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孝珏生生压抑的怒火一下又膨胀出来,掀起那杯茶直接砸了出去,噼啪碎了一地,她赫然起身骂道:“废物!一个大活人在家里找不到,曲家养的都是死人不成!”
茶水溅湿了鞋子,曲药无心顾及,紧抿薄唇,只怕主君是自己离开的——这话说出来亦是触火。
“牵狗来!”
为何
下人们眼睛一亮,急急忙忙去把马房老赵像女儿一般养大的那只猎狗牵来,曲孝珏将许晚之昨晚盖过的被子抛到地上,那狗凑上去闻过之后,立即撒开狗腿子往后山跑。
曲家一行人如有所悟,立即跟上。
除了正主,屋中什么都没少,曲孝珏一拳拍在桌上,恨道:徐宛,我如此真心待你,若今日是你抛下我,我定叫你后悔终身!
她冰沉着脸色,急速赶往后山。那猎狗到了涯边死活不再走,只是小范围的找树根根解决完个狗问题,然后继续回到涯边嚎叫。
众人心中惊跳,难道昨晚主君梦游来到后山,从这里摔下去了吗?!
她们试着唤了半天,也不见任何回音,心里更凉。曲孝珏眉眼俱沉,命令:“下去找!”
她们心中明白为了主子,即使赴身去死也是应当,但是此刻面对涯下完全的未知世界,自然踌躇了一下。曲药甩身裹了条粗绳在树根上,没有任何犹豫,即刻飞身余跃下。
众人望着雾霭心中跳个不停,又好像一下跳不了,直直盯着涯边一线。曲孝珏抿唇立在涯边,负手于后没有表情。
“赫”的一声,曲药持着藤绳飞上来,直到曲孝珏面前:“这是昨日燕小姐送予主君的明珠,二十尺下有小块石板,上头有滑落的痕迹,其下不见底……”
曲孝珏身子一震,瞪着那颗明珠,哑声道:“你是说,滑下去的那个人,是他么……”
曲药直直跪着,无言。
燕紫焉一边啧啧有味的啃着点心,一边转着心思引曲药和她说话。日光正好时,有下人敲门,脸色怪异的与曲药说了几句话,她听后甚至没回头打个招呼,就急忙掠身走了。
燕紫焉茫然等了半天不见回来,又渴又无趣,起身出门拉住个小侍一问,竟是主君不见了。她震惊的问怎么回事,那小侍青白着小脸答不上来,最后见人人都往后山跑,她请那小侍将自己送去,只要在她走不动的时候扶一把就好。
少年小侍怎禁得她这样的美人小姐软语恳求,一路小心翼翼的带着她过来,刚好就瞅见那颗染尘的明珠,听到那一句话……想起昨日晚之来送自己小石头说话的神情言语,她一下软着身子扑到地上,咬着嘴唇难过之极。
曲孝珏不似她这般强烈,只是望着那片虚空喃喃道:“为什么……”难道自己待他,不好到会发生这种事么……
“主子。”曲药唤了一声,道:“也许下头还有石板,属下再去查探。”说着腾跃飞身而下,几刻后再上来,无果。
曲孝珏失魂落魄的站了半天,慢慢的收拾好情绪,声音冷沉透寒:“将整个后山翻遍,绕到山下去找,活见人,死见尸!”
她今日发了这么大的火,丢了主君也实在是大事,下人们各自用心四处找寻。有个熟路的女人,带着几个好手往山下绕去,也不知何时才能有音信。
众人一下散开,曲孝珏茫然的站着,问曲药:“如果这是他自己所为……你可知,是为何?”
一向心中自有决断的曲家主,会如此无措的问她一个侍卫这样的问题,曲药心中划过一阵闷钝难过,却实言道:“属下不知。”
曲孝珏身形微晃,长叹一声:“……你先退下吧。”
对着她的背影恭敬的行了个礼,曲药转身,皱起眉头走到狼狈喘息的燕紫焉面前。燕紫焉抬头望着她,努力压抑的泪水一下滚了出来,哽声道:“愚木头……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
“……”曲药无法开口安慰,伸出双手低身将她抱起来,大手抵在她背心给她顺气。窝在她比地面温暖太多的怀中,燕紫焉更觉伤心,一下撇开红唇,扑在她胸前大哭起来,眼泪灼热泛滥,立即浸湿了她的心口。
曲药皱了皱眉,低头望了望她抽动的脑袋,终是无力一叹,稳稳抱住她向山下走去。
其实大家还是好奇许晚之到底是死了?穿了?还是掉悬崖尸骨无存了?或者只是单纯的,狗血了?
