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丰之倒是有些愕然。一向冷口冷面,行事风行电掣的傅家二公子,居然谈起兄妹之情来了?
少年公子把傅清玉带到了“寒江诗社”附近的一家酒肆。一进门,店里的伙计就迎了上来,只看了傅清玉一眼,便含着笑意,朝少年公子点头哈腰:“赵公子,您来了?还是老地方,翠兰居?”
翠兰居是酒肆包厢的名字,在京城,高档一些的酒肆都有包间,装潢精美,环境雅致,房里还有休息的地方,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还摆放些奇花异草,古玩字画等,专供那些好附风雅的人玩赏,还可作南方客商洽谈生意的地方。
赵公子微微一颌首,那名伙计马上便招呼他们二人上二楼。
傅清玉心想,这位赵公子想必是这里的常客,不仅如此,每次来这里身边肯定少不了莺莺燕燕,那位伙计想必是见怪不怪了,所以只瞧了她一眼。
上到二楼,放眼望去,果然与下面完全不同。格局别致,包厢与包厢之间互不干扰,莫说一点动静听不到,就连上下楼梯也有专门的通道。如果有人想要跟踪的话,并非易事。
在桌子旁边坐定,傅清玉马上道:“小二哥,你们这里有什么招牌菜,全端上来,要快”
店小二疑惑地看着傅清玉,再看看赵公子。这是他第二次看傅清玉,他心中暗道,难道,这位长相美丽的姑娘不是陪赵公子来的,而是自己来要吃的?
赵公子一点也不介意,唇边含着笑意,对店小二道:“就照这位姑娘说的做,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全上了,要快”
然后看着傅清玉暗笑,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饿得发慌的小猪。
傅清玉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研究别人的眼光,她现在要化悲愤为食欲,把心中的郁闷与愤恨全部消化掉。
少年公子叫了一壶茶,坐到了傅清玉的对面。他一边品铭着香茶,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傅清玉如风卷残般,把桌上的美味佳肴袭卷一空。
“这是苏州有名的红烧狮子头,吃的时候要……”少年公子刚指住一盘苏杭的名菜,话还未说完,就看到傅清玉筷子朝这边伸了过来,夹起一一个,放入口中,嚼两下,吞下去,再夹一个……少年公子苦笑着微微摇头。面前的这位姑娘果真饿得慌吗?那副神情,就好像面前的菜肴是她的仇人似的,恨不得全部吃光它。
终于,傅清玉吃饱了,一阵狼吞虎咽之后,没有品尝的心情,那种感觉,形同嚼蜡,但好歹填饱了肚子。
然后,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天啊,她在这里化悲愤为食欲,却不知城郊的曹家那边,生命危在旦夕的曹大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曹大小姐这种症状,已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任凭扁鹊再世,也无能为力。
本来,她想为曹可莹讨回公道的,却不想跑了一趟京城,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一想到曹可莹,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突然强烈而迫切地想要赶回去。她怕迟了的话,她连曹可莹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她再看看面前坐着的这位,正在悠闲地品着香茶的少年公子,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硬着头皮问道:“赵公子,你可不可以再雇辆马车送我回去?等我回去以后,我一定把车钱,还有饭钱一并归还于你。”
赵公子看着傅清玉,有些啼笑皆非。面前的这位姑娘,真是当他是大善人啊?请她吃一顿倒也罢了,居然还得寸进尺提出要让他送她回去,难道她就不怕他是采花大盗?这位姑娘,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傅清玉心里惦记着曹可莹,她可没想那么多。即使她真的有心思去想这个关于非礼不非礼的问题,她也不会想到这位少年公子身上。怎么会想到他身上呢,对身怀跆拳道黑段三带的傅清玉来说,像面前这位少年公子高高瘦瘦的身材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威胁。
在傅清玉的“逼视”下,少年公子选择屈服。他唤来小厮阿海,叫了辆马车过来,就像那天去谭家花场傅清玉所见到的那般,他自己亲自跳上车去,当起了车夫。
“上来”他朝傅清玉唤道,见傅清玉的眼神中闪着疑惑的目光,不由笑笑,“放心,本公子驾车技术一流,那天的事情,纯属意外。”
好吧,就信他一次。傅清玉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要赶时间,所以下一秒,傅清玉也上了他驾的马车。
少年公子一扬鞭子,马车便风驰电掣地朝前方驶去,颇有点横冲直撞的意味。傅清玉心想,这或许就是他的作风吧,幸好,这次没有发生意外。
马车在水边村路口停下,少年公子探出半个头,朝四周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你就住在这里吗?……我以前,有一个朋友也住在这里。”语气里颇有些感慨。
傅清玉没时间理会他,她朝他致谢:“赵公子,多谢你了,我有急事,我要走了。车钱与饭钱……我该去哪里找你?”
