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他问。
“是平安兄吗?”陌生的男声。
林平安越发没底,“你是谁啊?”
“我是来看林伯伯的,听说他前阵子喉咙不舒服上了医院,所以过来看看。”
对方情况知道得这样详细,一定是熟人了。林平安打开门,看到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算得上漂亮的年轻人。“你是?”
“我是王大雄,林伯伯老战友的儿子。”他热情地伸出手。
尽管林平安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所说的人物关系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听他说了自家那么多情况,手里又提着水果,不像是骗子,还是请他进来坐了。
“这里挺偏的,晚上治安还好吗?”年轻人放下东西还特地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
林平安叹气道:“都要拆了,凑合着住吧。”
年轻人站在窗前,“这里的夜景还不错。”
“是吗?”林平安心头嘀咕,这人可真怪,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二十年,可从来不觉得这里有什么风景可言。
年轻人道:“晚上没什么车吧?一定很安静,睡得很好。”
“谁说没有?”林平安道,“有时候半夜还有大卡车经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烟,自己夹了一根,又递给他一根,“抽么?”
“谢谢。”林平安拿着烟,狐疑地看着这个气势与进门前截然不同年轻人。怎么说呢?就好像进门之前自己还在他的眼睛里,进门之后,自己就被他甩到一边去了。
林平安的妻子端着茶出来,与丈夫交换眼神,流露出奇怪的表情。
“你……”
林平安刚说了一个字,就看到年轻人接起电话,“是的,我在林平安的家里。要装望远镜?这里只能看到纺织厂的西北角。……好的。”
年轻人挂掉电话,就看到林平安和他的妻子警戒地看着自己,“你到底是谁?”林平安一手护着妻子,一手拿起桌上那只遥控器。
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警员证,“我叫常镇远,是个警察。”
“……”
林平安和妻子吃惊地看着他,似乎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么一个答案。
连常镇远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平静地说出我是警察这几个字。不止如此,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一个警察应该做的,但绝对不是一个装着庄峥灵魂的常镇远该做的。
他无数次问自己,自己是谁,自己在做什么,总是无解。可是他的行为却在无解中一点点地前进着,朝着警察的方向前进着。刚成为常镇远的时候,他把警察当做自己复仇的跳板,后来,又当做一个保障生活的铁饭碗,可是到现在,他发现自己有点说不清楚这个铁饭碗对自己来说,是不是真的只是生活保障这一个意义。
很快有警察带着望远镜上门。他们是缉毒支队和刑警支队混编而成的临时小分队,就像当初童震虎负责的那次特殊行动一样,互相监督。
林平安让妻子呆在房间里,自己接待这些不速之客。
其他警察显然没有常镇远这么厚的脸皮。林平安摆明不欢迎的表情让他们颇感尴尬。
常镇远在沙发上坐下来,悠闲地喝着林平安妻子送上的茶水。
林平安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常镇远道:“捉到犯人。”
林平安低吼道:“你们在这里捉犯人,会连累我们的!”
常镇远道:“捉到就不会。”
“那没捉到呢?”林平安脸色骤变。
常镇远抽出一根烟,点燃,“所以最好捉到。”
旁边警员看着林平安毫无血色的脸,心生不忍,道:“放心吧,我们只是在这里观察犯人动静,绝对不连累你们的。”
林平安闻言心头稍稍放松,恶狠狠地瞪向常镇远,却看到他嘴角扬起的促狭笑意。
正在装望远镜的警察道:“我们在这里会不会太远了,要真有什么动静,连赶都赶不过去。”
另一个警察道:“放心吧,我们是外围,内围已经安插好人手了。是吧,常哥。”
常镇远撇了撇嘴角。其实这次行动到底出动了多少人他也不清楚,除了局长之外,恐怕只有刘兆和童震虎是知道全貌的。
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着。
期间大头和小鱼儿分别打电话知会过目前的位置。他们三个人现在正处于以纺织厂为中心的三足鼎立位置。纺织厂出口不多,一共两道门,前门后门。两条门前的路呈平行线延伸,往东繁华,往西偏僻。
常镇远目前所处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后门门前那条路的一角。
电话响起,大头道:“快九点半了,等得我都快缺氧了。”
常镇远道:“这事你得找王瑞。”
“关他什么事?”