且让我们将镜头转向这个一念之差,害人害己的曲主君。他沐浴在烈烈山风中,躺在天地之间的一方小石板上,浑身岿然不动。
他从黑夜躺倒了白天,连心一横直接翻出去都无法做到,他无力的苦笑(这个表情只能局部完成):找死还要折腾一回,目前的窘境,估计只能等到渴死或者饿死,再去见阎王老爷的鬼脸了。
在这个凄楚的等死过程中,他仰望到了纯正的日出,那美丽的光亮,几乎照耀得他睁不开眼,浑身犹如抽筋洗髓的流荡一遍。霎时万般人生滋味涌于心头,一时又庆幸自己还活着,才能见到如此美丽的风景。
他不得不再次重新思索生与死的问题,在此地生,在彼地生?他一直放不下的执念是什么?他不敢拿起的又是什么……他做出一种选择,而老天给了他另一种答案。
他久久的闭上眼,缓缓扯唇笑开。到此时,方悟出一个顺其自然的道理。
昨日那位酱油高手几经辗转避开自己的冤家,将她的爱徒唤道身前:“徒儿,我在回来时砸了个人放在山间,你去看看还在不在,在就取回来,不在就算了。”
“谨遵师命。”爱徒领命而行,顺着她师尊那万分纠结缠绕的口述地图,找到了曲家后山,取出半躺半挂的许晚之。
爱徒长得雌雄莫辨,美丽清俊,好看到江湖选秀时,几乎要被刻意挑选去担当折月宫宫主的 “贴身”间谍,只是她那师尊一反对,外人再不敢打主意。
她从日霞里飞身带起许晚之,那瞬间美得绚花了这个曾经也是美女的,曲主君的眼。
爱徒可比她师尊靠谱又有分寸多了,放下他躬身道:“师尊胡闹令公子受惊,在下在此代她赔个不是。公子家住何处,在下愿意前往相送。”
许晚之打量着她,茫茫望了眼隐于山底的曲院,轻轻笑起来:“天涯海角,小姐可能送到?”
对面的女子微微惊诧,想了想,仍是有礼的笑道:“如公子所愿。”
“许晚之。”
爱徒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他是在自报闺名,禁不住脸色赧,回道:“丁向微。”
“丁小姐,你好。”许晚之展眉笑开,这个女子与单纯的燕紫焉倒有几分相似。
“许公子,你好。”听他对自己问好,心下有几分欢喜,君向微连忙拜答。想起“在就带回来”的师命,真心建议:“公子所到之地,向微一时难以企及。你若是不介意,可否先到我们三心教一游……”
许晚之挑眉反问:“三心教?”
提到自己的教派,君向微敛神正色的回答:“敌心,人心,己心……此时我不与你细说。不过你放心,我们三心教从来只有三个人,师姐不在,我与师尊不会随意打扰公子的……”
走出门后,许晚之更加明白这个世界他不曾见识体会的事物太多,三心教听名字颇有意思,眼下他不愿意“回”曲家,既然无路可去,君向微恰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与她游走一番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谢谢你的邀请,我同意了。”
安居
曲孝珏晚了两个时辰,许晚之被丁向微从山侧带走,出山的地界,已经属于揽城边缘的一个小镇。
丁向微品性与她的长相成正比,听师尊说这男子是夜半自尽被她拦下,想来内心有外人所不能领受的苦楚,再听他似乎无家可归,才敢冒昧唐突的相邀。幸在他是真心一笑,并未轻视自己。
三心教虽只有三人,却是正正经经有教址的,就在揽城边角。带着一个男子四处流荡终归不合适,丁向微打算将许晚之请到自己的师门里去。
他俩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周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我叫你个贱|人不听话,叫你给别人贴银子,叫你吃里扒外……”“妻主,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只是可怜阿青哪……”
一个女人越来越难堪的咒骂混着一个男子尖利的哭声,出现在小镇一角,只见那女人扯住那男子的头发,一下一下重重拍打,那男子跪趴在女人腿边,承受着这个痛苦,却死死抓住她的袖子不放。
有人围在一旁指指点点,没人相劝。丁向微与许晚之当然看到了这个场景。两人同时皱起了眉头。这是许晚之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女人打男人,心底说不出的违和感,他敛色淡声问:“女人都会打自己的夫君么?”
“啊?”不妨他问出这样的问题,丁向微茫然的看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好,低声道:“不是的……有些粗俗女子不懂疼惜夫君,却也有爱若生命的。我以后一定也……”
说着才发现自己说得远了,她赧然的收了话头:“公子若看不过眼,我前去劝诫几句吧。”
那女人越打越狠,丁向微的侠义心肠被激发出来,提步就要扎入人群。许晚之眯眼一冷:“君小姐随意,我管不了那么多。”
他淡淡转身而去,丁向微被他这态度弄得莫名,似乎有点失望于他的冷淡无情,似乎又有点明白他为何如此……转头时,那女人大骂一声,拖着她夫君走了。
丁向微叹了一声,几步追上许晚之,默默的跟着他。他停下来,对一步之后微低着脑袋的丁向微疏朗一笑:“我听说这里吃饭都是女子付账,丁小姐,你带钱了没有?”