赵公子朝她挥手:“去吧去吧……要找我的话,就去寒江诗社……”
傅清玉侧过头去看他,心中滑过一丝迷茫。这种情景像极多年前的那个上午,那个小男孩也是这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朝她挥手:“走吧……以后有事,就到三生书院找我。”
事隔多年,即使再见,恐怕也是面目全非,相见不相识了吧?
傅清玉朝曹府全速跑去,气喘吁吁地冲进去,刚到垂花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片哭声。她的心突地一沉,难道,曹可莹她……
跌跌撞撞跑到曹可莹居住的院子,旁边的腊梅就奔跑过来,两眼哭得像桃子,哽咽道:“清玉姑娘,我家姑娘不大好了,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你快过去吧。”
傅清玉的心彻底凉了,身子如遭电击般,颤抖个不停,竟然连脚步也迈不开。还是腊梅哭着过来搀扶着她,才一步一下挪到曹可莹的病床前。
床榻的边上,坐着曹夫人,哭得整个人似乎要昏厥过去。床榻上躺着的那个人,似乎一点生命的气息都没有。
“可莹姐姐,我来了。”傅清玉用手抚上曹可莹苍白如纸的容颜,一颗泪珠坠落在她的脸上。
似乎听到她的呼唤,曹可莹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嚅动一下毫无血色的嘴唇,努力挤了一丝笑容:“清玉,你来了?可是,姐姐要走了。”
傅清玉拼命摇头,泪水汹涌而下:“不会的,姐姐别胡说,你会好好的。”
“别哄我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曹可莹看着傅清玉的眼中,饱含着歉意,“清玉,对不起,姐姐无法给你选一门好的亲事……”
傅清玉含泪摇头:“不是的……”是那个人的错,一切都是因那个人而起,一切都是那个人造成的。
“母亲……”曹可莹在虚弱地呼唤。曹夫人赶忙俯下身子,抓住女儿的手:“莹儿,娘在这……”
“母亲,女儿不孝……”一行清泪自曹可莹的眼角滑落。
曹夫人用丝帕捂着嘴失声痛哭。
“小姐,你想要什么?”腊梅看到曹可莹死死地盯着桌子上的锦盒,忙捧了过来。
“那只簪子……那只……”曹可莹断断续续道。
腊梅马上明白过来,打开妆盒,取出一支梅花八宝簪,递到曹可莹面前,低声问道:“小姐,是这一支吗?”
曹可莹伸出瘦得如鸡爪般的手,巍颤颤地接了过来,用手抓着,手指抖得厉害。她把簪子递到傅清玉面前,无神的眼神充满哀怨:“清玉,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见到宇哥哥,你一定要替我……你替我问问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
曹可莹的目光热切而绝望,傅清玉感到一种痛彻心扉的痛楚,她拼命点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一定会帮你问的”
曹可莹欣慰地笑了,手一松,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来,簪子“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小姐——”
“女儿——”
屋子里顿时哭声震天。
傅清玉呆立不动。她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簪子,那是一枚铸刻得十分精巧漂亮的簪子。是曹可莹曾经说过的,五年前那位薄情郎送她的订情信物,一直以来,视若珍宝。
傅清玉俯下身子,拾起簪子,攥在手中。她攥得那样紧,尖利的簪头刺破手掌,流出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簪身,她却浑然未觉。
可莹,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枚簪子拿到他的面前,问他,不是有过山盟海誓吗?怎么这么轻轻易易就背叛了誓言?
心中,慢慢也有了恨意,那个傅府大夫人,她都已经躲得够远的了,怎么还不放过她,还要伸出黑手来迫害她的姐妹
第一百零五章质问
黑夜寂寂,傅清玉倚着窗户,望着月亮慢慢隐没在层层乌云的背后,毫无睡意。空前的压迫感紧紧扼制着她,她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前世的她,父母离异,又各自组了新的家庭,有子有女,他们都似乎忘了有她这一个女儿。可她并不埋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寻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不要伤害他人就好。她所认定的伤害,是致命的那种。
大学毕业后,凭着优异的成绩与实践经验,她进了市级医院,作了骨科主治医师。虽然单位里免不了的勾心斗角,但那无伤大雅。
可是现在,不一样。
曹可莹去了,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花季少女,就这样消逝了。如果不是傅大夫人横插一脚,又如何会活生生拆散这一对美好的鸯侣?又如何会活生生逼死这么一位只有十五岁的姑娘?
