑身上下很舒服。
他收起之前把她当孩子的想法,开始正视这个女人。纤浓合度,长眉如画,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唇上娇嫩比他见过粉樱还要诱人。鬼知道那些骨瘦如柴的女人是怎么想的,放在他抱着难受。尤其在床上,她冷香重重,能摆出各种奇妙的角度,他甚至在想,是没有骨头吧。照着春宫图,他们都演习上,如斯。
赵煦自认为不是一个有的人,他熟悉女人内心的寂寞,一句好听的话或者随手的体贴,让她们死心塌地爱上。床底之欢变的可有可无,偶尔为了抚慰某个女人,只得硬着头皮上。沈懿之却是个意外,他简直受不了她,每次看到恨不得死在她身上。他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完全把老手的技巧都抛在了脑后。身体里住着一头猛兽,只有她才能让它倾巢而出。
他们越来越契合,直到齐相宜怀了孕。他又陷入了无休止的痛苦中,齐相宜的这个孩子和前世来的是一样的,都是齐相宜使了春/药;一夜梦熊得兆。大概是用了药的缘故,这个孩子出生就是有眼无珠,不会说话也不会听话,他最后夭折在齐相宜手里。为了得宠,齐相宜然故意用冷水给孩子洗澡,赵煦永远忘不了那个冰冷的小小身子。齐明演以为门生遍及天下,便可操纵言论,进而操纵皇上了么。父皇一生为子嗣所累,他断不会给齐明演机会。
林小隐是燕国间谍,前世得知的时候有多愤怒啊,那个平板无趣的女人领着敌队杀进了他的寝宫。这一世,留她性命,做最大的用途。所有人都以为是女人争风吃醋,谁也想不到是他想从后宫入手,从而掌握权柄吧。沈懿之每次都恰到好处的配合了自己,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沈懿之永远知道他心里再想什么,永远知道他想要什么,她和他意气相投,是最好的知己。她和他并肩作战,是最好的同袍。她善良,从不会去主动害人,她冷漠,别人难以进入她的世界,她看起很简单,一路了然,清清楚楚,却又很复杂,弯弯曲曲,找不到路。她好像一面镜子,让他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她是他眼里最美的女人,是孩子气的女人,最理智倔强的女人,让他放心不下舍不掉的女人,让他魂牵梦萦,欲罢不能。她就是自己所有的梦幻,然后出现在了现实里,叫他如何不疯狂。
熙宁二年的那个元宵节,他确定自己真的成磐石了,一直守着他的蒲苇。
☆、百日宴(上)
百日是通俗的说话;大周小儿百日正式称为“百晬”。妇人生产之月,娘家并要备催生礼。当日沈懿之远在行宫,沈夫人并人用彩画盆盛粟秆一束;上以锦绣帕复盖之,上插花朵及通草,帖罗五男二女花样,谓之“分痛”。还送了一些瓜果羊肉小儿衣物作催生礼。沈懿之瞧起来倒觉得新鲜。小儿出生谓之三礼,满月,百日,周岁。琛儿和昭女的满月礼赵煦没赶上,但是按规矩办了。百日宴的习俗是认舅取名封号,只是父亲舅舅都不在;这个宴只得另取花样。
及至十五日,有对御,赐群臣宴。入夜,紫宸殿廊下外覆精巧彩色绢丝幕布,内点其灯,排排次次,清风徐来,光影绰绰。宫女太监次第入内,捧香携暖。
大周向来有簪花之俗,今夜之宴,人人簪花,个个顶香,御林军亲从入场,皆顶球头大帽,帽边簪花,朝服为红锦团狮子衫。武官以薛家为首,着大紫天鹅宽衫,殿前两班蔡太师带头,按品级着绯青紫三色金线袍。最后入场的九王爷赵然,其一身亲王蟒袍,佩剑乘白马,说不出意气风发。已近而立之年的九王爷第一次背挺的如此直,神情端的如此肃穆。
外命妇按品级着朝服入殿,后宫诸人,除病重的皇后外,皆以珠钗插吊朵玲珑簇罗头面,着金丝朝服。宸妃贵妃德妃都一溜的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并簪花朝凤明珠头冠。太后乘舆。檐上皆龙,前后剪棕,仪伏与御驾相似,只是减了规格。
众人皆齐齐下拜,口称:“太后金安!”
