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骨子里的血液和他们相同,但不能相融。
皇家血脉一向是各自为尊,谁都无法成全别人。
父皇忌惮母后,厌恶杨广,所以才会给机会由杨勇来断杨广粮草。
杨勇则谋算父皇,憎恨杨广,想要借机成全自己一箭三雕的伎俩。
靠在玉璧纱屏上想通一切的升平如今神色已经淡淡,似是什么都不再关切,什么都不再去想。未必是真的看空世事,只因为她知多想无用,除了颓加泪水,对政局根本于事无补。
杨坚远在行宫根本来不及清理太子杨勇的叛乱,甚至他没机会再提起精神去清理叛乱。
据行宫宫人说,皇上接到独孤皇后饮鸩薨逝的消息后,骤然病倒,不能言语。
是杨坚一手造就眼前囹圄,他不能诛杀叛乱逆子,不意味着别人也不能。
据说,得以逃脱的郎中令独孤陀似暗自放消息传遍前朝,皇后娘娘之死甚是诡异,太上皇之病极其可疑,多为有心人狠毒动手所致。
单凭他一句话自然没人能信,只是被杨勇放还的朝臣百官们又亲眼目睹大行皇后遗容如此不堪,皇上更是远在行宫莫名患病,得悉内幕的升平公主在大行皇后薨逝当日便被新君无情幽禁,无异增加了谣传的可信。
此刻满朝文武都纷纷揣测究竟是什么迫使新君违背亲伦痛下此毒手,为什么会不顾独孤家的权势先鸩杀大行皇后除之后快。
这些诡异异动于后宫不会不知晓。可即便知晓,升平仍无力趁机做任何事,她只能保命安于囚禁,松开指尖任日子缓慢滑过。
从囚禁那日至今,她始终不哭不闹,任凭宫外朝堂变换依旧坚持淡然。
她笃定,笃定杨广会归来,笃定那个人再回来时,天地已改。
杨勇命人在行宫照拂太上皇,只许不足百名宫人随侍。
杨勇命人给前方将士拟圣旨,征战无功勒令首将自缢。
杨勇命人削了独孤家的军权,独孤陀长子领全家待罪。
杨勇命人严密督查朝堂重臣,维护旧党一律祸殃九族。
杨勇控制了京城皇宫,控制了朝臣口舌,也控制了昔日王权的主使者,当然,也以为自己控制了远在他乡的心中梗刺杨广。
消息传入栖凤宫,升平手中茶宝杯盏坠落在地,摔个粉碎。没想到,杨勇的动作会如此迅速,只怕再等几日,等来的消息不是杨广罹难便是父皇驾崩的消息。杨勇一意想要登上皇位做皇帝,少了独孤皇后再没有人能够阻拦他的疯狂举动。
升平纵然不甘心也必须等,每日眺望西北方向,盼望解救自己出困境的人快些回来。
可栖凤宫就像铁桶般死寂,一天一天过去,杨广没有任何消息。
每日升平都像被人扼住喉咙在等待自己的末日。
如今迈上皇后宝座的高氏再不屑礼佛,她言语讥讽的警告升平,若再不交出皇后玉章,来日便是白绫三尺赐死。
升平从高若辛越发犀利肖似母后的眼眸中可以窥出,那一点点勒紧在自己脖颈的白绫早已悬挂在栖凤宫,身边随便一个宫人都可拽过她勒死。
升平以为,自己会死在杨广带兵回京的时候,毕竟他离她千里之遥,杨勇离她却是步履之内,可死寂的栖凤宫真的迎来杨广时,她才明白,自己到底怎样低估了他。
杨广归来那日,天清云远,像极了两年前他走时的模样。
魂牵梦萦的声音终于出现在栖凤宫门外,跌跌撞撞的,全没了往日温润的儒雅风采。
升平很想站起迎广哥哥,却不能。
因为她早已被身边随侍的宫人用白绫勒住了脖颈。
杨勇暗授圣旨,安插在升平身边的宫人负责对她行刑,若是杨勇此次能夺位功成,升平尚能做上一日安稳公主,倘若杨勇夺位兵败,升平将是第一个牺牲在杨广面前的祭品。
杨勇说:阿鸾,你放心,朕会留个你的全尸给二弟,来恭贺他重返大兴宫。
升平知道,杨勇说得出做得到,此刻三尺白绫正映衬升平身上素白衣裙晃得她眼花,被几乎勒断气息的身子虚软厉害。
逐步勒紧的白绫卡在皮肉里,肺腔憋得闷疼却吐不出一丝气息。
平日里面容温婉的宫人此时化作了夺命判官,如期领旨结果升平的蝼蚁性命。一脚踏在升平身上,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双手毫不停歇再度用力勒紧。
独孤皇后故去整整十日,杨广终再次回到升平面前,明明只差片刻,他们就能相见,升平竭力挣扎着扯开颈项白绫的束缚,留出须臾空隙,干哑嗓子呼喊:“广哥哥,救我!”
