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声音越来越低,有种雾气在她眼中蔓延。
“不!你不明白我意思!他……唉!”文若心里哀叹,怎么就是躲不开呢?爱情原本没有门第高低,这不是你能否高攀的问题,而是他是否能真心待你!
“不用管他了!反正我们也到了西宁,他今天说去办事去了,等再见着他,我跟他道过谢,从此不再见他就是。格格,咱们什么时候去见老爷?”
文若没有回答,眼里泛着泪光,半晌,方道:“琴儿,我不能见他。永远也不能见他。我不能连累他……”抱琴一瞬间也明白了,瞧着文若:“所以,才变了这副样子?”文若点点头:“相见却不能相认。我就是怕你没想到这层,独自见了阿玛,把什么都说了。那可就糟糕。琴儿,记着,以后无论跟说,都要说我已经死了,明白吗?”抱琴点点头,也是满眼的泪光。
“我还担心,四爷他是否就这样放过我们?我想他不是这样轻易放手的人。”文若忧虑道。抱琴也道:“是呀,我常想起四爷就觉得害怕,你说,要是他把我们抓回去,会怎么待我们?”
“想必,如今也该上报内务府了吧。这件事情,要想做的干净,永绝后患,那当然是让我名副其实的好。”文若苦笑道。
“你是说……他会让我们去死?”抱琴声音有些发抖,“我不怕死,可我就是怕落在四爷手里……”
“瞧你,他又不会吃人,怕他什么?”文若抬头看着远方,“他若真要我们死,咱俩也出不了北京城了。”
“那……”抱琴想不明白了。
“糊涂了?”文若笑道,“我也糊涂了。我原以为我是了解他的,如今看来却未必。或者,他是觉得我还有什么可利用的?或者他是……”
“是什么?”抱琴追问道。
“不,没什么。那只是我的痴心妄想。”文若摇了摇头,站定脚,道:“如今我已进了阿玛身边了,你先仍然跟着龙公子吧。留神着些,也好打听些京城的事。等时机合适咱们才能在一处,免得惹人起疑。”
“我都明白。”抱琴点点头,“时间不早了,龙公子怕要回来了。”
“你去吧,我也回衙门去。有什么事,我会联系你。”
文若回至衙门,早有家仆在门口候着,见了面忙堆着笑问好,又道老爷已安排了住处,先引邬先生前去安置,得空就来找先生说话。于是文若便跟了家丁来至厢房,见是一连三进的住处,已打扫得很是干净,各色东西齐备。文若微微一笑:“劳烦你了,替我谢谢大人。”心里暗笑道:看来倒是很受父亲大人器重了。不错!不错!
晚上鄂岱仍然陪着十四阿哥用膳,至掌灯时分方才得空,这时正在书房内看着白天收到的那两封来信——一封来自家中,一封来自八阿哥,心乱如麻。管家来报,邬先生求见。
文若进得屋来,见鄂岱背对自己而立,便轻轻咳了一声,鄂岱转过身来,道:“是邬先生啊,快请坐!”文若瞥眼间见鄂岱眼里泪光宛然,扫一眼书案上的书信,心里了然。“阿玛呀阿玛,您不孝的女儿在您眼前哪!”心里虽如此念,可却只能看着阿玛因自己突然的“病亡”而伤心绝望,白发人送黑发人。
“今日蒙先生片言赐教,佟某深以先生为知己。原想与先生深谈,不想俗务缠身。如今天色已晚,先生登门拜访,可有要事?”鄂岱毕竟老练,那丝悲伤,竟被他深藏不露。
“呃……这个,”文若也醒过神来,收敛心神,“说来惭愧,邬某投奔此处,也不过是想凭一己之长谋个吃穿前程。幸而大人不弃,邬某原该感激。只是,今观大人似乎有事隐瞒,这似乎不是礼贤下士之道吧?”
“这……”鄂岱尚有迟疑。
“莫如我为大人猜上一猜?”邬佑见鄂岱神色间颇似为难,便不待他开口,先发话了。鄂岱摇头笑道:“先生再猜不中的!”邬佑站起身来,踱着步,“我猜这两封来信中,一封与四阿哥有关,一封与八阿哥有关。那来者么,当为天使。”说完,站定,微笑着瞅着鄂岱:“不知我可猜的对了?”
