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是叙话的时候。快入席吧,瞧,这菜都要凉了。”
虽说是家宴,饭桌上的菜却是十二分的丰盛,松鼠鳜鱼、碧螺虾仁、凤穿牡丹……等等十多道苏杭名菜,色香味俱全,让人胃口大开。
看来这一次,大夫人抓准了大女婿是江南人氏这一点,道道菜都遵从了苏杭那边的风味。傅清玉心中暗笑,看来,大夫人巴结女婿还真是用心。
“夫君,看我娘多有心,这都是你喜欢的菜式呢。”傅大小姐傅清芳瞅着自己的丈夫笑道,拿了银筷子亲自夹了一块松鼠鳜鱼放在北承侯的碗里。
北承侯胃口不佳,食如嚼腊,眼睛只定定地看着某一个方向,似乎有些失魂落魄。
傅清玉等人的胃口似乎极好,吃了一碗饭,还多喝了一碗汤。
傅清芳看着北承侯,心里有些焦急,也有些不高兴,自己好不容易摸透自家夫君的喜爱,这才让母亲特地去请了江南的厨子来,难道,这一次,她又猜错了?
大夫人也察觉出有些异样,瞪了大女儿一眼,含笑问道:“侯爷莫非觉得今天这些菜式……”
北承侯这才恍过神来,忙道:“岳母大人不要往心里去,我近日公务繁忙,没有什么胃口。这些菜,都是极好的……”
大夫人这才释然:“那就好。既然侯爷觉得身子不适,那晚饭之后就好好歇着吧。”
北承侯应了,抬头却看到傅清玉投射过来的目光,盈盈秋波之中,似乎隐隐有些担忧。
北承侯忽觉得心口一热,竟然一时心神恍惚起来。
是她,真的是她,这么长时间不见,她依然还是那样娴静柔美,盈盈秋水如同能洞穿人的心扉一般。而且,令他又惊又喜的是,她竟然是傅府的六小姐往事历历,他还记得昔日的曹家大院,那位绝色的女子长袖高挽,跨过高墙采撷桃枝,人面桃花相映红;还记得桃园内,双手相持,共绘丹青一片心;更记得谭家花场附近的水涧边,他舞剑一解心中郁闷,却在不经意的回头处,看到佳人从天而降……
昔日是他对不起她,如果能够挽回,他宁愿倾尽所能,给她补偿。
没有得到荣华富贵之前,他渴望富贵加身,也以为得到了财富、名望,一切便都拥有了。可是,当这一切他都拥有的时候,他却发现,他失去她了,永远地失去她了。
傅清玉低下头去,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一招真是有效,这位北承侯,还在顾念往日的旧情?看到往昔被他抛弃的人,如此活色生香地端坐于他的面前,从而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后悔起来?
大夫人似乎觉察到大女婿的异样,抬着看看大女儿,再看看娴静如水端坐一旁的六女儿,忽然浑身不舒服起来。
这位五姨娘生的六女儿,今天似乎特别的美丽,那绰约的风姿,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显露着大家闺秀的温柔贤淑,不要说大女婿被吸引,就连一向自诩美貌的她,也觉得有些移不开眼睛……
这样的女子,当然留不得,不然的话,迟早会出事的。
傅老爷则拈须看着自己的大女儿与大女婿,脸上洋溢着笑意。众女儿中,大小姐算是比较美貌的,所以大夫人物色的这一门亲事,他觉得十分满意。再看看这位六女儿,虽然是庶生,但容貌较之大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自己要叮嘱叮嘱大夫人,好好替六女儿谋一桩婚事,最好能是一个侯爷,那傅家有了这些靠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就不怕日后仕途的变故了。
晚宴在众人各怀心思中结束了,傅清玉与傅清敏一起告退出来。傅清敏学了一天的画技,又劳神应付晚宴,精神上有些不济,早早便回房休息去了。傅清玉仍毫无睡意,便打发冬蕊先回去,自己让冬梅陪着四处走走散散步。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回廊处。回廊转角挂着精致的灯笼,照着两边的池水,依稀看得到片片荷叶静静地挺立于水面之上,还有一些才露尖尖角的嫩荷。
冬梅这时觉得有些冷,便道:“小姐,这夜凉如水,我去给小姐拿件披风去。”
傅清玉点点头,让冬梅回去拿衣裳。刚才那个家宴吃得无比压抑,她还不想回到院子里去,想在这池边回廊处坐坐,透透气。
冬梅应声去了,傅清玉看着水中倒映的月色,出了一会神,正准备慢慢走回去。月影疏离处,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来。
月光黯淡,但回廊处的灯光是明亮的。那人影越走越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月牙色的锦袍,再近前,便是宽阔的额头,挺直的鼻梁,薄唇,唇边有稀疏的笑意,廖廖然,平平淡淡。
傅清玉缓缓起身,脸上不嗔不怒,不惊不喜,看着来人,恍如陌路。
“清玉,真的是你吗?”来人问道,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月牙色的袖袍在灯下微微晃动。
“大姐夫,许久不见。”傅清玉淡淡道,脸上罩上一层冰霜。
乍听到“大姐夫”这三个字时,北承侯谭靖宇的脸色瞬然变了,他微闭上眼睛,痛苦道:“你还在恨我?”
