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时无不鼻青脸肿,态度恭谨得几近卑微。
当然,哪可能这样就打服了这票刁奴。孔夫人和世子夫人两手给钱,能在这群小鬼身上发财岂不更好?而且孔夫人也暗示了,尽管下手,出了人命,都有孔夫人兜着…妥妥的就是钻板上的鱼肉啊!这起粗豪汉子能跟他们一辈子?不可能!
每个月都有补贴银子,小杂种的财物自然也属于他们,一个公子哥儿,五个豆芽似的小丫头…怎么奴役都是该然的,也该他们翻身享享当主子的福气…
但这一切的希望,在到了地头后,立刻无情的熄灭了。
这个镖局每个月都有人从这靠近徽州的穷乡僻壤经过一回,还预先揍了这房奴仆灿烂开了果子铺起来存,已经打灭一半气焰。等看到孔夫人安排的宅子…连大门都没有进,逃去村子里找房子住了。
行李还是镖师送进去的,一路撒着纸钱,持着香火。
抵达这座宅子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晚风过分阴凉。四个小水果都缩在佳岚背后,阿福则是夹着尾巴哼哼,缩在三公子背后。
这场景,真适合拍倩女幽魂。佳岚默默的想。
她是明白孔夫人不可能给他们安排什么渡假胜地,但绝对想不到会来到一个这么接近鬼屋的所在。
最后镖师们要离去,凝重的分发了几个平安符…就快马加鞭的逃跑了。
其实也没那么糟,虽然小巧,但园林亭阁,五脏俱全,大约比嘉风楼还大些。屋内除了布满厚厚的灰尘,家具一应皆有,属于南方那种简约线条优美的风格,移步换景,颇具匠心。
只不过薄雾霭霭,冷得有点不寻常,气氛有些压抑阴森罢了。
但走在最前面的三公子,僵硬得很,看得出来,腿有些发抖了。
结果是,佳岚打扫,全体都挤在她旁边帮忙,连纪晏和阿福都不例外。去厨房烧水做饭,也全体都挤在很小的厨房。亦步亦趋,后面好像挂了一串粽子似的。
临到睡觉,公子在床上睡,四小水果拼命哀求着佳岚一起来公子房里打地铺,阿福缩在床底下,死都不肯出去。
这一夜,累到翻掉的佳岚,头沾枕就睡着,打地铺也不能动摇她甜美的睡眠。神清气爽的起床,才发现一屋子除了她以外,每个都委靡不振,个个挂着黑眼圈。
一问之下,原来人人被压床。
「你们只是太累了。」佳岚淡淡的说。
她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感觉。但是纪晏强自镇静发青的脸孔,和四小水果天天飙音量的尖叫,让她快精神衰弱了。
更不要说阿福害怕的扑到她怀里,让她的肋骨饱受伤害。
草比人高的庭园,需要打扫的众多房屋,百废待兴,她哪有时间一直给他们壮胆当镇宅物?
被烦不过的她,板起脸孔,在墙上用木炭开始写三角函数公式。
很简单,什么符她都不会。据那个该死的小说家言道,数学能够辟邪。谁知道这是怎么导出来的结论。
反正就是安定人心,不要让这些大惊小怪的小朋友,继续折磨她的神经。
至于她怕不怕呢?
这么说吧,看不到听不到的玩意儿,要怎么怕得起来?再说了,她经历了绝对不可思议的穿越,从某个角度来说,她是借尸还魂,亲身体验过只余灵魂的滋味。
论成就,绝对是她这个还能夺舍的穿越者,大胜那个只能鬼压床吓唬人的家伙,强弱分明,无从怕起。
不知道是这股气势,还是数学公式真的起作用,也可能是住久了有抗体,大伙儿渐渐消停了,换附近村子鸡飞狗跳,听说路过他们宅子的村民,有几个看到鬼了。
佳岚很闷的拿了木炭,去外墙把记得的三角函数公式都画满,画了好几天。
终于天下太平。
只留下一点后遗症,让佳岚很哑口无言。
那片写满了英文和阿拉伯数字的外墙,有村民偷偷的过来摸一下,或者干脆撮土插香,偶尔还发现没化尽的纸钱。
这些一开始还会讹诈他们这群城里小孩的村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得分外和蔼可亲,尤其是对佳岚,特别敬畏。等混熟了,还有夜惊的家长或疑似撞邪的家属,特别来请「傅大仙」赐符。
…赐你妈。
她这边坚拒,但是纪三公子不知道哪条筋不对,严肃的对她说教,「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
「公子,」她终于爆炸,「我不会!」
「你会的。」纪晏的口气异常坚定,然后放低音量,「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知道你是妖怪…但是修道还是积德为上,这对你的修行是有好处的…」
他的目光这样坚定又和煦,佳岚却很想让他脑袋通通风。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佳岚闷闷的屈服了。
但是看着拿着黄纸上面只写着「√2」的符,她真不觉得这会有用。可是喜孜孜拿着符回去的村民,又喜孜孜拿着整篮鸡蛋来谢恩,说大仙法力无边。
…这是心理作用好不好?!