最光滑的白绫也是最坚硬的夺命利器,升平被那名宫人忽然勒紧颈上白绫,那一声如同蚊呐,根本传不多远。
升平绝望,痛苦的闭上眼,放弃呼喊。
也许,他们此生不过如此情缘浅薄。
他终不属于她,她也终未有亡国。
再喊也是无益,他和她终错过,从此生死两安。
短促惨叫听在耳中犹如催命。升平气息已窝于喉咙,眼前影像也昏花悬浮眼前,颈项白绫一松,气息涌入,不住的呛声咳嗽。
突然有人猛地抱紧升平,可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他冰冷的手指用尽全部力气才能拽开缠绕在她颈项的白绫。
升平横卧在杨广的怀里,虚弱的她此时已经挤不出笑容,杨广颤抖声音轻轻呼唤,仿佛恐惧自己稍稍用力,怀中的人便断了气息:“阿鸾,阿鸾,睁开眼看看,我回来了!”
凝住的眼眸再次活动,想笑还是笑不出来,升平只从喉咙里憋出嘶哑的一句:“你回来了?”
银色甲胄,白色帅袍,全副武装的杨广,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血污伤痕。
呵,真是一场兵不血刃的逼宫戏码,升平扯动嘴角,想给杨广些宽慰。杨广不等升平说话已经将她用力抱起直奔内殿。
杨广紧抿薄唇,烈日淬炼过的深深肤色几乎看不出是否已经满面怒容。他的眼中满是惊怒和懊悔,黑色双眼里,升平孱瘦的身子如浮萍般柔弱易断。
杨广紧紧抱住升平,埋首在她的颈窝,声音低沉痛恸:“阿鸾,我回来了。你再不用害怕,我发誓,此生再没有人敢囚禁你,胁迫你。”
杨广的眼神坚定不容质疑。升平几乎死在面前是他一生都不想再感受的痛楚,升平今朝一分受罪他便在来日弥补十分,因为他知道,若非为保全他在前方的性命,她完全不必如此惊险受难。投靠杨勇献出玉章,她便可得到长公主的尊贵封号做保靠。
杨广狠狠搂住升平,用温暖唤醒她僵硬的身体:“阿鸾,我一定给你座昭阳宫。”
“广哥哥,你也会害怕是么,你的声音为什么在颤抖?”升平勉强笑了笑,眼前视线已经被眼泪阻挡一片模糊,微微合拢,泪水顺着脸颊冰凉的滑落。
他怕,她又何尝不是?
升平很想告诉广哥哥,两年多的时间,她被迫长大,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就像他所说那样,并不好看。
可惜,已她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个人的事终于忙完,此后争取日日更,希望各位看官大人多多捧场,谢谢!
