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让萧家受到牵连。
夜半无人,她无心去睡,在廊下感受着夏风的丝丝暖意。蓝菊细心地为她搭了件衣服,踌躇着道:“娘娘何必如此……其实就算查下去,也不至于牵扯到萧家,左不过是查到瑶妃头上罢了,娘娘何不借此除她?”
一语戳破心事,她不愿直面的心事。
这件事上,她选择了贬晚秋护瑶妃。因为她看出了当皇帝得知宁才人擅服避子汤时眼中的痛苦和失望。
他在意宁才人,甚过在意瑶妃,也甚过在意她。
她不服,可她又讨厌如此小气的自己。皇帝在意又如何?宁才人到底只是个嫔妃,又那样敬重她。
她不许自己再有这样的私心了。
宁才人失宠的日子自是难过的,她就有意多帮衬着些。譬如和贵嫔找愉姬告宁才人的状、愉姬又禀给了她的时候,她处理得很圆滑,一番话简单摆平了一切,谁也不敢再多嘴。
她更差人先一步将宁才人擅服避子汤的事禀给了犹在宫中的两位太后,并将理由说成是:“太医道才人身子虚弱暂不宜有孕。”
皇帝得知此事后的欣慰带给她一阵无法言说的心痛。即便宁才人擅服避子汤,他仍想护她。
但她没有再做任何对宁才人不利的事情,她清醒地告诉自己,如若宫中还有一个人能与瑶妃抗衡,就是宁才人。
她必须和宁才人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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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对的,愉贵姬病逝,皇次子交予晏氏抚养,晏氏也因此位居容华,成了一宫主位。宁容华确实有本事一举让长宠不衰的瑶妃失宠。那实是个意外,瑶妃不过想挤兑宁容华的出身,提及太子府的旧事、逼她跳舞。
宁容华就此小产——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自己有孕。
紧随而来的,是皇帝的震怒,当即下旨降瑶妃为修容,削去封号。晋宁容华为贵姬,以抚失子之痛。
一朝一夕,风光无限的瑶妃成了九嫔之末的萧修容,雨孟不知心里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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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修容失宠,萧家就少了一层保障。族中很快就做出了反应,兄长亲自献了个美女进宫:煜都歌姬,岳凌夏。
雨孟仍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和大度,待她很好。她也很给萧家挣脸,一举夺了宁贵姬的宠。
宁贵姬伤了她?雨孟不用想也知道宁贵姬不是那样的人,但她不能去害岳凌夏,否则连族中都会容不下她。
“破相的事……岳宝林只怕委屈得很,容貌于女子而言总是重要的,陛下不如……晋一晋她的位份算是安抚?”她温言向皇帝建议着,皇帝睇了她一眼,不语离去。
他还是对宁贵姬留有余地。雨孟一叹。
。
岳凌夏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很快有了身孕,位晋丽仪,“莹”字为封号。
早先被废黜的纪氏暴毙冷宫,接着,宫里出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闹鬼的事,矛头直指当初导致纪氏被废的宁贵姬。
雨孟不傻,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萧修容,她去了映瑶宫,直言问她是不是她所为。
“是,长姐要如何呢?”萧修容冷涔涔地笑着,“长姐要么帮我除宁贵姬,要么帮宁贵姬除我与莹丽仪,长姐自己掂量着吧。”
她哪有“掂量”的余地,她是萧家人。
。
终于,事情再也压不住,为了莹丽仪腹中皇裔的安危,鬼魂之事必须平息,请入宫中的道士说,必须除掉导致鬼魂怨气的根源。
皇帝问宁贵姬:“晏然,你怎么说?”
请陛下……万事皆以皇裔为重。臣妾愿自请废位,迁入……冷宫静思。”想来宁贵姬说这话时是字字惊心的,因为雨孟听得字字惊心。但这一次,她不能帮她,这一切都是萧家的意思。
“朕若是赐你一死,追谥夫人位,厚葬妃陵……”皇帝对宁贵姬这样说着,说得她都怕得不行,皇帝却忽地话锋一转,看向她,眼中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冷意,“是不是就循了你们萧家的意?”
她陡然滞住,皇帝从来没这样看过她、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缓了又缓,她才艰难地道出一句:“陛下您……何出此言?”
“朕因为晏然的孩子降了瑶妃的位份,你们萧家就容不下她了,是不是?”
“送进来的岳凌夏真是好本事,敢当着朕的面做那样的戏,难道萧大人没有教过她,欺君是死罪?”
“朕不戳穿她,委屈了晏然那么些日子,给萧家的面子还不够?一个月,从良使到瑶章,前些日子又晋了丽仪,给萧家的面子还不够?如今瑶妃的位份也复了,又闹出这一出要置她于死地。去收买上善子,代价也少不了吧?”