“你不是缺氧?”
“缺氧又不是饿肚子,找他有什么用?”大头顿了顿,又叹气道,“我也吃不上几顿他做的饭了。听刘头儿说,这个行动可能是他参与的最后一次行动。”
“是吗?”
“他要是不走多好啊。”
“你结婚以后,他住哪儿?”
大头愣了下,“你那儿不还有地方吗?”
“不方便。”
大头道:“那就还住我这儿呗,反正我老婆跟我一个屋。”
常镇远道:“我现在觉得,他离开是个不错的选择。”
“……什么意思啊?”
“字面上的意思。”常镇远道,“有短信来了。”他挂掉电话,看到短信来自凌博今:
预备——
常镇远笑了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正写着九点四十四分,编辑了一个短信。
正一个人站在纺织厂后门的凌博今在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收到一条来自师父的短信:
跑!
天是黑的,路是黑的,两旁的景色也是黑的。
开车的白板低咒道:“这条鬼路,连路灯都没开!不怕撞死人么。”
“呸!现在是什么时候,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坐在驾驶座的金嗓子用嘹亮的嗓音训斥完他,立刻回头朝赵拓棠谄媚地一笑道:“老板,今天有货到三十三号仓库吗?”
赵拓棠低头摆弄着手机,淡然道:“有。”
分针和时针同时一跳,迈入十点。
每个人的心跳在一瞬间加速。
常镇远碾灭了烟蒂站起来。
“常哥,没动静。”警察以为他要问。
常镇远道:“我楼下看看,你们有事打电话给我。”他留了个电话号码。
警察道:“我们没有手机。”
常镇远望了眼缩在沙发上努力撑着眼皮的林平安道:“林先生不会吝啬电话费的。”
林平安:“……”
十点十五分,凌博今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赵拓棠。
赵拓棠道:“再等等。”
凌博今只好继续等下去。
到十点四十分,赵拓棠打电话给凌博今道:“从纺织厂后门出来,上胜雅路,往西开。”
凌博今上了车,一手发动汽车,一手发短信,发短信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键盘。
刘兆接到短信之后,立刻转达给大头等人。
常镇远道:“我最近,我跟踪。”
刘兆道:“这条路上车辆太少,目标很明显,我不可能派很多车跟在后面,但是我会想起他方法支援你的。你自己小心。”
“嗯。”常镇远将车开到道边等候,当凌博今的车即将出现时,才将车慢悠悠地开出去。
凌博今很快将车超了过去。
常镇远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一点都不担心被跟丢。这里只有一条路,如果他没有记错,前面的确有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三十三号仓库。
他一边盯紧凌博今的车尾,一边注意着来车。
他们从离开到现在差不多十几分钟了,就算再怕曝光也应该有支援的车辆出现了吧。
常镇远皱了皱眉,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要不要打个电话?
他左手抓着方向盘,右手拿着手机,正要按下通话键,手机抢先一步想起来。
来电的是大头。
他的声音有点喘,“来真的了!冰爷真的到了!”
砰。
他那头传来枪声,听得常镇远心头一紧。
“你小心一点,还有和尚!”大头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常镇远看着前路。
深灰色的天压着凝重的黑色,就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洞,张开嘴巴,随时等着人自投罗网。
常镇远的脑袋里被各种各样的疑问纠结着。
冰爷怎么会出现在纺织厂?难道他真的和赵拓棠达成了协议?可是赵拓棠是怎么做到的?
一定有什么应该注意的事情被忽略了。
是什么?
什么……
日记本!
常镇远捏着方向盘,手心捏着一把冷汗。
庄峥死后,他曾去过第一现场,那时候除了保险箱被打开之外,还有日记本也不见了!后来他一直想着写一本假日记,却忘了这本真日记。
如果赵拓棠够聪明,一定可以根据他的日记本和平时的工作日记找到冰爷的弱点。但是以赵拓棠睚眦必报的记仇个性,绝对不会和冰爷真心合作的。如果他没记错,赵拓棠在前世曾经建议和冰爷的死对头做生意,放弃冰爷。如果这一世的赵拓棠想法没改变的话,那么他钓冰爷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干掉冰爷,与冰爷的死对头建立交易关系。
该死!
