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之已经有了参加这种宴会的经验。她一不会唱,二不会舞,才不惊人,索性穿最舒服的衣服敞开肚皮吃。最重要的是这般场合得了圣心,绝壁会成为众矢之的。
紫宸殿,月华泻地,灯火阑珊,这般情景下谈情说爱,委实浪漫。皇上一袭白袍,飘逸洒脱,生生把一干嫔妃风头压了下去。他含着温柔宽容的笑意,和叶嫔一道走了进来。这双璧人的开场点着了晚宴火热的气氛。
锦贵嫔不冷不热,神情甚是高傲。齐婕妤因为皇后格外开恩,也在晚宴上出现,她瘦的利害,肉肉的圆下巴不见了,凸出了尖尖的下颌,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占了脸庞的三分之一。原来身上的少女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淡淡的女人味。在沈懿之看来,反而把自己的特色弄没了。
“皇上这两晚翻了寒香阁的牌子,叶嫔娘娘还是这般温柔小意。”冬虫对沈懿之低语。
“这样的人才可怕,不要在她面前落了行迹。”沈懿之拧起一串冰镇的紫葡萄啃的不亦乐乎。
皇后娘娘抱着小帝姬坐在上首,笑语盈盈看着底下妃嫔同乐。葛妃和林修媛伴坐一旁,只是不见丽昭仪的身影。
皇上上台说了一番祝福国富民丰的废话,宣布万寿节宴会正式开始。
沈懿之想起现代晚会开场,也是这般领导上台发言,再歌舞升平呢,不觉捂嘴偷笑。
饮了杯果酒,甚是香甜,秋天真是个收获的好季节,大大满足了吃货们的口福。同样吃的幸福就是小帝姬了,帝姬是个小胖妞,林修媛担心女儿长大以后还是咳咳,丰满身材,委实不美,于是每天控制了小家伙的食量。
今个瓜果糕饼堆砌成花,小帝姬赖在父皇怀里不撒手,眯眯眼睁的老大,对着满座美食流口水。皇帝看见了委实觉得好笑,让底下太监拿来个小玉碗和小银勺,把各种口味的糕饼往碗里夹。
曹德请示歌舞是否开始,皇上点头示意。笙箫琴鼓次第响起,只见一群青衣舞姬甩着水袖上场了,青狐腰,莲步移,水袖流转,眉眼生嫣,一步步踏在了在场的人心尖上,舞清风,似踏月归去。最后一个动作亮相,皆齐齐下拜,“恭祝皇上万寿无疆,福寿安康!”
有心之人才看出原来最中间的那位竟是丽昭仪。那位有名的美人舞的如此倾国倾城,当下女人们银牙暗咬。
一曲舞毕,丽昭仪摇曳风中,静待皇上点评。台上一大一小,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的夹东西夹的欢,小的吃东西吃的欢,完全无视了这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皇后娘娘只得出来道:“丽昭仪的舞当真绝世无双,本位都看花了眼,用心极好,极好。”甚少开口的锦贵嫔一反常态,也跟着夸个不停,冷冷道:“曾听哥哥说,如果这京城舞的最好便是余年年,今日见了娘娘的舞,才知道什么玉年年,金年年哪里比得上娘娘。”此话一出,四座皆静,本是对丽昭仪抢了风头暗恨不已,这下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余年年是京城最红的头牌,以一曲长相思舞名动天下。丽昭仪就是比的过余年年又怎么样,妃子和花魁作比,岂不是自降身份。余年年因为这场皇家中秋夜宴风头更胜,这是后话。
丽昭仪低垂脸上几近灰败,为了准备这场舞,她日日在慈元殿苦练,娇贵的脚后跟都磨出了茧子。赵煦还是王爷的时候,最爱舞姬胡旋,做了侧妃,咬牙劈腿学练舞,十几岁的女子身子虽柔嫩如柳,到底是骨头关节是长硬了,错过了最佳启蒙阶段,她从不喊苦喊累,便是青筋暴起也不肯放弃。也许是天份甚高,也许是勤能补拙,丽昭仪最能拿出手的,除了她的外貌,便是舞蹈。
只见丽昭仪莞尔一笑,如万花初绽,焰火齐鸣,说不出的美轮美奂,哪里像个被挤兑的人。她脊背挺直,下巴扬起,这是在告诉在场的众人,昭仪的威仪是不容亵渎的。四下的看笑话的人顿时收起了心,暗道自己过于得意忘形。
这璀璨的笑容对上皇上便换了哀婉缠绵的味道,能把人看的浑身发软。皇上也是人,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接下来的行动,让人是又羡慕又嫉妒,把小帝姬交给候着的奶娘。含情脉脉望着丽昭仪,扬眉一笑:“圣人曰: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爱妃的舞甚妙,朕看的竟不知道如何夸起。”
沈懿之在心里偷笑,明明是没看一眼,肯定不知道形容了,偏说人跳的好。
