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想我学天官于唐都,受《周易》于杨河,习道论于黄子,在下又何曾不想一展所长呢?只是……”
“只是什么?想做就去做呗。”
“哎,”司马谈再次叹气,“小小姐,朝廷复杂,你是不会懂的。”
凌筱正想说话,一旁的刘彘插道:
“我们确实不懂,你饱读诗书,却不争取报效朝廷,造福万民,反而畏惧那虚无的权力争斗,难道学黄老之道学得多,让那无为思想把你禁锢了吗?大哥哥才二十岁出头,难道输不起吗?”
刘彘说话时的气势,把凌筱和司马谈都镇住了。良久,司马谈大笑:
“小少爷说的是,想不到我司马谈学富五车,却自己把自己困住了。哈哈……”
司马谈在笑,襁褓里的司马迁似乎被感染了,也跟着笑。
凌筱看了看刘彘,刘彘也看了看凌筱,终是不发一言。
是么,你也觉得,权力争斗,尽是虚无。
当日,刘彘他们就要赶回长安城。临走前,凌筱给了一块金叶给司马谈作为信物,叮嘱他收好,不要让外人知道,他日如果来长安城,就拿着它到韩府,自然有人接应。司马谈自然是迂腐了一番才收下。
马车渐渐远离夏阳县,车上的气氛有点沉闷,凌筱想逗下刘彘,没料到刘彘先开了口:
“凌筱,你懂黄老之道吗?”
啊?凌筱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
“不懂,没研究过。”
她以为接下来会被刘彘嘲笑,没想到刘彘却说:
“我也不懂,也不想懂,太后却信这个。”
嗯,窦太后对黄老之学是迷得很。
“刚才你那句话说得很好呢。”
啊?哪句呀?凌筱疑惑,我刚才说了很多话。
“想做就去做,你倒说出了我的心声。”刘彘淡淡扫了凌筱一眼,接着说,“是不是因
为无为而治的思想已经深入朝廷的骨髓,所以才明明有那么多的弊端却没有人愿意去破除?
明明有一腔热血、满腹经纶却不愿入朝为官?明明匈奴数次掠夺我大汉边境却只能一味用和亲去隐让?”
他是在以一个帝王的身份跟我说这些话吗?凌筱难得认真起来,在她还在想着自己那点破事的时候,刘彘已经站在另一个高度,他依然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贵气,像八岁那年见到他一样,只是那时的他是想着如何逃开刘武的追杀,想着娶陈阿娇来巩固自己的储位。可现在,他想的却是朝廷,是家,更是国。
刘彘的形象忽然高大起来,他用带有坚定、不容置疑的声音说:
“总有一天,我要革除这黄老之学,要觅得天下良才,要教那匈奴再动不了大汉一草一木!”
'39'归途(2)
这是来自王者的声音,振聋发聩。凌筱只觉全身血液沸腾,一个劲地往脑袋冲去。她仿佛可以看到,几年后,刘彘入主未央宫,指点江山,群臣跪拜,谈笑间,匈奴灰飞烟灭,何等意气风发!
只是,那时,自己已经不在这里。
想到这里,凌筱心里一阵黯然,不过,她还是不忘握住刘彘的手,刘彘也不推开,反而加重几分力。
刘彘是在表明自己的决心,这些都是与现行的政策背道而驰的,他需要得到支持,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握手。
在路上,赵德说起,凌筱才知道原来韩嫣生辰第二天刘彘就快马加鞭赶来,竟比他们还快一天到达龙门县,然后展开部署。
凌筱奇道:
“你是太子,怎么可以随意离开长安城?”
“自然是偷偷的,况且有姬先生帮我断后。”
“可你不是在夏阳惊动了官府吗?”
刘彘投去一个看白痴的眼神,道:
“我是太子,自然有办法。”
凌筱不做声了,忽而她又大叫出声:
“糟!我忘记给嫣儿买礼物了!”
刘彘撇了她一眼,道:
“回到长安城买也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就像你亲自从鼎湖山带回山泉水和在超市里买罐装鼎湖山泉水是不一样的。
刘彘忽然倾身靠近凌筱,声音很低:
“怎么不见我过生辰时你送礼物给我?”
呃,突然放大的俊脸,凌筱很不习惯,虽然刘彘才十二岁,还幼齿得很。她往后挪了挪,说:
“你是太子嘛,我的东西都是你给的,我总不能用你的钱送东西给你吧?”
“嗯,也对,”刘彘想了想,又靠近了几分,说,“你是我养的。”
什么叫“你是我养的”?怎么听怎么怪,虽然貌似是事实……
凌筱咽了下口水,转移话题:
“对、对了,你送了什么给嫣儿?”
没料刘彘神色一顿,深深看了凌筱一眼,看得她心里直发毛,然后退回去坐直了身子,一脸玩味地说:
“想知道吗?”