皇帝一句句质问着她们,森森咄咄地语气弄得她说不出话。其实这其间七成的事情她都不知情,剩下三成她也几乎插不上手,但她是萧家人,所有的罪名,她首当其冲。
帝太后也惊愕不已,想了一想,只劝着皇帝道:“皇帝如是没有证据,这猜测的话还是说不得,皇后毕竟是你的结发妻子。”
“没有证据?宫正司查出了尚药局中并无出入记载的草乌,皇后,是否能给朕个解释?还是让宫正来给皇后解释?”
皇帝始终看着她,眼中的愤怒不言而喻。她忽地不想解释,说出的话是惯有的四平八稳的口气:“陛下,臣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若再有哪个世家非要以这样的法子试探朕的底线,朕奉陪。”皇帝凛然扔下这句话,带着宁贵姬从她们的视线中离开。他没有去看,在他的背后,他的发妻是怎样的恍惚……
原来在他眼里……她和她的家族完全一样,都在和他抗衡着。
可她只想做个好妻子。
。
这一切的误会都源起瑶妃,都是瑶妃擅做主张,皇帝才会对她有那样的误会。雨孟心里真正恨极了瑶妃,必要除她。
她去见了宁贵姬,将先前的一切全盘托出。
两人结盟结得顺利,要一起逼瑶妃对岳凌夏下手,然后一并除之。
这其实不难。岳凌夏的孩子是为萧家而存在的,生下来后必要交给这姐妹俩中的一个,而她们谁……也不愿对方得到这个孩子。
雨孟就刻意地待岳凌夏好,日日让蓝菊往映瑶宫走动去陪岳凌夏。直让瑶妃觉得,这个孩子……族里还是打算交给长姐的。
偏生先前还商量好了,这孩子会交给瑶妃。
临了的变卦让瑶妃乱了阵脚,她本就不平族中自小待长姐更好、好那么多,进了宫,她断不愿再低她一头。
她必须得到这个孩子。若得不到,就不能让他平安降生……
雨孟自若地看着瑶妃一步步走进她与宁贵姬设下的圈套。
岳凌夏的孩子没了,宫正司扣下了所有相关的人和物,雷厉风行地彻查之下,瑶妃逃不过了。
废瑶妃为宝林……雨孟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她到底留了这个庶妹一命,是她作为长姐最后的心善。可萧雨盈为了嫁祸宁贵姬,竟给帝太后下了毒,终是赐死了事。
雨孟想……这辈子的斗争,到此为止了吧。旁的妾室,无一人敢这样同她斗。
。
新家人子入宫、姜家覆灭……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再也在她心中掀不起半点波澜。宫闱斗争再惊心,见得多了也麻木。何况她是皇后,她总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切,很多时候,她都任由着妾室去斗。
直到宁婕妤被废,她才再次觉得心惊。她以为,这六宫里头,皇帝废谁也不会废宁婕妤。
原来一切真的都是过眼云烟。起起落落,谁也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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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连数日,皇帝心绪颇是低落,她便在旁轻劝了一句:“陛下莫要心烦了,戕害宫嫔、毒害皇裔……她罪有应得。”
皇帝淡睨了她一眼,只回给她一句:“晏然没害娆谨淑媛。”
她愕住。
哪怕他废了她,还是要为她说话、还是叫她“晏然”……他有多久不叫自己的名字了?
她沉吟着,福身告退。
那天,她几乎觉得自己当初下错了注,晏然才是她的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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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然不在的日子,后宫平静了很多,一时甚至没有什么能称得上“宠妃”的人了。皇帝对谁也不上心,又对谁面上都过得去,她心里愈发地不是滋味。
就这么过了一年,她在冬去春来的时候大病一场。
她到底是皇后,她的病,皇帝不能不上心,这几乎……是这几年来他对她最好的时候了。
没有任何人夹在他们中间,没有瑶妃、也没有晏然。
她甚至会想,就这么病下去吧。她觉得这样挺好,甚至在太医告诉她她大概时日不多的时候,她也没有太多伤感。看了这么多起落,还有什么可值得伤感的呢?
眼下守在她眼前的,是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若她真的时日不多,他们会这样守着她到她咽气。
这是种说不清的滋味。
。
秋时,已病得起不来身的雨孟,听说晏然回来了。还带了个帝姬,名唤齐眉,晏然一举受封充容。
齐眉,举案齐眉……她到底想干什么?
病中的她,第一次这样愤怒,当着皇帝的面摔了药碗。
“梓童。”皇帝扶住她的肩,镇定地向她解释,“晏然不是不敬你的意思,她只是希望阿眉日后能有个好夫家。”
是,这是解释得通的。晏充容是妾,她的女儿又生在宫外……命运如此多舛,怎能不希望女儿日后过得好?