只是下一刻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那人绕了底下人一圈,竟道:“沈大人状元及第,先皇都夸沈朝宗诗词天下第一,想必沈娘子定能说出这舞之奥妙。”
态度之认真,言辞之恳切,委实让人动容。
“昔日曹子昂有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娘子认为形容娘娘舞姿最好不过。”沈懿之绞尽脑汁也就想出这一句。
“只是这与宫里的舞姬有何不同。”齐婕妤嘟着嘴嘀咕,声音虽不大,可架不住在场的人多。皇上皇后显然也听到了,却都盯着沈懿之,好似要她解惑一般。
丽昭仪的舞再美也是个业余的,能比的上人家专业混饭吃吗。沈懿之之前的马屁拍的虽俗气,这只能这么说。“娘娘的舞自然比舞姬高出一筹,汉时武帝的李夫人以舞邀宠,留下倾国倾城的美名,唐代明皇和杨贵妃琴瑟和鸣,霓裳羽衣曲流传后世。这两位宠妃皆是品貌不俗,舞艺高超,但是如果就当时就没有比她们跳的更好的美人吗,未可得知。世间万事万物皆有情,无情便是块冷冰冰的石头。李夫人和杨贵妃因为有情,这舞便有了灵魂,这舞便是绝世之舞。丽娘娘也是这般舞动情意。”沈懿之叹息,一副感动莫名的样子。
皇上哈哈大笑,很是满意。对难得脸红的丽昭仪道:“人非草孰能无情,朕对爱妃的心意也是一样。”
又道:“沈娘子当真红娘也,就赏十坛琼芳玉酿。”
丽昭仪拔得头筹,余下的妃子也不甘示弱。葛妃献上一本前朝孤本,皇上很是惊喜,看来这个血本下对了。林修媛哄着小帝姬给皇上说了不少吉祥话,赏赐多的晃眼。锦贵嫔的弹琴清冷出尘,大家都把衣衫整了整,太冷了。叶嫔擅画,献上的江南烟雨图,心思甚妙,画中物件全是成双成对。齐婕妤中规中矩的拜寿词,合着夜明珠,暗示自己明珠蒙尘?真真都是玲珑心思啊,沈懿之越发觉得自己的东西拿不出手。
宴会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众人身上都有了倦意,林良人献上寿礼,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香囊,檀色锦缎上绣着福字纹。有人心道,宫女就是宫女,居然送个香囊。也有人想:这个普通的香囊是何来路。
皇上很是激动,下了御座,扶起林良人道:“万事安好?”
林良人低头回礼:“陛下,万事安好。”
然后两人对视一笑,皇上拥着林良人大部分转移了。
丽昭仪和叶嫔都怔了,这就是最后的结果!!!沈懿之行礼送坐撵的妃子都走了,这才直起腰欲走。曹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道:“娘子万福,娘子可曾有遗漏。”
这曹德一向是皇上的跟班,怎么今日还在这里,难道是等自己。
“请公公指点。”沈懿之猜不透打什么哑谜。
“皇上吩咐咱家把各位娘娘的寿礼都要收好,只是娘子的竟未见着,娘娘体恤咱家吧。”曹德一脸为难。
沈懿之不过抄了一份佛经,她舍不得花钱买好东西,绣个香囊太俗气,送个肚兜又太艳情,罢了,佛经就佛经。曹德竟还和自己讨要,太敬业了。听说宫里的太监都抠的要死,还得花大价钱打赏。要冬虫把抄好的佛经给曹德,再给些打赏。曹德甚是感激的接了过去,并不要那银钱。最后冬虫把银子塞给了跟班小太监才作罢。
早知道还不如当场献了呢,指不定还有金银赏赐,沈懿之觉得自己亏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
☆、白菜帮子
第八章
“沈娘子肯来看我这老太婆,咳咳,咳咳。”李太妃说一句,下一句便喘不过气,瑶池立即上前帮她顺抚胸口,动作娴熟,有条不紊。
那日太妃在众人面前发了话,沈懿之也没放在心上。太妃不是太后,宫里的娘娘们不屑在她面前讨好卖乖,这慈明殿里虽恢弘大气,少了人气,格外冷清。李太妃素有沉疴,皇上万寿节那日也称病不出。前日瑶池来澄碧堂道太妃病重,想找个人说说话。于是有了今日这一幕。
“太妃娘娘玉体尊贵,娘子岂敢污了太妃娘娘耳目。”沈懿之恭敬答道。能和太后相斗多年平安无事,李太妃不可小觑。她本来抱着能避则避的想法,只不过找上门来的,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本位自生然儿,便落下了病根,咳咳。。虽太医调养着,却不能痊愈。咳咳咳咳。。前日娘子病倒,慈明殿太医也守着,实在□乏术。”李太妃话语亲热,满是歉意。
“娘娘可折杀娘子了,本应来奉汤侍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万请恕罪。”她面上惶恐。