凌筱心里一咯噔,心里即时开了一围赌桌,该押想还是不想好呢?想还是不想,这是个问题。最后,她押定了,“想……”
刘彘贼笑,凌筱都看见他头上的恶魔角了,
“那本太子就偏不告诉你。”
“……”
'40'归途(3)
车厢内一度沉寂。
“喂。”刘彘按捺不住了。凌筱不理,自顾自地玩着发尾。
又过了一会,刘彘再次出声,声音里多了一丝凌筱听不懂的情绪:
“凌筱,说实话,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姬先生那么看重你,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破庙里的那个脏丫头。”
凌筱还是不理,依然玩着发尾,只是心里暗暗决定回到长安城前都不要和刘彘说话了。
“总是那么笨,当初练飞镖时连飞镖也拿不好,说的话也总是让人一头雾水。”
好吧,我的太子殿下,想数落我就尽管来吧,毕竟是“你在养我”,只是我拿不好飞镖的事估计是詹其告的密,回去有他好受!
“还老爱和我抬杠,明知道我是太子也不让一下,要是别人这样我早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了。”
凌筱不自觉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动作轻微,却让刘彘眼里染上笑意。
“可那天,我却看到了你的另一面。”
啊?凌筱愕然。
刘彘一笑,思绪陷在那天雨夜:
“那天在司马家,你明知道危险还是去想办法对付那个少主子,在司马夫人要临盆时,你又临危不乱,迅速吩咐好一切,明明自己也才豆丁大,却能让司马夫人平安产下孩子。你让我,刮目相看。”
咦,老板在赞自己,是不是要加工资啦?
“所以,我,你,还有嫣儿,我们三个一起做好朋友吧。”
我没听错吧?和汉武帝做好朋友?凌筱很想问刘彘是不是秀逗了,但是这样又太煞风景,而且她也被刘彘现在身上所散发出的柔柔的、暖暖的气息所吸引住,于是鬼使神差傻傻地答了一句:
“好。”
刘彘顿时笑了,凌筱还没见他这样笑过,似乎要把路上娇艳的野花羞愧得垂头,把那太阳彻底赶回老家去。
就在太阳要回到老家,在大地洒下最后一道光芒时,凌筱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时间风云变色——她恶狠狠地盯着刘彘,骂道:“坏蛋!”然后转过头去不理他。
刘彘如丈二金刚般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还以为凌筱是翻着旧账,哪里知道凌筱是想着他以后对司马迁的所作所为而气愤不已。
'41'韩嫣的礼物
远远地,凌筱就看见韩嫣站在门口遥首相望,当下心里一暖。到可以回到现代的时候,恐怕最舍不得的就是韩嫣吧。
小菊向刘彘一福,对凌筱说:
“姑娘总算回来了,可愁坏了公子。”
“可不是,公子这么些天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小竹跟着说。
韩嫣脸一红,低着头不说话。凌筱打量一下,发现韩嫣果然消瘦了不少,下巴更尖了,于是心疼地说:
“你看你,把自己瘦成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韩嫣眼睛开始湿润,嗫嚅着说不出话。旁边传来刘彘不协调的咳嗽声:
“咳咳,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于是一行人进了去,路上凌筱和韩嫣说话,韩嫣只是笑笑,看着她,不发一言。凌筱急了,小菊才说公子前两天开始变声,不方便说话。凌筱一愣:变声?!这么快?看来韩嫣也开始长大了。于是一路无言,气氛竟异常压抑。直至到了紫苑门口,刘彘说到书房等凌筱,你先陪一下嫣儿,凌筱点头称是。
进了屋里,小竹和小菊去打点行李,留下凌筱和韩嫣单独相处。凌筱仔细打量韩嫣,发现不单止瘦了,眼底还有浅浅的黑眼圈。
“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离开?
“没筱筱在,一切都不好。”韩嫣终于出声了,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清脆,沙哑沙哑的。
凌筱脸上一红,忙转移话题:
“对了,嫣儿,对不起,我忘了给你买礼物了。”
“没关系,只要筱筱平安回来就好。”
虽然这句对白很狗血,但是语气里的真诚还是让凌筱大为感动一番。末了,她好奇心顿起:
“那刘彘他送了什么给你?”
没想到韩嫣脸色一变,竟变得不自然起来,神色忸怩。
“我向他要了一样东西……”
韩嫣不出声了,凌筱急了: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两个都不肯说,装神秘也不带这样的!
良久,韩嫣垂下双眸,低低地说:
“可他没给……”
脸上的失望让凌筱一怔:是什么东西连素来喜爱韩嫣的刘彘也不肯给?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韩嫣忽然有了精神,“现在要不到,是因为我还没有那个能力,可我会慢慢长大,我会一直要下去,哪怕是,求,我终有一天会得到的。”
眼神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坚定。不过看样子,韩嫣是不打算告诉凌筱他哪怕是求也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了,凌筱也不打算问下去。
如果说刘彘是她的一号米饭班主,那韩嫣就是二号米饭班主,相当于一个是董事,一个是经理,董事和经理都不肯说的东西,那是商业秘密,自己一个小小的职员,问下去就饭碗不保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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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丫鬟头领?!执行首席?!