“这……这……”鄂岱又惊又喜,“先生莫非是孔明再世,这般料事如神!实不相瞒,来的是十四阿哥,奉了皇上密旨,前来勘查西宁军务。”
“那来信……”邬佑试探道。
“唉!此乃毕生恨事。小女去年指与四阿哥为侧室,不料却……”鄂岱长叹一声,老泪只在眼眶中打转。
“那另外来信呢?”邬佑实不忍心见鄂岱伤心,不如拿正事岔开。
“八阿哥素来体贴臣下,我这张老脸蒙他看得起,来了封信安慰安慰。”鄂岱语意萧索。
“哦?只是安慰?想必和家信或者和四阿哥的说法有些出入吧?”邬佑低声道。
“也不算是什么。我也原本有疑,八阿哥信中只说‘尝闻和硕格格能文尚武,体格强健,正为我满洲女子也。不想天妒红颜,遭此巨变,能不叹乎!’我也常想,若儿从来身体甚好,自小没得过什么大病。不过是小产,也不至于……嗐!”鄂岱的脸色,有些悲愤。
“因此大人信不过四阿哥了?大人打算如何回复?”邬佑心道,好个八爷,淡淡一句话,却握住了事情的关键,煽动得不露丝毫痕迹。
“如何回复?不过该说什么说什么罢了。我到这里,原本就是避开——”
“可如今避无可避!”邬佑斩钉截铁地打断。鄂岱与他对视,默思半晌,叹道:“避不开,能如何?我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荣华富贵也可谓已极,不求什么。唯忠心报答皇上,太子今在,我当保太子;若太子有事,我也以皇上之意为意!”
邬佑点头道:“如此甚好。大人不愧是国家栋梁,真真是老成谋国啊!”
鄂岱摆摆手,复又忧思道:“依如今形势看,皇上迟早要我回京,到时……须得谋一个进退之计。先生,依你看,若非不得已,四阿哥和八阿哥……”说着压低了声音,下面的话却不说出,拿眼瞟着邬佑。
邬佑却不说话,径自踱到书案前,提笔便写,须臾,掷笔,微笑看着鄂岱。鄂岱走近一看,文字隽秀,虽然有些挺拔之风,却也微带了脂粉气。便看了邬佑一眼,见他生得如玉团一般,若不是那撇胡子,真要把他当个女子了。邬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道:“书生字丑,入不得眼吧?”鄂岱察觉自己失态,忙道:“哪里!哪里!”一面看他写的什么:
“水惟善下能成海
山不争高自极天”
看毕一思索,不由拊掌赞道:“妙!大妙!八爷温润体下,然心机细密,无孔不入,当为‘水’耶!四阿哥深藏不露,宠辱不惊,任它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好一个山不争高!”一面赞叹一面更是敬佩:“邬先生身在朝堂之外却对朝堂之事洞若观火,所谓不出茅庐而知三分天下,也不过如此也!”
邬佑忙拱手道:“书生不过微有小才,实在是大人谬赞了!”
鄂岱放下那副对联,又叹道:“八阿哥与四阿哥一刚一柔,若能手足沆瀣一气,实在是我大清之福,万民之幸啊!当今太子若能居中两面利用,实在是大妙之事,可惜太子却……”说着摇摇头,甚觉惋惜。邬佑也在沉思:“倘若太子贤能,储君之位稳如泰山,其它阿哥又怎会有称雄之心呢?那时不说八爷,四爷,还有十三爷,十四爷,甚至三爷、五爷,哪一个不是人中之龙,栋梁之才?如果同心协力一朝为臣,那又不知道是怎样的局面呢!可惜,天不从人愿罢了,要想他们兄弟和睦到底,除非康熙退回三十年,重新培养他的太子罢!就算那样,也未必……”
“先生!”邬佑从沉思中醒来,“哦,大人的话,让书生走神了,惭愧!”
“我看先生也是忧国忧民之人啊!如此大才,怎么没有为国效力呢?莫非科场不如意?”
“呃……人各有自,邬某实有难言之隐,还望大人体谅!”邬佑避开了鄂岱的眼睛。
“既然这样,也不勉强先生了。只是目前之事,还得先生教我!”说着对着邬佑一揖。
“大人不可这样。邬某受不起。”邬佑忙还了一揖,“大人不必担心,此事邬佑早有计较。大人只须如此行事……”
西宁城乃大清西北边境重镇,正是与沙皇俄国、西蒙古和西藏相邻。因此地方虽然不大,却实在为大清掌握邻居动向的重要门户。近几个月来,西蒙古的阿拉布坦部落和西藏的摩擦加剧,时起干戈。阿拉布坦不敢正面惹大清,但是由于与西藏动武,却使阿拉布坦部落向南推进,离西宁日近,因此便免不了偶尔有小股骑兵前来滋扰,打劫民舍之事。可是这些骑兵并非正规作战,来去如风,骑在马上是战士,下得马来变牧民。他们游牧为生,并不定居,因此想要主动出击剿灭,却难以把握其行踪。再者如果贸然大举出兵,势必成为两国交兵的导火线,也会给虎视耽耽的沙俄以可趁之机,故鄂岱也不敢贸然出击,只下令加固城防,严密巡逻。可是骑兵的游击仍然叫人防不胜防。而朝廷中那些素来对佟家眼红之人,或暗中受命于谁想要掀起波澜的一干人,却丝毫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因此,西北只要有些微动静,朝廷之上立马就有大反映。康熙皇帝是谨慎之人,对于用兵更是小心慎微,便暗派了十四阿哥前来查明真相。
十四阿哥今年十七岁,自小武艺超群,谙熟兵法,在众阿哥中也深受康熙器重。他虽然跟四阿哥胤禛一母同胞,却和八阿哥甚为亲厚。此次前来,他果真会遵照父皇的命令,老老实实上报西宁的情况吗?或者他会按照临行前八哥的吩咐,为八爷党一举夺下这西北的兵权?