拱手河山讨你欢
宫事惨烈,于世间百姓不过是无关痛痒的稗官野史罢了。
杨广从不曾对被围困在栖凤宫的升平提及自己是怎么杀回的京都,又是怎么联合逼杀太子杨勇的九宫禁卫军。
等待升平的不过是天下举哀时社稷庙堂中房陵王①恭礼贤让的谥号而已。
据说,杨广率领大军逼退叛军后,原本两军已经在大隋边界河东②对峙,此时后方粮草突断,杨广所领一干人马根本无力维持生计继续征战,而此时叛军首领李渊由密探得知杨广此时进退两难,生怕一时逼急杨广最终将自己赶尽杀绝,竟秘密派人修停战书送达大隋前锋营。
杨广原本因此次出征兴师动众傲然不肯受降,奈何独孤皇后薨逝的飞鸽传书随后跟到,他知道此刻在大兴宫中只升平一人被杨勇禁锢,若再不回还,升平生死难定,就此受降又觉自降了自己的皇家威严,唯一办法就是受降李渊,命其退守关外,并定下盟约,就此划地为界,相互十载不得再犯。
李渊虽并不甘愿就此降伏大隋兵马却并不与胜军迎头硬碰,派二子李世民与杨广阵前缔交盟约,就此与大隋结好十载。
也许李渊为求保全军力不敢趁乱截断杨广退路的对策未必是对,但杨广没有乘胜追击贸贸然为升平归来已然是大错特错。李渊就此扎下大军缓歇征战疲劳,对大隋境内异动眈眈虎视,寻求机会谋图再起。
杨广连夜携带三千精兵率先悄然回还,大部则给杨勇以假象继续停留边疆缓慢回行,一列人马奔及京城时分独孤陀已经策动文武朝臣暗里奉迎。
杨勇这厢仍在为几日后登基大典南柯一梦,杨广那边早拿出独孤氏玉章调动京郊十万守卫大军围困大兴宫困住所有趁乱劫宫的逆贼们。
杨勇手中是虎符,杨广手中是玉章,所不同的效用是,那十万雄师本就是姓独孤的,杨家的天下向来由独孤家支撑,有朝一日也必然是独孤家来倾覆。
或许,杨勇永远不清楚自己究竟败在哪里。
想杨广入宫时,数千兵马坦坦荡荡,不废一兵一卒,连石弹火器都不曾使用,守卫大兴宫的御林军片刻就换了心腹人马。
大兴殿上,兄弟相遇,面对不肯离开皇帝宝座的杨勇,杨广鄙夷的连瞧都没瞧一眼,他所担心的人只有升平,当他身着甲胄赶到栖凤宫迎面便是升平濒死一幕。
杨广说,他此生最为庆幸之事便是皇帝宝座于他不是那般重要,若他再与杨勇纠缠片刻,怕将与升平就此生死相隔。可升平心底也知,若不是因为杨广,杨勇也不会真的下手杀她。
那名准备勒死她的宫人被杨广十步外一剑穿心而死,思及升平险些被身边宫人加害丧命,杨广更是迁怒于所有栖凤宫宫人,数百人或入狱拷问或就地棒杀。入狱拷问,有挨不住的宫人曾说皇上曾拟圣旨:若叛贼杨广入宫,便缢死升平,若杨广在大兴宫外战死……升平则可在大兴宫内颐养终年。
太子哥哥,你为什么不杀我?升平垂低视线默问自己,不想让杨广看见自己眼底为死去的杨勇涌起的泪水。
那三尺白绫其实是留给杨广的,不是留给升平,今天杨广心上人换一个,升平便不会罹难。
太子杨勇还是升平那个憨然不擅言辞的兄长,皇位上的他不舍权势,却也没忘记兄妹骨血亲情,可他对拥有同样骨血亲情的父皇母后兄弟却没有如此心慈手软。
也许,只有她这个亲妹妹,没有跟他争抢,争抢宝座,争抢权势,抢夺天下。
父皇被围困行宫时已经中风瘫倒在龙床上,整个人昏沉沉闭着双眼口涎横流,连被杨广遣人接回大兴宫也不知晓。