让她更闷的是,这地方风俗所称「大仙」,通常是狐狸黄鼠狼或者蛇成精者。通常还有个神媒。
她这个「傅大仙」最厉害就是不用请神,直接就是了。还总有人打听她到底是哪路神仙,连四小水果都敬畏的询问过。
她真的有吐血的冲动。
二十八
***
正是红闹绿恰的三月,一个青袍少年书生,连连作揖,婉拒了伤腿老翁的挽留,将系在腰带的袍裾放下来,整了整衣冠,又回头一礼,温文儒雅的走出农家小院,手里还提着一个米袋。
那米袋不轻,但在他手底好像只有件衣服的重量。步伐悠闲,气质出众,在周家村这片儿,算得上一等一的人才。
不见那往来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拿眼睛瞅着吗?
可惜,真是可惜。老翁目送着书生,忍不住叹气。他有个孙女,今年十五了,出落得极好,可惜长得好心也大,一心想嫁读书人。他也知道孙女儿属意这个举人老爷…他也是千万个愿意。
说起来,这少年举人老爷,的确是好得没话讲。别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人家举人老爷能挑着担飞跑,有一把好力气。为人又和善,见人都爱帮扶一把。瞧瞧,大老远把他从镇上背回来,一句话都没多说,还是这么客气。
镇上读书的孩子,哪个不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小夫子」?帮着镇上老秀才教书,
那学问真是大大的有。
可惜了,偏偏是傅仙家的举人老爷。傅仙家都说了,举人老爷当晚婚,谁来说都
没门。谁家闺女能拖过二十唷…
只能眼馋着。谁敢去勉强有仙家服侍的举人老爷?绝对是天上星宿下凡啊!说不
得就是魁官,将来定是状元公啊!
他家孙女,是没有当夫人的命啰。
拐过转角,离了周家村,步上别庄的小路,纪晏才暗暗的舒了口气。
每次经过周家村,家家户户的姑娘都跑出来看,掉手帕的掉手帕,丢荷包的丢荷包,让他妥妥的捏把冷汗。他是很想跟这些姑娘们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负心皆是读书人,千万不要被骗了。
但他只劝过一次,就被吓得落荒而逃,最后是佳岚冷着脸出来把那个姑娘吓回去。让他感叹,比起京城,这儿的姑娘真的勇于追求。
照佳岚的话说就是,穷山恶水多刁民。
其实我长得也不怎么样。摸了摸自己的脸,纪晏又叹气。只是这些可怜的小姑娘被「举人老爷」这块招牌给冲昏了头。
事实上,纪晏是有些妄自菲薄了。
来到周家村已然一年有余,他虚岁已十七。个头窜得老高,将近六尺(180公分),跟每月来探望的镖师学了点把式,练武不辍,加上善于持家的佳岚伙食加持,比寻常的农家小伙子还壮实。
只年余,他从苍白的富贵家公子哥,变成能挑着担子飞跑的小麦色帅哥,变化之大,只有脱胎换骨可以形容。
凡事都是被逼出来的。一屋子的小姑娘,虽然「傅大仙」名头响亮,但村镇总不乏不惧鬼神的混混无赖,他这个唯一的男丁不出去扛行吗?不能只靠阿福吧?
他被偷了几次,桃儿还差点被抢,他们深深领悟到,没有大人庇护,靠一个虚的大仙名头,实在不足以凭恃…更何况他们还是外地人,不欺负你欺负谁。
财不露白才是真理。
所以很多事情都得自己来,什么都要学。佳岚和四个小水果已经够辛苦了,挑个担子打个水不在话下,养马喂狗更是他份内的事情。
一开始是不太习惯,但是久了,反而对这样的生活甘之如饴。虽然很多事情都得自己动手,两手空空的他,还逼到得去镇上免费教书才能换得看书的权利…
日子却过得很安心。
不用战战兢兢,不用烦恼担忧。原来,在内宅之中,他一直都是屏着气息过日子。
自由的呼吸,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有很多事情,都是想开了就好了。真正值得珍惜的是什么,原本的初衷是什么,不要胡里胡涂的忘记。不知不觉中,他争强好胜的心淡了许多,火爆脾气也磨掉很多棱角。
原本想到不能去考进士,他就充满愤怒和焦躁--祖母和嫡母摆明了就是要断他的功名路。离开了纪侯府,和佳岚他们简单的相依为命,经过了一年多,他不再愤怒和焦躁。
不能就算了吧。举子也能为官,虽然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比吏还高不了多少。但是会有俸禄,能养家活口。功名上再无寸进,太君和嫡母应该就满意了吧?