第一次在紫宸殿赐宴皇上不在场,众人心里皆有些不习惯。
太后着重紫朝凤朝服缓缓下舆,在宫人内侍簇拥下落座于龙椅旁边稍小的凤椅上。
太监一甩拂尘,尖亮的声音禀传:“起!”
万众瞩目!
太后怀里抱了一个红底金龙襁褓。也就是说未有封号的大皇子刚刚已经间接受了群臣百官的朝拜。
这是明示!不用想,九王爷的脸肯定臭的难看。
今个的座次安排也独匠心,龙椅空置,太后位于龙椅之下,宸贵德三妃按封号坐于太后之下,其余诸妃次之。
沈懿之拿了果脯去逗怀中的昭女,昭女睁着乌溜溜大眼瞅来瞅去,丝毫不卖娘的面子。沈懿之的目光越过众人往空荡的龙椅上望去,以前是赵煦坐在上面,以后就是琛儿了。
因今个沈安之这个亲舅舅不在场,便由郭皇后之弟并勇义侯世子行祝礼,众人齐声道贺说吉祥话,恍然有种盛世繁华的错觉。按礼,皇上总结陈词,赐名封号。此时由蔡太师出列,宣圣旨。
这道旨封琛儿为太子!当年皇上为洛阳王时的封地山西太原一带被赐给了太子。昭女为临江帝姬,洛河临江一带富饶之地为其封地。
“八哥,八哥。。。。九弟!”大殿之内乍响起一声嚎哭。他不管众人异色的眼光,直直往上首龙椅冲,御前侍卫以鞘相对,他便全身扑在殿前玉阶上,大声嚎哭:“八哥,八哥,龙椅还热着呢,母后皇嫂就迫不及待了。九弟无能啊,九弟做梦都想杀了鞑子把八哥救出来啊,”围在他身后的一群人想劝又不刚劝,只得不痛不痒说话吧。
这话很诛心!皇上被俘,太子得封,最失意的是九王爷。论道理,九王爷此时上位对大局最好,新帝登基,众人归心,边关将士再无顾忌,甚至直捣大燕黄龙指日可待。龙椅这个东西,只要一坐下,就没人肯起身,因为坐上的人永远不会希望有个人可以随时取代自己。赵煦死于边关的结局毋庸置疑,就算赵然自己不动手,也有千千万万的人为他动手!
赵然一哭起兄弟情,倒是显得太后宸妃心切了,琛儿日后继位,一个孝字就能把抹去一切功绩。
沈懿之看见他肥硕的身子伏在地上大哭大嚷,足足哭了一刻钟还不肯停歇。
“然儿,母后和皇兄还在人世呢,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眼泪还是留母后去见你父皇再流吧。”太后实在烦厌了这般妇人做派,小时看着虽愚笨些,倒是个实诚的,现在越发连这点好处也丢了。
太后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我们还没死呢,你哭这么带劲,难道是想咒我们死!
离赵然最近的侧妃张烟扶着哑口无言的赵然,抽出手中绢帕为他擦拭满脸的油光。正妃李星柔却像没看到一样,自顾啃着西夏进贡的瓜果!
“母后千岁,然儿刚刚是哭糊涂了,日日想念八哥,迷糊了心智。”赵然在只要一看到太后就跟老鼠见了猫,浑身发抖。
不过下一刻,他唰的抽出手中宝刀,雪白的刀锋在亮如白昼的台阶上相映下能照出人影。一入宫门下马解兵刃,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这个规矩只有两种人例外,亲王并御林军!赵然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似释然似痛苦。众人都被劾白了脸,却不敢动作。
一触即发!
