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势突然变得愈发诡谲。
斋藤站在飘雪的街道上,看着载有天皇棺木的牛车渐渐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不自觉地握紧了拳。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这是得知将军去世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的复杂情感。孝明天皇的离开,似乎意味着一种终结,斋藤站在一边,不知道终结了什么,又开始了什么。
只是一种失落感。
“没有想到只是一年的时间,将军也走了,天皇也走了。”平助似乎也感受到了相似的情绪,他叹息一声,说道。
“将军的事情,让人意想不到,可是……”千鹤也突然说道,“天皇……本来是有救。”
“有救?”平助不禁问道。
“是,我也是听阿岚说的,”千鹤叹息一声,“天花可以通过一种‘种痘’的治疗方法治疗,只是天皇不相信兰医,所以耽搁了。”
平助听到了阿岚两个字,就开始观察斋藤的脸色,最后,他还是没有看出什么。
千鹤看到了平助的举动,就明白自己提到了不应该提到的人的名字,她包含歉意的眼睛看了斋藤一眼,然后对着平助小声地说了声“对不起。”
平助摇摇头,“小一不要紧的。说来,你父亲的消息,打听的怎么样了?”
“我知道,父亲在失踪之前曾经拜访过阿岚,而且说过什么非常奇怪的话。”千鹤咬着下嘴唇,“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预感?”平助惊讶地说道,他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了千鹤的肩膀上,“什么预感?”
千鹤没有说话,摇了摇头,示意平助噤声。
平助收住了自己的疑惑,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纷飞的雪花,又一次沉沉地叹了口气。
回到屯所,斋藤感觉脚底下已经湿透了,冰凉透顶,让人难受。站在房间的门口,看着灰暗的天空,看着中庭中戳向天空的枝桠,不禁感慨起了时光的飞逝。
他还记得文久四年过年的时候的大雪,和雪后晴朗的天空,那个时候他站在八木家的门口,仰望着浅蓝色的天空,同样感慨着时光飞逝。
距离那个时候,也已经三四年过去了。
沉思了一会儿,他解开了草鞋,走进了屋子。
新八他们已经点起了炉子,屋子里面还没有暖和起来,几个人呼吸的白气飘荡在空中,新八一边打着寒战,一边说道,“诶呀呀,还真是冷啊。”
“真的有那么冷?小千鹤也在雪地里站了那么长时间,新八就不用再叫苦啦。”
“左之,别这么说话。”新八又搓了搓手,“小千鹤有平助啊。”
斋藤在一边默然坐下,千鹤和平助的亲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只是平助似乎有点钝感,还不知道小女孩的感情,有如……当年的他。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还想她干什么?
记忆是最压制不得的东西,它如同弹簧一样,虽然被压制着,却一直在积蓄力量,谋划着某一次的反弹。就如同现在,他突然发现,在浓浓的失落感之下,有一种淡淡的思念,萦绕在心间。他似乎可以看见万事屋地炉点点的火光,还有被火光照耀着半明半暗的她的脸。
“诶,小一你要去哪里?”
“别问了……”左之替代斋藤回答道,“他还能去哪个地方呢?”