“咳咳。。咳咳。本位进宫三十年,一直守着慈明殿。咳咳。。然儿被皇上重用,本位甚是欣慰,”李太妃红了眼。瑶池也跟着抹泪。:“娘娘您担心身子,太医嘱咐过不能思虑过重。”
不想这话更惹李太妃伤心,气道:“本位就剩然儿了,我的然儿,咳咳咳。。也不知道是不是瘦了。”再坚强的女人在自己孩子身上也会软了心扉。
李太妃脸上颧骨高高凸起,唇边两条纹路深深印着,两眼浑浊,鬓角竟冒出了几根白发。不过一个月的功夫,竟比那日在仁明殿里老了几岁。
佝偻着背,脖子上全是乌青的经脉,浑身无肉,宽大的衣袍似架在骷髅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懿之也不会安慰人,所谓交浅言深不是她的习惯。
“本位能求娘子一件事吗,咳咳。”她道。
“只怕娘子有心无力,让太妃失望了。”宫里比她份位高,权势多的人去了,皇后掌权,锦贵嫔专宠,她能做什么。
李太妃笑道:“娘子不必妄自菲薄,本位既然这么说,自然有本位的道理。这事不难,对娘子也有好处。”摆手要瑶池拿来一个紫檀木盒,打开示意她看,竟是排的满满的银票。“这些一共是两万两,可供娘子在宫里的花销。”是好东西,可这钱咬手,沈懿之不敢接。
“当年本位顶着异族之名入宫,孤立无援,生存格外不易,幸好有银子,不然早熬不过了。沈娘子有了这些银钱,当日病倒之事便不会再重演,甚至延和殿那里也不是没有门路。”
沈懿之只沉默不语,看她到底要说什么。
似乎以为对方不相信自己,李太妃的话便重了些:“娘子可知,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无人敢保证会圣宠永固。没有子嗣的恩宠是水月镜花,大周的皇帝,在子嗣上艰难了些。”
岂止是艰难,简直是家族弱精症,这一代代传下来,生孩子是头等大事。就是林修媛生了个帝姬,她的地位便无人可撼。
“本位能生然儿,自然有本位的法子,这条件可让娘子动心。”
如果此时沈懿之还不明白李太妃所求何事,就是真傻了。在一个人身上看到红的潜力,这是作经纪人必要的目光,在芸芸大众选出明日之星,以最低的酬劳买断,就是一本万利的事。李太妃今日不过作了一回经纪人的勾当。沈懿之有美貌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她有野心,这个野心不大不小刚好,完完全全符合了大红的条件。这个时机,也正是沈懿之最落难最缺助力的时期,自己以救世主的姿态给予援手,就等于在皇上身边放了一枚举重若轻的棋子,最重要的是,他们之间并不是感恩和报答的关系,有了生子偏方作要挟,永远不怕背叛。不得不说,李太妃一针见血,行事巧妙。这招简直是为沈懿之量身定做,因为她没有后台和退路。只是沈懿之不是真正的沈懿之,在现代都是她挖坑给别人跳,怎么可能还上别人的坑呢。
“娘娘说笑了,陛下是娘子的天,娘子能仰望天空,就已足矣。”沈懿之眼里闪烁着爱恋,十七岁少女做来着动作正是甜蜜旖旎。
李太妃拿起茶盖拂了拂茶盅上浮着的茶叶,又重新放下了茶盅,心里满是鄙夷,原来以为是个聪明人,也来宫里寻真爱,眼界还是低了。
沈懿之见上首没可亲热劲,便知道李太妃打消了主意,李太妃想要皇上准许九王爷和她能每日相见,皇上是昏了头才会答应呢。
秋意渐浓,林荫小道是枯叶埋身之地,饶是有扫地的宫女执勤打扫,萧萧落木还是无尽下。
沈懿之路过慈明殿旁的宫殿,谁在破败的宫门口咿咿呀呀唱着不知名的曲目,尖锐凄婉,和着风声低咛,就像这座冷宫上面飞过的鸦群点燃了心里的最深恐惧。这座宫殿群的雄伟重威并不亚于前面宫殿,甚至更奢华绚丽,却格外阴冷,没有人气,恍惚间好像是站在一片孤寂的坟墓中间罢。只是因为先帝驾崩,这些娇艳的花儿一夕开败,坠地成灰。
她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那个安静简单的澄碧堂,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乱红也罢,枯叶也罢,尘埃也罢。把自己关在书房,磨墨铺纸,执笔抄经,静心宁神,静心宁神,一页页佛字散在桌前凳下。手指泛酸,手腕抽筋,后颈僵硬,连蝴蝶骨也开始抽痛,身体的疲惫终于打败精神的恐惧,趴在满是墨香的桌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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