“带了的。”丁向微摸出荷包递给他,许晚之没接,她骤然反应自己过于急促,望了望附近的小食,问:“许公子,你想吃什么?”
“馄饨吧。”就近在一家卖馄饨的小摊上坐下,摊主连忙殷勤的上来问候,两人各点一碗馄饨。摊主爽快利落的下好端上来,碗上飘着绿茵茵的香菜。
丁向微接过筷子递给他,微笑道:“请。”
他道了声谢,接下筷子埋头慢吃。“流落”曲家,每日锦衣玉食,粒米皆精。眼底这碗馄饨,大约算是到古代来后吃得最为普通平常的东西了。滋味原始也自然。
店主来收钱时,连连点头:“谢小姐夫郎赏脸,可还合胃口?”
被误会成夫妻,丁向微下意识的看向许晚之,脸色微微一红。许晚之从见到曲孝珏开始一直被她“夫君夫君”的叫麻木了,突然被另一个人误会,有点不适应的蹙了下眉头。
丁向微将钱递给她,赞道:“很好吃。”
许晚之点点头,率先走出。丁向微不好意思的跟上来,小声解释:“许公子,你别误会……”
“无事。”
他不甚在意的终止这个话题,时值正午暑气弥漫,街上少了部分行人。有些人家的夫郎提着篮子来给妻主送饭送水,妻主在一旁吃饭,他们柔情的看了几眼,即使不需要伺候也不肯闲着,见到哪里脏乱了自动添手整理。
待自家妻主吃完午饭,又笑嗔着温言细语叮嘱几句,收拾得妥妥帖帖的离去。一个屠妇的夫郎看着很是年幼,她拣出两根大骨头扔进他的篮子里,板起脸命道:“熬好了汤自己喝。”
“是,妻主!”小夫郎还有点怯怯的,忙点头应着,手中紧拽着她刚才随手给的一根铜簪。
许晚之看在眼里有些道不明的触动,丁向微不禁轻轻一笑:“多数人家还是互相扶持,妻明夫贤。”
那也不是我的生活!!心底突兀的冒出这样一声怒吼,他吸了口气转开眼抿唇道:“走吧。”
三心教说是一个教派,教址是一个类似道场的院子,墙壁周边杂草蔓生……里头是一个宽广的小院,这师徒三人在家时住宿于此。
丁向微无力的抚额苦笑:师傅果然又不在家。
望着松动的教匾,她飞身进屋从内开了门,领着许晚之直接来到后院,前头的道场,是摆给外人看的。
“公子若不嫌弃,暂且就在这个屋子歇息,缺了什么尽管告诉我。”
屋内简单明净,摆饰单少清雅,许晚之真心感谢她不问因由的周到照顾:“丁小姐,已经很好了。”
丁向微没有多少看顾男子的经验,听到说好不再多言,笑着请他进屋先歇息片刻,自去厨房找来洗漱用水。
收到一套全新洗漱用品,许晚之谢道:“我就叫你向微吧,你把这里的生活规则告诉我,以后可以自己来。”
他就在这里住了下来。若说生活条件,比起在曲家被人照顾到头发丝的地步,在这里可谓自力自理。但这才是正常情况,不是么?
丁向微所做的工作比较繁杂,她像所有有担当的女尊女人一样,早早起床,因为现在有男眷,他们住的院子每日打扫一遍,在外头道场练半个时辰的剑。然后温了粥,去大户人家做文武西席。
下午没课,偶尔受人相邀参与附近的镖局走一趟短镖,再是上山采药,沿途施药,她在三心教的后巷里开着一个医馆,里头有位坐堂大夫,她有空便去。
总之,丁向微会做的,很多很多……这更加凸显出许晚之的一无是处!
他心里有点泄气,最近遇到的女人都太能干了,他这个性别在这里属于被养的弱势群体,但他既然活着,就该干些正事。
一日早晨他听到动静就爬起了床,丁向微正挥舞着本门的扫地功清扫院落,见着他早起微微一笑:“晚之,吵到你了吗?”
许晚之郑重的低身朝她一拜:“没有,向微。这些事以后让我来做,熬粥我也会,我想跟你学字认药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希望能和你一起练练拳脚功夫。”
丁向微歪头瞧着他真诚的模样,苦恼道:“可是我们三心教的弟子只能有两个啊!”
什么门派都有些古怪规矩,许晚之虽然失望,仍是看着她的眼睛真心道:“那这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让我来做吧。”
“呵呵——”丁向微展颜笑起来:“我开玩笑呢,你想学的这些并非本门武功,师傅说立于人心就是施,你愿意接受,我很高兴。”
由此,许晚之渐渐戒除懒睡的毛病,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