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之用敬畏地目光看了冲田一眼,点点头。
“那么,就这么办了?”新八问道。
平助犹豫了一会儿,见左之点头同意,也点了点头。
“呀,正好斋藤和武田关系还不错……”新八嘿嘿笑了笑,说的是池田屋的时候两人一起去监视的事情,“那么把武田引出来,就由小一负责喽?”
斋藤觉得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风险很大,但是看起来这确实唯一有成功可能性的方案,他沉默着点点头,把武田叫出去,总比惹武田生气来得简单。
“那个,三浦的妹妹才是关键啊……”平助思考了一下,说道,“和他的妹妹说好了……这个计划才能够成功。”
左之、新八都点点头,然后看向了斋藤。
斋藤皱了皱眉头,“要我说?”
“三浦是三番队的不是吗?”新八笑着说道,“本来就应该是你出面解释。这个可逃不掉哦。”
斋藤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那就我说。那你们干什么?”
“我们可是有很重要的任务啊……”新八露出了冲田式的狡猾笑容,“我们不是得确保武田就一定会生气吗?”
斋藤默然看着这几个人,叫武田出来的是他,最后要调解的也是他,这不是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当了一会恶人吗?
那边的四个人看到了斋藤默然无语的表情,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平助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一边笑着一边说道:“真是,真是太好笑了……”。斋藤搞不清楚他们大笑的原因,只是用沉静地目光看着那边笑得前仰后合的几人,猜测大概自己又被几个人合伙捉弄了。
过了一会儿,笑声渐渐平息下来,左之揉了揉脸,“不管怎么说,就这么定了。什么时候开始呢?”
“如果说今天就叫武田去梅屋的话,大概会有点奇怪,”说到这里,平助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毕竟那里刚刚死了人。再过两天吧。”
其他人都同意了,小会就此散了。
最后离开冲田的房间的时候,斋藤停留了一会儿,落在了后面。
“这几天,身体还好吗?”
“就是痨咳也不会死的这么快吧。”冲田轻松地开着玩笑,“那个女人还真是讨厌,自己去了长州,还留下一个人来折腾。”
斋藤定定地看着冲田。
“好啦,我不会想着去杀她的,”冲田瘪着嘴,“不然的话后面就是你的刀在招呼我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冲田前后矛盾的话语让斋藤禁不住微微笑了笑,然后他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阿岚不是去的南部吗?怎么会是长州?”
“现在的长州藩不就在他们去南部的必经之路上?照时间算她正好在那里吧……”冲田语焉不详地解释,“还有七八天的样子她就应该回来了,你就不用老是摆出一副缺少女人的表情。”
斋藤不相信冲田的说辞,很多时候这个家伙不说实话。
“你多保重。”看着冲田大概不会去费心解释刚刚他问出来的问题,斋藤起身准备离开。
“斋藤,要是你处在石川的立场上,你会怎么办?”冲田在他身后突然问道。
“恩?”斋藤疑惑地回头,他不知道冲田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他知道了什么吗?他到底又在想些什么?
冲田正认真地看着他,“小一,你会怎么做?”
冲田喊出了他的名字,斋藤觉得冲田是以一种朋友的身份问出这个问题,他停在那里,问道:“怎么了?遇到什么困扰了吗?”
“没有,”冲田决断地说道,“只是,想要知道你自己的看法。”
“我会离开。”斋藤说出了刚刚自己想到的,“不会再去见她。”
“一刀两断吗?真是决绝地做法。”冲田笑了笑说道,“果然是小一的风格,谢谢你哟。”
斋藤疑惑地再看了冲田一眼——他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正直直地看着他。被冲田的目光看的有点毛骨悚然,斋藤咳嗽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和上门的瞬间,他听到了自己心里不安聚集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和阿岚有什么关系吗?
☆、三十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想不到、想不到……”松本摘下了斗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慨一声。而他旁边的阿岚却没有表示出多少惊讶,她叹息一声,对着前面带路的坂本龙马说道:“龙马君,你今天就是来向我们炫耀长州的兵力的吗?”
“当然不是。”龙马摇头,“本来是想要和你们一同回去,后来又觉得不太合适。不管怎么说,先送你们一程。”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阿岚笑了笑,“离京都就一点点路了,你莫非是‘近乡情更怯,不敢见佳人?’”