新八愣了一下,然后继续搓搓手,点点头。
“欢迎光临寺田屋,客人还是赶快进来暖和暖和吧。”一个透露着慈爱的声音念出了不同寻常的台词,斋藤有些诧异地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年纪已经不轻,面容如同她的声音一样透露着慈爱,仿佛斋藤就是她挚爱的幼子。这恐怕就是阿岚的母亲,先前寺田屋的女主人,登势老板娘了。
“客人要来点酒吗?”招呼着斋藤坐下,登势温和地问道。
“不……不用了。”斋藤有些拘束,他在一边坐下,一边环视着四周——大概是因为登势老板娘回来的缘故,屋子里面添加了一些装饰,也添加了不少活力和生机。
“斋藤君吗?”登势老板娘为他倒上茶,然后问道。
斋藤点点头,他不意外登势老板娘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他很好奇阿岚有没有告诉她他和她的关系。
“新选组的斋藤君。”登势老板娘重复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阿岚最近回江户了,好像最近是她生母的忌日……”
斋藤愣愣地哦了一声。
“那个孩子不懂人情世故,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希望斋藤君能够原谅。”登势老板娘笑着说道,“还有新选组的各位。”
斋藤沉默着点点头。
喝完了一杯茶,他就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万事屋中间的那个地炉的点点火光,下定决心不再过来。
今天会这么贸然的跑过来,只是因为天皇逝世打击让他有些慌张,斋藤这么告诉自己。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冲动,太不计后果。阿岚不在,幸好她不在,不然的话……斋藤想起她轻飘飘的“欢迎光临万事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吗?”,不禁低下头不再想这些事情。
等到他觉得坐够了,便站起身来,对着登势老板娘行礼,然后拨开棉帘拉开门,走入了漫天的风雪中去。
由一个飘雪的冬天开始,由一个飘雪的冬天结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它开始的时候你不知道,它离开的时候你同样不知情。
不知情……
不知情。
“你们……”万事屋的二楼,登势看着阿岚的脸,“有什么……”
“母亲。”阿岚回过头来,轻轻地摇摇头。
“我知道了。”登势瞬间猜测到了这件事情的大概轮廓,她走过来,将阿岚的手放进了自己的手里,“我知道了。”
阿岚看着登势脸上的慈爱,低下头,叹息一声。
“我听说你又用了饭岛政之助的名字了。”登势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说道,“是和龙马君……”
“恩,一起改变世界,他是这么说的。”阿岚笑着说道,“而且,我也觉得这个世界太让人讨厌。”
登势皱皱鼻子,“你是一个女孩子,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啊。”
“对于我自己来说是幸运,可能对于别人就不是了吧,哈哈。”阿岚大笑着说道。
登势表示同意地点点头。
阿岚看着铺摊在案上的纸张,坂本龙马已经打算将土佐藩也拉入萨长的联盟之中,进一步加强维新势力的力量。因为在一年前建立的海援队获利丰厚,现在他已经有了代表土佐的地位。
阿岚翻出了一年前写的那篇“幕府覆灭的必然性”开始誊抄起来,这份信原本是用来给斋藤,给他一个解释,结果在自己的犹豫不决中错失了机会,现在拿出来则是配合着坂本的行动,写给松代藩的藩主。
松代藩,正是自己的父亲所在的藩。
希望结果会不错……落下饭岛政之助的名字,阿岚将笔在笔洗里涮了涮,又挂了起来。将纸折好包好,又学着西方人的方法加上了封蜡和纹章。
一起来改变世界。
不愧是龙马,能够说出这种让人心潮澎湃的话,在他的身上,她能够看到未来的阳光。永远自信十足,自信而乐观,这样的人,确实不愧被称为是日本的希望。
“是写给谁的信?”登势好奇的问道。
“藩主的。”阿岚诚实地回答道,“很激进的信,要是我没有办法活着回来,还希望母亲替我收尸。”
登势啐了一口,“别说不吉利的话。”
庆应三年三月,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斋藤回到屯所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一脸不善神色的土方,随后是伊东,最后是近藤。斋藤看着这三个人阴沉的脸色,皱了皱眉毛。
“哟,小一回来了。”走进屯所,新八向他挥手,“吃过了吗?”
斋藤摇头。
“刚才伊东喊我、左之两个人吃饭。”新八走过来,脸上带着奇怪的神色,“酒席间,他突然问我们有没有什么对土方或者是近藤不满的地方。”
“不满?”
“恩,虽然他说他的目的是为了新选组,替近藤了解干部的态度,不过,还是很可疑啊。”新八郑重地看着斋藤,“我感觉他好像在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
“这只是我的感觉。”新八挠挠后脑勺说道,“如果说近藤想要了解我们的看法的话,只要开干部会议就可以,何必要麻烦他?真是一个虚伪的家伙。”
“刚才看到了副长和局长,到底发生了什么?”斋藤接着问道。
“听说是那三个人吵架了。”新八似乎也不是很清楚,“昨夜阿驹听到过这几个人的大吼。”
“哟,斋藤。”原田也走了过来,“在说什么?”
“就是伊东的事情。”新八随意地坐在台阶上,“感觉他好像……”
“我觉得已经不是好像了……”原田一脸担心地说道,“我昨天听内海说了,伊东也找过他们。想想看,伊东现在找的人物都是曾经和土方和近藤桑有过矛盾的,这个已经很明显了。”
“真的?”
原田点点头,“看起来他是真的想要离开新选组了,真是想不通啊……为什么。”
“因为他投靠了长州。”斋藤突然冷冷地说道。
原田和新八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斋藤。
“真的?”
“你怎么知道?”