杨坚与独孤伽罗争斗三十余载,最终结果一死一伤。曾经的开国帝后戎马一生,晚景如此凄凉,怕是起兵之初不曾预料的。
杨广以杨坚名义颁诏罢黜行宫围困的禁卫军,并煽动满朝文武朝臣弹劾父皇昔日重用的旧臣,亲拟旨赐死丞相高颎全家,并为独孤家老小平反洗刷青白,尊独孤陀为兵部大司马兼左相,命独孤陀两子延福延寿执掌兵权。
如今朝事全都是由杨广一手操控,他甚至无需经过杨坚首肯便拿了父皇的手压着御玺狠狠按下去。
至此,大隋四方民众八面属国,除差个坐上龙床的仪式,所有的一切已是杨广的囊中之物。
养伤时,升平问杨广为何会放弃大军兀自回来?杨广说,因为她。
升平相信。
大概尘世间,再没有人会像杨广那样真心待她,即便血缘至深其他几位哥哥也不曾为她改了天地,也不惧怕朝野内外诽议,甚至留下高氏给升平生杀予夺以平心中愤恨。
“若阿鸾说放了她呢?”升平蹩眉,不敢往昭阳宫内走。
升平休养几日刚刚恢复些许体力,杨广便叫她去昭阳宫处置高氏,她还不想面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高氏这个女人。
升平的背后是负手而立的杨广。一身蟠龙雪衫在风中衣裾飞扬,他剑眉冷目那般陌生,虽然低头宠溺含笑,却使得升平茫然恍惚,总觉得杨广似乎变了什么,心中细细纠察,偏又似那个人。
“阿鸾说放,我一定放。阿鸾说恨她晒尸母后该千刀万剐,,我就将那贱妇处以凌迟。”杨广轻描淡写的许诺,神色波澜不惊。如今的他似乎不再是当年温文尔雅的晋王。
听得杨广暗示,升平不由倒吸口冷气。高相家虽然已经败落,但高氏此刻尚且未卸位份,身份仍是前太子妃,若为忤逆大行皇后一事大可将其贬为庶人废至冷宫,若是凌迟……
怕是于理不合。
升平迎上杨广探究目光,喃喃道:“朝臣怕是不许吧,此举会不会滋生诽议?”
“你在担心我?”杨广低头直直凝望升平,轻声耳语,气息拂在耳畔,激得她一颤。
两年时光带走升平往昔青涩,如今的她已经娉婷窈窕,眼波含羞清丽,他也是英挺傲然,双眼笑意深深。
杨广修长手指抚过升平的眉尖,脸颊,从前淡淡清苦的草药香气被壮年男子阳盛气息掩盖,升平也因他常做的动作羞红了脸颊,不知所措起来。
担心吗,其实不必。
杨广远征西北荒地两年,又曾在大兴宫中隐忍十余载,所表现的温润儒雅只在父皇母后和升平面前,如今他佩银钩宝戟便可上马杀敌,携御玺皇冠亦可朝堂论社稷国策,应付国事如此游刃有余,怎么还会需要她来枉费心思担忧?
升平轻轻摇头,别开羞怯视线眺望昭阳宫感慨,“母后才离开昭阳宫不足月余,换了凤座上的人,此处竟像变了天地,似乎让人不那么亲近了。”说到此处升平淡淡垂了眼帘。
“若阿鸾坐上去,昭阳宫仍是本宫最愿亲近的地方。”杨广含笑,在她背后郑重允诺。
升平为杨广的直白所尴尬,心头虽暖,嘴仍是硬的:“也未必,世间的事怕由不得我们呢!”
炙热滚烫的脸颊突然被杨广以唇拂过,他一点点流连,冰冷嘴唇贴附脸颊凉爽过后又惹得愈加火辣,升平颤抖躲闪,杨广只是笑:“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