“怎么会?”龙马大笑道,“只是自己的工作还没有做好,怎么能够……”
注意到了松本惊讶的表情,龙马把“回到温柔乡”这几个词吞了下去,嘿嘿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阿岚不甚在意地摇头,她也看到了松本的表情,知道松本大概是认为她和龙马两人说话过于随便,有点触及底线。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她的推测出错了。等龙马和他们挥手告别,松本用斗笠扇了扇风,说道:“你不是个男孩子真是太可惜。”
阿岚惊讶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松本医生怎么突然说这个?”
松本也笑了,回头看了看龙马离开的方向,“只是突然有了这个感慨而已。这次的南部之行,确实受益良多。”
阿岚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阿岚姐姐回来了?”阿龙一脸欣喜,就是惠子也开心地扑上来,娇声向阿岚问礼物。阿岚回首看了看屋子的摆设,不得不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
“你不在的时候,那个斋藤君,来了好几次呢!”阿龙挤眉弄眼,“每次来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还留下了不少的钱……”
阿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松本见状,叹息一声,小声地说道:“这次的事情就随你便吧……”
“真的?”阿岚惊喜地笑着转向松本的方向,“松本医生会原谅我?”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错觉,松本只是觉得那个倔强的小辈脸上的表情,假的厉害。他摇摇头,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那么,姐姐,这些应该怎么办?”阿龙晃了晃手里的素色钱包,问道:“应该收下吗?”
阿岚看起来有点头疼,她揉着太阳穴说道:“收起来吧,这不是给我们的,而是给惠子的。”
阿龙点点头,看了看两个人的脸色,拿起那个钱包,带着惠子出去了。
阿岚不肯说话,松本也只是看着周围一成不变的装饰和摆设,同样沉默着。时间就着一点一点地过去,让人难堪的沉默驻扎在沉闷的气氛里。
“你的事情,还是你自己做主啊,我,也说不上什么。”松本最终做出了妥协,他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我虽然有心帮衬,但是看起来,你自己也是一个有主意的。”
阿岚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反驳,但是最后出口的却是,“谢谢。”
“你也是个兰医,这次看了长州的样子你也知道……”松本谨慎地没有说出幕府两个字。“作为长辈,我就只能提醒这么多。”
“这个……我也在考虑。”阿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去,“谢谢,我确实需要整理自己的看法……以前一直是跟着自己的感情,有关于未来并没有仔细想过。”
听到阿岚说的话,松本还是苦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毕竟自己也不是阿岚的父兄长辈,恐怕再说多少也不过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阿岚虽然在别的事情上成熟的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但是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糊涂和不计后果。
“松本老师也不用太多担心。”看到松本满满的担忧神色,阿岚理解地点点头,“我会处理好。”
门被拉开的时候斋藤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还穿着男装,淡淡微笑着的人。
脸有点瘦,有点黑,不过眼睛依然明亮,斋藤一颗吊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后退了一步,觉得胸臆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叫做思念的情感。这情感来的真的是莫名其妙……人都已经回来了,怎么才突然冒出来呢?
“已经回来了吗?”
“嗯。”阿岚迅速站了起来,低头鞠躬。“是今日刚刚到的。”
斋藤有些好笑地看着阿岚男性化的举止和说话方式,然后才看见了坐在一边,一脸复杂正在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中年人。斋藤认出那就是那个松本医生,他发现了那个医生神色的不对,却没有说话,只是向着那里行礼,“松本医生。”
“那么,我就先回木屋町那边。”松本站立了起来,对着阿岚说道,“你的名字,是斋藤一不错吧?”
