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获罪,但你不会受牵连,你不必担心,做好本分便是。”我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很正、很直,不会无端地闪烁,眼珠子也不会转来转去,是个敦厚、可靠之人,“对了,你师父口口声声说他没有偷玉棋,你觉得你师父说的是真是假?”
“既是在师父房中搜到玉棋,便容不得抵赖。师父触犯宫规,便要受此惩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师父起了贪念,因为一副玉棋丢了命,与人无尤。”别珍的语气颇有感慨。
“你年纪轻轻,倒是懂事、明理。”我一笑。
“美人过奖了,奴才不受牵连,已是美人的恩典。”
“你是察九一手调教的,明哥、羽哥说你颇有才干,又有点儿胆量,我就勉为其难,先让你顶上你师父的位职。”我盯着他的脸,“合欢殿所有内侍和殿务归你掌理,你可要长进一点,边学边主事,不要丢了我的脸,让后宫的人看笑话。”
别珍的面上绽开微笑,开心地跪地,“谢美人赏识与提拔,奴才一定尽心竭力打理好合欢殿,不让美人费心。”
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七分惊喜,三分激动。
我冷了声音,“我只要求你两点:其一,只对我一人尽忠,若有背叛之心,下场比你师父还要惨;其二,将合欢殿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伏低身子,“美人放心,奴才必将竭尽所能,绝无二心,为美人分忧。”
——
晚些时候,也速来报,察九已经气绝身亡,被抬出宫外了。
我见他没有退下的意思,似乎有话想说,于是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略略抬头,耿直的目光直直地射来,“卑职斗胆,察九并没有盗窃玉棋。”
明哥急急道:“人赃并获,你在察九房中搜到玉棋,玉棋便是他盗走的,这还有假?”
“美人,世间有一种伎俩,叫做‘栽赃嫁祸’。”也速义正词严地说道,不卑不亢地看我。
“你有什么证据?”我悠缓地饮茶。
“卑职没有证据,也从未想过揭穿此事,因为察九本就是个贪财忘义、坏事做尽的小人,死不足惜。卑职只是奉劝美人,诸如此类不入流的阴谋诡计,最好不要再动歪心思,脏了美人的手。”
羽哥气愤地喝道:“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卫队长,竟敢这么对美人说话?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看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道:“也速队长性情耿直,难怪在宫中当差多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殿位护卫队长。”
也速因为我的讥讽而脸红,“卑职当差凭良心做事,尽忠职守。”
我笑起来,“良心?宫中这么多人,有多少个人有良心?”
羽哥道:“美人说的没错,倘若所有妃嫔、宫人都有良心,美人就不会总是被人欺负、羞辱,还差点儿被害死,宫中也不会有拜高踩低之事,更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死。”
也速正色道:“别人如何,卑职不管,卑职只忠于自己的心。”
“好!”我爽快道,“我就让你忠于自己的心,只不过,倘若有一日,你在性命与良心之间抉择,我拭目以待,你会选择什么。”
“卑职……”他犹豫了。
“我不逼你,好好地当你的护卫队长,凭良心做事,尽忠职守,千万不要让我一语成谶。”
“卑职告退。”也速离去,步履沉稳,一身正气。
明哥嘀咕道:“真是个怪人,不识好歹。”
羽哥眸光一转,“奴婢觉得,美人若能降服他,他必定一生忠心于美人。”
我莞尔,吩咐道:“这几日先盯着别珍,对了,去偏殿挑四样珍宝,分别送到隆徽殿和临芳殿。”
她们应了,退出大殿。
这夜,完颜亮终于不来合欢殿,歇在贵人阿懒的蕊珠殿。
终于可以有一个宁静、轻松的夜晚,我早早地就寝,宫人却来报,耶律昭仪来访。
羽哥为我披上棉袍和雪裘,一个身穿深紫斗篷、戴着风帽的窈窕美人快步走进寝殿,面含微笑,“妹妹大喜。”我拉她坐下来,递给她一个暖手炉,“昭仪怎么来了?该是我去看望昭仪才是。”
她爽朗地笑,“你晋封美人,我特意来恭喜你。”
“只是美人,又不是什么妃、什么嫔,不是什么大喜。”我意兴阑珊地笑,想必她打听到陛下今晚去了蕊珠殿,这才来看我。
“虽然只是美人,但陛下一连七夜都在合欢殿,所有妃嫔都知道你是炙手可热的新宠,谁敢看轻你?”耶律昭仪笑意深深,“以陛下待你的心,你晋封为妃是迟早的事。”
“只怕陛下不愿晋封我为妃。”因为,完颜亮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我。
“别瞎说,是迟早的事。”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听宫人说,那晚你落水,是陛下先发现的。”
我蹙眉道:“怎么是陛下先发现的?”