傅清玉眼中恨意交炽。
想她为了改变自己这个傅府六小姐的身份,为了摆脱傅大夫人与傅二公子的双重胁迫,千方百计,另辟蹊径,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做陪嫁。可是为什么,终究还是不能改变什么为了不陷入与她无关的恩怨之中,她一味地退让,如今已经退到了悬崖边上,可是,那个傅府的大夫人还是对她身边的人下了手这一次是曹可莹,下一次就是她
空前的危机感袭卷了她,她心下一片寒意。以前总觉得京城的傅府,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所以一直自欺欺人,自得其乐。如今她才深切地感到,那个傅府,那个傅大夫人,无刻不在,随时会向她伸出魔爪她开始有点相信傅二公子所说的,关于她母亲与傅府原夫人,也就是傅二公子的亲生母亲的真正死因的那些推断。
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急促转身,摊开一张信笺,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沾满浓墨,刷刷地在信笺上写下几个字,然后把笔一掷,心中的抑郁悲愤才缓解了一些。
明月不知何时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在案几上的一行漂亮而凌厉的梅花小楷上:“傅二公子,请于明日午时到光华寺背后的百草园一议。”
“清玉,可莹姐姐走了,你也要想开点,保重身子。”一大早,胡三娇看到从房里走出来的傅清玉,眼窝深陷,眼中布满血红,想她一定又是一夜未睡,不由有些心酸,忙劝道,“我知道你与可莹姐姐的感情最好,你也一直把她当成亲姐姐,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她都走了十天了,你还这个样子,她泉下有知,也不会心安的。”
“我没事。”傅清玉笑笑,挤出一丝笑意,她不知道,此刻她笑着比哭还难看。
“三娇,我听说可莹姐姐下葬了,我们去她的坟前看看吧。”傅清玉举举自己手中提着的竹篮子,那里面,有冥纸、香烛等拜祭的东丁,是她昨天就准备好了的。
胡三娇看看傅清玉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想出声劝阻,想她肯定不会听自己的,终究什么也没说,只低声叹息一声,也跟了出去。
曹可莹葬在水边村附近的另一个山上,半山腰一块向阳的坡地,地势很好。
傅清玉把祭品摆好,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冰冷的石碑。一座石碑,阻断了两个世界,就如她与一直相依为命的奶奶。她在心里默默道:“可莹,你一定要保佑我,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三娇,你的嫁衣不是还未绣好吗?你回去忙吧,不用陪我了。我想到光华寺给可莹许个愿。”下到山脚,傅清玉转头对胡三娇道。
胡三娇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清玉,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我不会有事的。再说,光华寺我都去了那么多次了,难不成你以为我还会迷路不成?”傅清玉故作轻松道。
胡三娇想想也是,光华寺离水边村是最近的,傅清玉不过是去许个愿而已,当然不会迷路。这么近的距离,即使人没有回来,再去找也找得到的。
她最近实在太忙,婚期将近,很多事情要办。于是她仔细嘱咐傅清玉一番,便折回家去了。
傅清玉摸摸怀中揣着的信笺,一步一下迈上台阶朝光华寺走去。她的神情从容,步伐坚定,眼中却冷意森寒。
光华寺门口,她已经看到慧觉在寺院门前东张西望。三年了,那个鬼和尚一点也没变,还是那副贼头贼脑的模样……
珠帘响动,林丰之一个箭步跨进书房,见到傅光烨正在案几前,手执书本,正在认真研读,不由愕了一下:“准备科考?”
傅二公子傅光烨放下手中的书,点点头:“现在已经是第三年了,明年就是四年一度的春闱了,我不抓紧点怎么行?”
“你还用抓紧点?”林丰之摇头,再摇头,“我们堂堂的京城四大才子之首,还用得着看书?你就是临时抱佛脚,考前啃上一两个月的书,也比那些人强”
“你少捧我”傅光烨笑骂道。
“难道我一直找你找不着,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林丰之看看四周,口中啧啧有声,眼中闪着羡慕的光,“这样一处雅致的别院也被你买下来了,你真是好眼光。我看我府里的景致也比不上这里。”
傅光烨笑笑,这几年潜心经营,那些房产与田庄均收入丰厚,买下这座别院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要是眼红的话,就搬过来住吧,反正这里有的是地方,足够你这个花心大少金屋藏十头八个娇了。”傅光烨笑道。他知道林丰之这段时间跟那个怡倩苑的花魁正打得火热,他那个远房舅舅在家,林丰之又不方便把那名女子带家里来,所以,常常长吁短叹人生如何如何不如意。
林丰之脸一红,马上道:“哎,你先别说我,我猜一下,你为何要买下这处别院,敢情是怕你府上的那位也像三年前那样,在考前给你下绊子,所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