“是。”斋藤停顿了一下,回答。
松本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从他身边越过,走出了万事屋的大门。
“抱歉,松本医生一直把我当做他的孩子一样……所以有点……”阿岚尴尬地笑着解释,“一君不坐下来吗?我……我去换个衣服。”
斋藤刚刚想要说不用麻烦,但是看着她额头上的汗珠,还是点点头。
“请稍等一下。”阿岚松了一口气,转身消失在了柜台后面。
斋藤四下环视了一下,屋子里面的摆设并没有什么改动,只有架在地炉上的那个桌子上多了一些厚重的刻痕,斋藤伸手出来摸了摸木头凹陷下去的痕迹,又把手收了回去。
这个万事屋的格局很小——据说是将原来的店面卖掉了一半,整个屋子就显得逼仄起来。对着后院的窗子下面有一个小柜子,那里放着一些茶杯……斋藤突然想起来,这里面曾经放着阿岚现在腰上别着的那把刀。
不禁,他对那个柜子有些好奇。
他起身走了过去,手停留在柜子门上,却下不了决心——这是失礼的举动,他不应该这么做。
“诶呀,我都忘记上茶了!这个阿龙……”阿岚轻声抱怨道,斋藤立即收回了手,一脸尴尬,仿佛是做了坏事的孩子被抓了一个现行。“不……”他小声地说道。
阿岚笑了笑,她拉住了斋藤的手,浅色的浴衣袖子叠在他深色的衣服上,十指交握间淡淡地温暖转递过来。斋藤不禁回握,看着阿岚带笑的脸,突然越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你回来了。”
简单的一句话,用深沉的嗓音带出了一种感动。
阿岚深吸了口气,她抬起了头,放开了斋藤的手捧住了他的脸,然后将唇贴过去。
蜻蜓点水一般的浅吻,落在他的嘴唇上。阿岚吻过了,就后退了一大步,脸上带着红色,笑着看着他的反应。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了她的呼吸扑打在他的脸上,还有落在嘴唇上的那种柔软的触感,一种奇妙的欣喜在胸臆中涌起。看着阿岚的笑脸,他不自觉想笑。
“为什么你会笑啊!是在嘲笑我吗?”
斋藤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我看你还怎么笑!”阿岚瞪着他,一手拍在他的身上。真是没有力道……斋藤捏住了她不知好歹的手腕,一把拉过来。阿岚的脸上没有惊讶,她顺势靠了过来,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这种感觉,以前没有感到过。
心脏跳动的频率还是一样,但是每一次的跳动,都让他感觉整个胸腔跟着一起共鸣。
特别是她安宁的微笑着的时候。
他看得到她虹膜的纹路。
他看得到她眼睛里的鼓励。
他伸手合上她的眼睛,也闭上眼,陷入这个吻中。
从此地久天长。
“这次的出行,还顺利吗?”
“嗯。”阿岚点点头,低声说道。“虽然说已经有了不少的霍乱患者,但是还好没有大范围的流行……还能够扑灭。”
“霍乱?”
“就是让人不停的拉肚子的瘟疫。”阿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悲切的神色,“人会因为脱水而死。”
斋藤没有听懂,但是看她表情,大概是遇见了什么凄惨的事情。他不擅长语言的安慰,只能将自己手中那双又粗糙了一些的手握紧。
斋藤很想问冲田提起的那个去长州的问题,但是……不是今天,他这么决定。
“这次长州藩的家伙们真的帮上了大忙。”阿岚感慨道,“开仓赈灾甚至是以工代赈,感觉,那里的人还是……”
斋藤不自觉抿了抿嘴唇。
“抱歉……”阿岚的声音中包含愧疚,“不应该提起这个话题。”
斋藤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听冲田说,你这次主要是去长州。”
对话的氛围突然变得诡谲。
“我,确实是这么和他说的。”阿岚显得有点为难,斋藤默然看着她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其实,这次的出行也有到长州看一看的念头,毕竟要经过长州藩……”
政治,向来不是一个能够和平提及的话题。
只说了半句,阿岚的声音就渐渐地小了下去,最后她闭上了嘴巴,只是用眼神表示着一些斋藤觉得有些心寒的东西。
在他的世界里,长州是叛徒,是一群利欲熏心的混蛋,是抛弃了武士的尊严和荣誉,向利益倒戈的小人之流。
他还记得他的忠义。
难道她不记得了吗?在他们刚刚相识相知的时候,又究竟是谁说出了“为了国家”这句话?要是幕府倒了,国家,还会是国家吗?
为什么产生这么短浅的认识?
斋藤不得不说,他的心中渐渐产生了一丝失望的情绪。他收回了手,他知道阿岚会解释,像往常一样会解释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仅仅拿出一个语焉不详的论点。她会让他了解自己的想法,她会寻求他的理解。
可是这个解释,他并没有等到。
现在是庆应元年八月初三,两年后的十月,大政奉还让他了解了一些当年没有说得出口的解释,而伏见鸟羽之战,则让他彻底的醒悟过来。
回到屯所的时候,斋藤想要闻到酒香,他需要什么来发泄自己的失望。那个万事屋本是他思考的绝佳去处,如果屯所里发生了什么,他喜欢在那里慢慢地思考。而现在,在那个地方低落的心情,又要到哪里去振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