“我并不恨你。”傅清玉轻轻摇摇头,如果能有恨,证明对于面前这个人,还是有感情的,毕竟有爱才会有恨。可是如今的她,心中再无恨意,因为,曾经一度爱过的心,已经永永远远地死去了。
无爱,便无恨。所以,面对这个曾一度那么熟悉的人,才会波澜不惊,视若陌路。
“不,我知道你恨我。”谭靖宇死死地看着傅清玉,“我知道你恨我什么恨我辜负了你,还有可莹。”
“你还记得可莹姐姐?”傅清玉唇边冷意渐深,“我还以为你娇妻在怀,早把昔日的誓言全忘了。”
“清玉,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我是想告诉你,当年的事情我是迫不得已的。”北承侯痛苦道。
“每个人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把事情处理得如此糟糕。”傅清玉冷冷道。
当年的他,说得多么好听,不能辜负曹可莹,不能辜负于她,结果了,为了北承侯这个殊荣,把两者都辜负了。看来,在谭大公子的眼中,这荣华富贵,比世间任何东西都来得珍贵。
她期望的他,是可以把任何事情摊开来,与她一起商量,与她一起想办法解决的那个人。而不是一味的逃避,最终害人害己的那个人。
“我知道,是我的错。”北承侯车黯然道,“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是有苦衷的,我没有忘记我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当年的事情,怎么就那么乱呢?他数次与母亲争辩无果,夜夜借酒消愁,酩酊大醉地归来。而母亲则以死相逼,他不能做不孝之子,遭世人唾骂,所以,他屈服了,屈从于母亲的安排之下,娶了傅家大小姐,逼死了青梅竹马的曹家大小姐。
但是,直至今日,他才发现,老天爷居然跟他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他当年背信弃义抛弃的人,竟然也是傅府的小姐而且,还是他的小姨子一时之间,懊恼与悔恨齐齐涌上心头,如果当年的自己,能稍稍坚持一下,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了。
傅清玉站起身来,转身欲走,她看定面前的北承侯,不带任何感情道:“可是我忘了。自从可莹姐姐死后,自从我认识的谭大公子摇身一变,变成北承侯之后,我就把过往一切都忘了。”
北承侯的身子明显一震,他看着傅清玉,仍怀着一丝希望道:“清玉,”不管你怎么恨我,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地弥补你,还有可莹。”
傅清玉的心中升起一股悲怆:“可莹姐姐已经在天国,你如何弥补于她?”她低叹一声,拿出那枚梅花八宝簪。这枚簪子,自她得知这个负心汉子要来傅府住上一段日子的消息后,就从梧桐树下挖了出来,等的就是这一天,拿了这枚簪子亲自去质问这个背信弃义的人。
傅清玉把簪子递到北承侯面前,目光如利刃般逼视着他:“可莹姐姐离去之时仍无法瞑目,她让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在她临去之时,都不来看她一眼?”
“可莹”北承侯看着那枚簪子,双手忽然颤抖起来,脸色迅速灰暗下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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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玉,我是有苦衷的。当年,我在外地公干,回来时,可莹妹妹已经……”北承侯忽然说不下去,眼中隐约有泪光隐现。
傅清玉冷眼旁观,见后者神情悲痛,倒不似做作装出来的。可是,死者已矣,此时再如何追悔莫及,也挽不回一条鲜活的生命,挽不回那十八二十如花般的青春的凋零。
傅清玉长叹一声,迈步离开。
“清玉别走。”北承侯猛然醒悟过来,月牙色长衫微晃,抢在她的面前。他的眼中盛满哀悉:“清玉,我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
“为什么要挽留我呢?”傅清玉漠然的声音宛似来自天际。
“因为我放不下你。”北承侯凝视着她,“难道你忘了我们昔日的约定?说过不离不弃……”
傅清玉打断她:“可是侯爷却忘了,不离不弃的前提是绝对不能背信弃义,如今是谁离了谁,又是谁弃了谁?”
北承侯的脸上黯了一下,马上道:“所以,清玉,我才要补偿你。留下来好吗?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待你,弥补过去我亏欠你的。”
如水月光中,他的目光热切,灼灼地望着她。如今他是侯爷了,他可以给喜欢的女子她所要的一切。
傅清玉望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一个曾经背叛誓盟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说出“再续前缘”的话来呢?