他怎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一点。
凌博今的车已经消失在视野。
常镇远猛然踩下油门,追了上去。
既然冰爷只是个幌子,那么赵拓棠发短信给凌博今的意图就昭然若揭了。
他立刻拨打凌博今的电话,却听到一个女声温柔道:“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76、“气势”汹汹(五)
凌博今照着手机里即时传达的指示,慢慢地将车停在路边。
前面停着一辆出租车,上面下来个穿黑色T恤的男人,戴着鸭舌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凌博今?”
凌博今点头。
“下车。”那个男人毫不客气地打开车门。
凌博今将手机塞进口袋,才解开安全带下车。
男人突然抓住他的手,“手机。”
凌博今道:“没手机你们老大怎么联系我?”
男人嗤笑道:“你以为天底下就你和老大两个人有手机啊。”
凌博今道:“我和你的老大是合作关系,并不是……”
男人一把揪起他的衣服,将他重重地抵在后车门上,冷笑道:“小白脸吗,我劝你最好合作一点。我见过的警察肯定比你多,但和赵哥平起平坐的,肯定没有你!”
凌博今心头一凛,强行按捺住动手的欲望,低声道:“赵哥在哪里?我要见他。”
“上车你就知道了。”他朝出租车努了努嘴唇。
凌博今要走,又被他扯回来,“手机。”
凌博今掏出手机,放在他的手上。
男人嘿嘿一笑,将手机关机,然后往旁边路上一丢,然后挑衅般地回望着他。
凌博今想去拔汽车的车钥匙,又被男人拉住了,“车你不用管了。”
凌博今怒道:“你当我是白痴!丢了一个手机还不够再给你折腾一辆车?我告诉你,我好歹也是个警察,不是你可以为所欲……”
男人拔出枪,抵着他的背。
凌博今硬生生将后面半句话吞了回去。
“上出租车。”男人退后好几步,抬手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从出生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脑袋,即使支援缉毒支队行动受伤的那次,也不曾离枪口这么近过。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狂跳,身上一阵一阵地发愣。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很多念头。
队长是否意料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支援是否能够及时赶到?
赵拓棠是否已经看透了他的身份?
但这些问题很快一掠而过,最终留在他脑海的是常镇远淡然又镇定的眼神,以及手机最后的那条短信——
预备,跑!
这条路,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奔驰。
他的背后有师父在。
“我没时间跟你磨蹭,快点上车!”男人厉声喝道。
凌博今看着他,一步步地倒退到出租车边上。
出租车的门猛然拉开,一个人影窜出来,伸出拳头重重地打在他的腹部上,然后领着他的后领子拖进车里。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极快,几乎一瞬间,两道车门同时关上,朝更深沉的黑暗狂奔而去。
这种时候通讯中断意味什么不言而喻。
常镇远不停地拨打刘兆。他的手机虽然没有关机,却一直在通话中,再打给大头,无人接听。
“靠!”
他用力地捶了下喇叭。
长长的汽笛声冲入黑暗,很快淹没在无边的荒寂中。
车速在不断加快。
常镇远冷静地看着前方。无论他脑海里有多少念头,内心有多少想法,他都必须要集中注意力。在这个没有路灯的公路上,他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考虑别人的安全。
一段对他来说极为漫长的时间过去,凌博今的车重新出现在视野之内。
那一刹,常镇远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心好像跳回了胸腔,可是隐隐的,他又察觉到自己那颗跳回胸腔的心竟是夹杂着失望的。
他是安全的。
这个他,是凌博今,也是徐谡承。
常镇远抓着方向盘,放慢车速,沉默地跟着他右拐,开往H市。
他要去哪里?难道不是去三十三号仓库?
理智的思考让他暂时无暇估计心头那诡异矛盾的心思,全心全意地分析起眼前的情况。
凌博今的车在有条不紊地行驶着,再往前,就是高速公路。难道赵拓棠在高速公路上等他?
这不可能。
相信凌博今也不会相信傻乎乎地相信赵拓棠在高速公路等他这种鬼话。难道是去H市?那坐火车不是更方便?为什么一定要半夜三更开车去?凌博今应该也不会相信这种说辞吧?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赵拓棠在前面等?
可前面只有路,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在路边谈。
手机猛然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常镇远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刘兆。
“你现在在哪里?”刘兆问。
常镇远道:“前进路,往高速公路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