原田和新八一前一后的发问。
“不会是他已经……”原田先反应过来,“喂,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斋藤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那个时候伊东严肃的脸,以及开门见山的一句话,“我准备离开新选组。”
“我准备离开新选组。”
斋藤没有说话,他镇定地看着伊东,等待着他的下文。
“对于你,我就不说那些话。”伊东抱着胳膊,极为认真而严肃地说道,“在广岛的时候,我和坂本龙马熟识,在回到了京都之后,我认识中冈慎太郎,还有……”
顿了顿,伊东接着说道,“饭岛政之助。”
斋藤看着伊东,他不知道伊东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一直坚持着尊王敬幕攘夷的想法,知道和这几个人结识,我才发现自己的肤浅和天真。”伊东说道,他的神情让斋藤知道,他现在说的都是实话,“幕府的灭亡是必然的。那种腐朽而僵化的权利团体不能担当改革的重任。”
斋藤皱起了眉头。
“这是饭岛政之助在今年一月的时候写给松代藩藩主真田幸名大人的一份信。”伊东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这是中冈誊写的一份。”
斋藤接过。
粗浅的读完,斋藤的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这封信并非文采斐然,只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思考的深度,震撼人心。想到她调皮的笑容,羞涩的样子,再看这份由她撰写的信件,他不禁有不少感慨。
这个女人,没有展露在他面前的部分,实在是太多了。
“我,曾经简单的以为,只要同样有着爱国的思想,思想上的差异并不是问题,”伊东显得有些痛心,“现在看起来,这真的是我犯过的最大错误。”
“自从进了新选组之后,我到底做过什么能够真正对国家有益?”伊东正色看着斋藤,“我们所做的都是对幕府有利的事情,我们杀害长州的浪人,我们维护京都的秩序,我们维护的是幕府。”
“这不是爱国,幕府,并不是国家。”
斋藤盯着伊东,伊东也同样盯着斋藤。
“见到了那三人,我才知道这一点,我才知道我们不应该仅仅局限于藩国,我们的目光要看到整个日本,整个世界,而不是区区的幕府,区区京都。”
斋藤沉默了下来。
伊东善辩,即使事先已经收到了副长的警告,他还是差一点被说服,接过伊东递出的橄榄枝。“伊东是一个狡诈的人,他最擅长的就是利用那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说服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要小心。”这是土方的原话。
斋藤当时回答的是:“是,我不会上当。”
“不,我不是叫你不要上当,我是要你上当。”土方的眼睛深深地盯着斋藤,“我是要你上当。”
“斋藤君?”伊东的声音将斋藤从沉思中拉出,“斋藤君,在想什么?”
“伊东先生讲得很有道理。”斋藤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离开新选组这件事情,我还要再考虑。”
依照土方的意思,自己一定会和伊东一起离开新选组。不过,也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伊东的一些话确实给了他不少触动,甚至改变了不少看法。
不过,他并非轻易能够被说服的人,他需要自己的思考空间,这个有伊东的屋子显然不适合。这会让他的思想有所倾向。
“斋藤君,你也和饭岛君交谈吧,她确实是一个非常清楚的人,无论是对于现在的局势,还是未来的发展。”伊东的脸上并没有表示出任何欣喜的神色,这和斋藤的预测不符,或许伊东并没有完全相信他,“她恐怕是我现在见到过的,最奇特的女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伊东没有说话,斋藤也是。
“我先告辞。”伊东收好了那份信件,站起身迅速离开。
斋藤愣在原地。
他本来是想要请伊东将那份信件送给她,可是不等他提出请求,伊东就干脆而决然的离开了。
斋藤坐在屯所一角的一个偏僻的小屋子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来,他和她想的,差这么多。
☆、三十八
天皇在上任三个月后就因疾病倒下,吓坏了所有人。为了防止这位年轻的(18岁)的天皇会像家茂将军一样,兰医也破天荒的进入了京都御所,这位兰医就是饭岛政之助。
据说他并没有停留太久就开出了药剂,离开了京都御所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谣言四起,不少人都推测那位可怜的兰医已经命丧黄泉。不过天皇的病症很快就好了起来,让人为他的冤死而不值。
不过说到底这只是谣言而已,想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特地回到了四条探查,结果在路上碰见了她牵着慧子,正开开心心地吃着团子。见到他,她甚至笑着打了打招呼,“斋藤君,近来还好吗?”
也因为这个巧合,他在时隔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