不错,她是一名庶女,比不得那些嫡出的小姐,嫁给堂堂北承侯,即使做偏房,也是一种荣耀。况且,在以前,在当时那种夹壁求生的境况下,为了摆脱傅大夫人与傅二公子的双面夹击,她的确想过委屈自己,与曹大小姐一同嫁过去,做他的妾室,以谋求生路。
可惜,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往昔的傅清玉,而如今的他,也不再是往昔的谭大公子。
如今的她,不会再为了一个妾室的位子委屈自己。
而他,凭什么断定,她还在眷恋着那段死去的情感,还在眷恋着他这个凉薄的情人?
傅清玉盈盈秋波微漾,双眸中现出一丝笑意:“那么侯爷想要怎么弥补于我呢?”
“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向傅夫人提亲,八抬大轿迎娶你进门。”北承侯以为从傅清玉的话中听出一丝转机,双目顿时闪耀着热切的光芒来。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作为侯爷,他有娶平妻的权利。
八抬大轿?那可是正室的殊荣,难道面前这位北承侯打算休了傅大小姐,转而迎娶她做正室吗?
也好,就试他一试。
傅清玉看看他,嫣然一笑:“侯爷真的打算八抬大轿迎我入门?”
生怕傅清玉不相信,北承侯特别用力点点头:“千真万确,本侯爷说到做到。”
“那好啊。”傅清玉的笑意更深,“侯爷八抬大轿迎我过门之后,打算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名份呢?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我如今好歹也是二品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书府上的六小姐,清玉可从来没有想过嫁入北承侯府之后,仅仅是为了做一个小妾”
北承侯愕了一下:“清玉,我记得,你以前是不计较名份的”
傅清玉含笑望着他,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以前不计较,是因为没有受过伤害,但现在,我发现名份这个东西,有时候会是一种保障。”
北承侯爷永远也不会明白,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给予她十足的尊重,包括名份。
北承侯呆了半晌:“清玉,难道,难道你要我休妻?”
傅清玉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当然如此,不然侯爷以为呢?”
当年她不争一个名份,如今她却要争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可莹姐姐。
“这不可能……”北承侯喃喃道。
傅清玉心下冷笑,脸上巧笑嫣然:“靖宇哥哥,既然如此,我不不为难你了,只怪清玉与靖宇哥哥有缘无份,就此别过。”
她神色“忧伤”地从北承侯身边走过。盈盈秋水在他的身上停驻片刻不容缓,随即隐没。
北承侯忽然觉得有些心痛,他想伸手去拉她,终究还是底气不足,只好倚在回廊柱下,痴望着佳人远去的人影兀自发呆。
傅清玉一步步朝前走去,她知道他的目光在身后追随着,可是她不会再回头。手中,尖利的梅花簪子扎入手心,刺得生疼。她在心中暗道:“可莹姐姐,我终于等到这一天,我终于替你问了,你可以宽心了。”
而她,也可以彻彻底底地死心了。
回廊尽头处,冬梅迎了上来,把一件绯罗蹙金刺披风披到傅清玉身上,再回头看看走廊尽头,低声问道:“小姐?”
傅清玉疲惫道:“咱们回去吧。”
冬梅过来扶她,触及她的双手,冰冷如水,不由讶然,抬头望去,见自家小姐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忙道:“小姐,不舒服吗?”
“没事。”傅清玉虚弱地摇摇头,宛如打了一场恶战般,身心俱累。
加古牡丹阁,冬梅叫来冬蕊,服伺傅清玉梳洗完毕,再打发冬蕊去睡,然后自己走上前来,替傅清玉掖好被角,悄声问道:“小姐,刚才在回廊的时候,你撞到大姑爷了?”
傅清玉点点头:“不是我去找他,而是他找的我。”
她看定冬梅,她知道冬梅一向深知她的心。当时她与北承侯相处的时个,想必这个丫头一直在暗处替她把风。
“我那个大姐姐是个醋坛子,一直以来那两个陪嫁丫头连碰北承侯的机会都没有。”傅清玉笑了一笑,“如果我与北承侯的对话被她听到的话,她不闹翻天才怪。”
“小姐今后可要更加小心了。”冬梅担忧道。
“不会的,她闹不起来的。”傅清玉冷冷一笑。
冬梅有些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小姐怎么那么笃定大小姐闹不起来,今天小姐跟北承侯的提议,说不定北承侯……”她顿了一下,“小姐要早做打算才是。”
傅清玉闭上眼睛,声音里透着冷漠与无奈:“冬梅,他不会答应我的这个要求的。当年在我与可莹姐姐面前,他都不肯舍弃那份侯爷的殊荣,如今正是富贵当头,又怎会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呢?”她长叹一声,“所以这荣华二字,实实在在会让人迷失心智的啊”
冬梅这才放下心来,只要小姐的心思不在北承侯身上,那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