且说鄂岱依了邬佑之计,自去行事。一连十数天,西宁城却格外安定,那些魔鬼一样的抢劫者们并没有再出现过一次。城中的防御似乎也懈怠下来了,这日,天气晴朗,毗邻沙漠的西宁格外干燥,阳光放肆地蒸发着空气中每一滴水粒。热,闷热。巡逻的士兵受不了了,一个个就像昏睡的苍蝇似的粘在城墙边,耷拉着脑袋。
“蛮子进城啦——快跑啊——”一阵紧凑的敲锣声打破了宁静的小城,铮铮铁蹄踏地的声音伴着哭爹叫娘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醒了昏睡中的士兵,他们昏头涨脑的拿武器,集合,然而大多数却在还没醒过神来之前就已脑袋落地。
阿拉布坦的洗掠十分迅速,他们来去如电,决不多作停留。不给清兵反应的机会。随着头领长长一声吆喝,骑兵们迅速掉转马头,冲出城去。头领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视着撤退的士兵,最后才扬起马鞭殿后。在临出城门前,他看到了一张告示,微一思索,迅速扯下塞在怀中,策马而去。
邬佑与鄂岱站在城墙上,远望着这一场短促的战斗。“他们会上当吗?”鄂岱忧虑道。邬佑道:“这几日内,必定还会再作试探。”鄂岱点头道:“舍不得羊羔,套不住狼!可惜了这些士兵和百姓。唉!”“长痛不如短痛,只有这样才能让这里的百姓彻底过上安宁的日子。”邬佑安慰道。鄂岱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阿拉布坦首领揭去的告示上写着,大清皇帝陛下即将亲至木兰围场与各位蒙古王爷会晤,并宣召征西将军鄂岱随行塞外,不日返京。因此要求士兵们有家室在此者,早作准备,轮流换防,渐次撤退。并告谕城中百姓无须慌张,朝廷会派军队前来换防。
其时大清边境上的西蒙古准葛尔部并未被完全荡平,和西藏、沙俄及西蒙古未臣服于清朝的部落均有勾结。因此,这张告示上虽明说为诏鄂岱随行木兰围场,但稍知内幕之人必然认为此乃康熙欲平定准葛尔与西藏问题。果然,阿拉布坦得知这个消息后,一面加紧与各方面的联系,一面决定趁清军换防之际拿下西宁。为确保消息可靠,却不一举出兵,仍以劫掠之名探看虚实。
过了两日,又有阿拉布坦骑兵侵袭,此次城中守兵已少了三分之一,再过得几日,骑兵又至,城中士兵已少了一大半。鄂岱在暗中观察这一切,这日,待阿拉布坦兵退去后,召集帐下各将如此这般吩咐下去。
阿拉布坦最后一次劫掠后,认定清兵撤防的时间就在这一两日,因此也加紧行动。这日,忽报西宁城门紧闭,城墙上旌旗密布。阿拉布坦认为,定是清军换防,故意多布军旗以为疑兵,下令整军出发,突袭西宁。
而鄂岱的军队,此时却是摩拳擦掌,严阵以待。这段时间来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恶气憋在心里,迫不及待要一吐为快。
“杀呀——”阿拉布坦的骑兵队伍约三千人,潮水一般涌至城门前,原以为此次必定直捣黄龙,一举攻下,谁料才近的城来,城墙上忽然箭如牛毛一样射将下来,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领头的将军一看事情不妙,忙鸣金撤退。可鄂岱哪能放过这样良机,将旗所向,城门大开,士兵们带着满腔怨恨倾城而出,阿拉布坦军队见了这等威势,知道中计,不顾一切只想逃命。一时清军掩杀上来,将对方的三千骑兵杀了个片甲不留。
大战过后,对比着城外的尸横遍野,城内却是一片欢腾景象,百姓们奔走相告,还有人给鄂岱送来了匾额,军中上下也是举杯同庆。报捷的奏折更是六百里加急上报朝廷。
中军衙门的庆功宴上,鄂岱自是笑颜如花。亲自端了酒斟与文若,道:“此次得胜,全赖先生奇谋。我敬先生一杯,聊表谢意!”文若忙站起来:“不敢当。邬某也要贺大人得胜,班师回朝指日可待呀!”十四阿哥也端起杯来:“佟大人得胜,上扬我大清天威,下解黎民百姓之苦,实乃可喜可贺!”鄂岱忙告谢与他同饮了。十四又斟了一杯,却至文若跟前:“不知佟大人还藏了这样一个诸葛亮呀!奇谋妙计,胤祯佩服。”文若忙站起来,不敢与他太近,摆手道:“十四阿哥,这如何当得!折杀书生了。”
十四阿哥端起酒杯来,递到她手里:“怎么?邬先生不肯给胤祯这个面子?”鄂岱也道:“十四阿哥一片心意,邬先生就不必推辞了。”“这……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邬佑接过酒来,与十四同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