书房,姬先生也在。凌筱略一思考,估计是和这一次的任务有关。正所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凌筱决定“坦白”先,争取从宽处理,虽然阁主是捞不着的了,但目前好吃好住的首席贴身丫鬟的身份总要保住。于是她抢在刘彘开口前道:
“这次任务失败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怪我!我没好好地去办正事,反而和叉烧包较劲,哎,有叉烧包我就应该吃,为什么要吐呢?吐完就算了,我为什么非要去厨房看看这包子是怎样整的呢?我居然还问掌柜要卫生许可证,白白错过药倒那少主子的最佳时机,以致让他们逃走,这都是一个叉烧包引发的血案呀……”
凌筱说得痛心疾首,刘彘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忍不住打断:
“你再说我就拿你去做人肉叉烧包!”
凌筱及时收声,眼睛偷瞄刘彘:原来你也看过那部电影呀?
“说正事。”刘彘正容道,“我和先生商量过了,虽然你没有把那个人捉回来,但是……”
“我还是可以做阁主吗?”凌筱眼睛闪闪发亮。
刘彘瞟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
“你做阁主……”
凌筱摇尾,心想和董事做朋友这待遇果然不一样,这后门还真宽敞!
“嘿,”刘彘嘴角一扬,眉毛一挑,“那是不可能的!”
“啪”!后门关上了,落叶在风里打转……
“不过,由于你对精卫阁的建设很有想法,虽然武功不怎样,但脑子还算灵活,勉勉强强勉为其难算是一个人才,我和先生恰好都是惜才之人,虽然不情不愿……”
“……”凌筱自动过滤:你对精卫阁的建设很有想法,脑子灵活,是一个人才……
“凌筱听令!”刘彘话锋一转,让凌筱一愣,她看见刘彘目光烁烁,盯着自己。凌筱被盯得心里直发毛,正想着要不要借尿遁或者来个晕倒不省人事时,姬先生在旁轻声道:
“丫头,跪下!”
凌筱闻言,扑通就跪下了。虽然她受过现代教育,知道有道是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过,当你身处封建时代,尤其是皇权至上时,就没有必要去较真了,更何况是一般这种情况下,不是打赏就是惩罚——这可是她看鹿鼎记得出的经验。
果然,刘彘道:
“凌筱,本太子现在任命你为精卫阁第一任执行首席,从今往后要为精卫阁尽心尽力,全力协助本太子成就宏图大业!”
“是!”凌筱颇有气势地答了一句。顿了顿,她问:
“那、阁主是谁?”姬先生?
“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刘彘深深看了一眼凌筱,“或者,如果你做得好了,我们就商量商量。”
嘿,那敢情好!这么说,自己目前是精卫阁最高话事人咯?凌筱心中一乐。
“那,我听谁的命令?”
刘彘忍不住弹了一下凌筱的额头,道:
“笨!当然是我咯,我不方便出宫时,就叫赵德和你联系,待会儿赵德也会跟你交代下精卫阁目前的情况。”
凌筱摸着微痛的额头,自言自语:
“还说没有合适人选,明明自己就暗地里当了阁主,就是喜欢使唤本姑娘……”丝毫没有意识到,即使她做了阁主,还是要听刘彘的命令。
“在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着既然做了执行首席,总该有个信物吧?你看几十万大军还不是看一个兵符行事……”
“你不是有一个菊牌了吗?”刘彘戏谑道。
呃,那可是贴身丫鬟的标志,自己将来命令的又不是一群丫鬟!
'43'精卫阁是一个烂摊子
凌筱撅嘴,红果果的表示抗议,刘彘才又道:
“好啦,你以为那个菊牌那么好找吗?本太子的贴身宫婢倒不少,可贴身丫鬟只有你一个,也就是说,全天下只有你身上才有,再加上,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要掩藏身份,懂吗?还有,那个菊牌可是全金打造,你以为是破铜镀金呀?”
全金打造?凌筱眸里精光一闪。
就知道你喜欢!小竹可是哭诉着把你每逢生辰时的敛财行为说了个遍!
“咳咳,”刘彘努力把凌筱放在金子上的注意力拉回,“就这样,退下吧,赵德在落花园等你,以后那里就是你办事的地方,要是不喜欢,就另外挑。”
“是。”
凌筱出去后,姬先生一改刚才的沉默,说:
“丫头真的让那神秘的少主子喝下了那包药?”
“嗯。”
“那以那包药的毒性,他活不过三天。”
“但愿。只不过……先生,恕我直言,虽然据精卫查出,那少主子不是汉人,行事隐蔽,他也曾想加害嫣儿,但是为什么一定要赶在十五前杀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