外围的御林军手握刀把悄悄隐在暗处,只待一声令下。太后一怔,随即大怒,将贵妃的手攥得更,欲开口再呵斥!一直来太后都没把赵煦赵然放在眼里,不过是玩物罢了,需要了,哄着夸着,不需要了,便是不认识。她怎么也没想到痴肥愚笨的贱种敢拿刀相向,这比李太妃坐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还难受!
可知人有千面,撕开面具,真实表情又是怎样呢。
贵妃平静的对太后道:“母后,稍安勿躁,不然乱了分寸,您为太子想想吧。”自家姑母的脾气她怎么会不清楚,樊梧桐只盼太后能早日认清现状,接受现状。
“你是哀家侄女,怎么能助他人气焰,灭自家威风,贱人生贱种,哀家咽不下这口气。”太后将一腔怒气全发在贵妃身上。
贵妃也是气极,一甩袖子,第一次对太后露出不敬的神色,冷冷道:“母后要逞一时之气,还是保全一世性命。本来您怎么选,臣妾不能阻挠。但是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的江山毁于一旦!看着所有人为您愚蠢的行为陪葬!”
这厢沈懿之一使眼色,要丹碧云青将两个孩子抱了下去。德妃点了点头,轻声道:“今夜让他们把太子帝姬带出京城。”
上首太后三妃各有心思计量,迎春风站着的一排红衣舞姬瑟瑟发抖,本是他们出场的时候了。
德妃慢慢起身,姿态优雅,动作不急不躁,好像电影慢动作回放一般。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妃嫔惊讶看着德妃,不知此时她挺着大肚子要做甚。
她浑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冷冷一笑,融融月色下如嫦娥踏云,飞升而去,极冷极美。道:“边关战乱,潜龙浅滩,靡靡之乐休要再起。臣妾久闻九王爷武艺过人,威猛雄壮。不知和卢勇大人谁更胜一筹。想必在座诸位也想知道。九王爷意下如何!”
德妃一提议,卢勇立马握拳出列,面如黑炭,身高异于常人,黑色劲装绑在他身上显的愈发削瘦。
赵然将目光从德妃身上转过来,不屑撇了一眼卢勇,眼里残留着惊艳和兴奋。沈懿之看着赵然庞大的身躯,不禁想起那个传言,当年八王爷赵煦温柔多情,无数闺中少女少妇,青楼艳妓爱他如痴如狂,红粉知己遍天下,除了因为有张艳冠天下的脸,更重要的是他对女子温柔体贴尊重,以真心换真心。九王爷却恰恰相反,他将先帝和太妃身上缺点全继承了,皮黑身壮,肥肠满脑,大抵这些年安逸惯了,脑门上头发掉精光,肚子里像塞了个西瓜,这幅尊容跟大街上中年啤酒肚大叔没什么两样。他极好美色,府中姬妾众多,甚至好多是青楼美人,言官为此数次弹劾,九王爷依旧我行我素,皇上也不吱声。他爱美,更喜欢虐美,最喜欢美人死在芙蓉帐下。
难道他看上了怀孕的德妃,沈懿之浑身一抖,紧张看着场上对峙的两人。
德妃的一席话将赵然的举刀行为意义解释为助兴表演的比试。
“娘娘雅兴,本王自然奉陪,刀剑无眼,缺胳膊少腿吓软腿。”赵然如老鼠看见美食紧紧盯着上首德妃,狂妄回道。
卢勇始终没有说话,利落做了一个拱手礼动作,如闪电出手了。别看赵然身躯庞大,那身肥肉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如燕子翻身躲过。两人你来我往在场中,沈懿之只见刀光剑影,招招惊险,步步惊心。卢勇以快著称,往往让人看不清出手刀已经架到脖子上,身形如鬼魅,力道如重锤,兵刃在青石上划出深深痕迹。赵然的动作比不上卢勇,但是力道足,肥肉成了攻击性武器,下手最爱往男子要害处使。每次出招之后还要大喝一声,气势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