他最想要的就是保全自己的人。
别庄在望,纪晏正要上前,一股危机意识涌上心头,让他往路旁闪了闪。
一把菜刀就扔在他前两步。
「不要以为我只是吓你。」佳岚冰冷的声音传来,「砍死你这王八蛋只是为民除害!」一抹娇小的翠影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把亮晃晃的菜刀,追着前面抱头鼠窜的小痞子。
…他的脾气变好了,可佳岚的脾气却随着日渐美貌,越来越火爆。
「等等,」他赶紧抓住佳岚的手,「放下放下,多危险…」
话还没说完,全面跑的小痞子惨呼一声,不知怎么的摔了一大跤,从有点坡度的小路一路滚下去。
四个小水果一阵欢笑,兴冲冲的跑过来,「佳岚姐姐,我们这个绊马索够准吧?」
「嗯,」佳岚很大气的点点头,「晚上煮红烧狮子头。」
欢呼声中,纪晏有点头疼。「…别带坏小孩子好吗?」
「回公子,婢子没有带坏人。」佳岚恢复温文柔雅,「小孩子总是要教育的。好色的毛病更不能惯,多教训就好了。」
不知道那个小痞子胡三有没有摔出点毛病。红粉髑髅啊,这小子就是学不会。上回差点把鼻梁摔歪了,现在又回来找教训。
纪晏默默的收走佳岚手里的菜刀,拎着米袋进了屋。
二十九
等吃饭的时候,高头大马的阿福才溜着墙根,自以为很瘦的匍匐到狗碗边,被纪晏逮个正着,毫不客气的赏阿福一个穿颅手。
「又跑出去风流了!」纪晏拧着阿福的耳朵骂,「告诉你什么?不叫你看好家?一天到晚往外跑,不怕累断你的命根子?!」
站起来都要到纪晏胸口,长得像熊的大狗,被拧疼了也只敢夹着尾巴呜呜的求饶,一双眼睛水汪汪,看起来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但纪晏也是压低声音骂,不敢太大声。家里的小丫头年纪都还小,可不知道阿福「欺负」母狗是怎么回事。头回撞见时大惊失色,把阿福拖来海扁了一顿狠狠警告,总之要离开丫头们的视线范围。
阿福懂是懂了,但是也乐得往外跑,完全忘记牠的职责是看家。
「要出去风流也等我在家…家里出事你还想有饭吃?笨蛋!」纪晏又在牠脑袋狠拍了几下。
阿福装得很痛的该了几声,然后又嘻皮笑脸的猛摇尾巴缠着他玩,还叼了最大的肉骨头给纪晏。
「得了,少狗腿…」纪晏笑骂,「揍你一回才知道看家,是不是要天天揍来存着才天天在家?…」
冷不防,一声「公子」,就害他和阿福一起跳起来。
一回头,佳岚气定神闲,「公子,先吃饭吧,吃饱再跟阿福玩。」
纪晏的脸一直红到耳根,额际冒出细汗。不知道佳岚听到多少…马的又不是我出去风流,干嘛心虚?
但还真的怕佳岚追问,阿福干什么去了,那还真是…绝对说不清楚。
幸好佳岚什么都没问,只是添饭传汤,一面唠叨着他不该挑食。他无心辩解,忐忑之下,把他最讨厌吃的丝瓜吃了个干净,趁天还没黑尽,钻去书房用功了。
收着碗盘的佳岚,噗嗤一声。
照顾三公子这些年,贴身衣物都是她亲自洗的。青少年嘛,血气方刚,当然难免会梦遗什么的。虽然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明白性教育,但也不知道怎么讲解。
大燕朝可不同二十一世纪,自有一套社会规范和标准,不能以今诋古。四个小水果一日日大了,三公子想收人…说真话,她拦不住,也没有立场。她并不是老学究,也很理解「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但欲望之后的责任义务之类…公子哥们可能没想那么远,图痛快而已。
他还小的时候,可能可以想得很透彻。可现在纪晏已经大了,说不定欲望这回事足以冲破原本的自我规范。
但是她终究还是没真正了解这个小公子的坚忍心智,和在黑暗后宅打熬出来的清醒和重情。
强到能抵御欲望这种毁灭性武器的程度。
他其实已经明白男女情事,却能严格的管住自己。或许就是因为…太重情。乡下人家婚嫁早,三公子跟她谈过几次,担心小水果们会不会嫁不出去。
这样也好。或许就是这样心肠太软,总是回头担忧的看着她们的三公子,才会让她甘心为他打算,服侍他。
纪晏隐约提过,若是真的不能再考,可能会去做个小官…举人为官,地方非贫即苦。这些他都无所谓,只是很可惜佳岚被他牵累,原本妥妥的状元娘子就没了。
「公子言重。公子在哪,婢子就会在哪。」佳岚淡淡的说。
结果纪晏眼眶立刻红了,粗声粗气的把她支出去。
她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