雨孟凝视着眼前的夫君,苍白的病容上,双眸盈盈含泪:“好,臣妾信充容是这个意思。可陛下认下了这个名字……陛下您又是怎么想的呢?”
皇帝扶在她肩上的手一滞,沉吟了一会儿,才告诉她:“朕没有想那么多。”
她的神色黯淡下去:“哦,是么……”
。
又是一年除夕。
病了将近一年的她,忽的精神格外好。她起身走到殿门口,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色出神。这一年……又发生了好多事。新一届的家人子进宫了,殿选那天她没能去,之后也因病没怎么见这些新宫嫔……
晏充容回宫了……
她长声一叹。
“娘娘,皇长子来拜年了。”蓝菊轻轻道。
元汲走进来,朝她一揖,又跪下去郑重下拜:“母后大安……”
“快起来。”她笑着扶起他。这些年,除了个贤后的名声,她最值得骄傲的,大约就是这个儿子。
即便皇帝疼皇次子更多些,但她这个儿子也没给她丢人。
他们一同用了晚膳,她照例给了压岁钱,元汲很是欣喜地看着她说:“母后今日气色好些……”
“嗯。”她点点头,笑对他说,“你一会儿去给你皇祖母拜年、陪她守岁好不好?”
元汲一愣:“那母后……”
“一会儿你父皇要来。”她说。
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元汲足够懂事,他知道什么时候不该打扰父皇和母后。用完晚膳,他就听话地告退了,往长宁宫去。
如同那年的除夕她并不知他是否真的会提前回来一样,今夜的她,也并不知他是否会来。
如同那年的除夕她见到提前回来的他时的欣喜一样,今夜的她,一样的欣喜。
“陛下大安。”她盈盈一福,他立刻扶起她,蹙眉说,“怎么不好好歇着。”
他要扶着她上榻,她却指了指窗边已铺好的席子:“陛下陪臣妾坐坐可好?”
他们一起在窗边坐下,就如十二年前一样。
她倚在他的肩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从家长里短到家国天下。说着说着,一阵咳嗽,他搭在她腰上的手陡然一紧:“别说了,歇一歇,晚些再说。”
她犹不停。
十二年前的那一晚,只是单纯地觉得好像怎么都说不够。如今……却是一旦停下,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窗外绽开一片片烟花,短暂的绚烂转瞬即逝,然后……又是一片新的绚烂。
她抬头遥望着这一片五光十色,笑意迷离:“十二年前,也是这样。”
“梓童……”
“陛下有多久没唤过臣妾闺名了?”
皇帝迟疑了一会儿:“阿孟。”
她抿唇一笑。
“陛下因为臣妾的病而未办宫宴么?”她问。
皇帝点头:“是。”
她笑得愈发厉害了:“这不合规矩。”
皇帝不言。
“陛下,十二年前,咱们看到的烟花……是晏然、怡然、婉然她们放的吧?”她说着又是一笑,“总是三朵三朵的一齐往上窜,必是她们三个。”她定了定神,笑吟吟望着她,“由着她们这样在府里玩……陛下,您一直待晏然很好。”
皇帝回看着她,静默不言。
“这么多年,是不是因为阿孟不会吃醋、不去争宠,陛下就一直只把阿孟当皇后看?”她直言问他,问得他一怔。她又说,“只是皇后,不是妻子。”
他无话可答。
“可是阿孟拿陛下当夫君,一直都是。”她双手摆弄着他的手,手指在他手心里划来划去,“但是阿孟又要为萧家想着,好多事情不得已……我想做个好妻子,他们却只想我做个好皇后。”
皇帝听得心里一阵难受。皇后,他到底忽略她太多了。他并不爱她,但她到底是他的发妻。
“我死之后,夫君还是要再立皇后的。”她轻巧地说着,不带半分不悦,“我听说了,大臣们早开始议论这件事了。有推举琳仪夫人的,也有举荐静妃的,是不是?”
“……是。”皇帝点点头。
“可是我想说,陛下再立后,立自己喜欢的人吧。因为皇后不仅仅是大燕的皇后,还是陛下的妻子。”她垂下眼睫,有一瞬的黯淡,“陛下还是立一个自己真心想许之为妻的人吧,不要像我这样……”
“陛下喜欢晏充容就立晏充容,真立不得就不立后,总不要再违心了。”她大睁着眼睛望着他,眼中的热切期盼犹如十二年前,“好不好?”
他笑了一笑:“好……”
她很满意。靠回他的肩头,她觉得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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