问过羽哥,她说,她回瑶池殿取宫灯,接着匆忙赶来,却因为走得太急,不小心崴了脚,便忍着痛一步步走回来,这才回来晚了。
回到我们分开的地方,她看不到我,就在四周找,找了一会儿听到瑶池那边有嘈杂声,这才匆忙赶过去。抵达瑶池,她看见陛下正脱下外袍,迅速跃入瑶池,几个侍卫也随之跳入池中救人。
片刻后,唐括贵妃和我落水一事传开来,所有宫人、侍卫都赶到瑶池,瑶池殿的妃嫔也匆匆赶来……这么说,羽哥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的?
耶律昭仪道:“我听八虎说,那晚,陛下赶来琼林苑为皇后贺寿,未至瑶池殿,先在瑶池站会儿,听见了你和唐括贵妃落水的声音,然后就下水救你。你想想,贵妃和你一起落水,陛下却只救你,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心中只有你。”
我淡淡一笑,或许,她说的没有错。
她继续道:“陛下抱着你往横翠殿飞奔,你说说,后宫妃嫔众多,有哪一个让陛下如此紧张的?还有,你病势沉重,暂在横翠殿养病,陛下也受寒,本不该留在横翠殿。然而,陛下在横翠殿陪你一夜,连早朝都不上了,如此恩宠,哪个妃嫔不眼红、不妒恨?”
也许,只有我生死未卜的时候,完颜亮才会真正的紧张、慌乱,才会无法自控,才会流露内心真正的想法与情意……
耶律昭仪叹气道:“如今你在风口浪尖,往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多少人想一刀刺死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如此。”我轻若无纹地笑,“既是身不由己,那便持刀迎击。”
“这就对了,想在后宫活命,就要未雨绸缪、心狠手辣。”她耳上的粉玉耳坠微微一晃,闪过一抹温润的粉光,“对了,有一事,你可有想过?唐括贵妃被禁足,为什么出现在琼林苑?”
“前几日我回想当时的情形,想到过此事。就算贵妃出得了落霞殿,也不容易进琼林苑。难道有人暗中相助,或是故意放她进琼林苑?是唐括修容?”
“凭她小小一个修容,能买通琼林苑的宫门侍卫?再者,她心机深沉,绝不会让贵妃冒险,做出无可挽回的蠢事。”耶律昭仪鄙夷地凝眸,断然道,“我觉得,这事不简单。修容虽有嫌疑,但姝妃嫌疑更大。”
“姝妃的耳目很厉害,各宫各殿都有她的人。在她暗中安排下,贵妃溜出落霞殿,私自进入琼林苑。巧的是,一个鲁莽的宫娥弄湿了我的衣袍,我只能去横翠殿更衣,贵妃守在途中,将我掳到瑶池。”所有的巧合串联起来,就不是巧合了,而是蓄意操纵。
“不过,羽哥回去取宫灯,倒是真的巧合了。”
“假如羽哥没有回去取宫灯,想必幕后那个人也会使法子调开羽哥。”我沉吟道。
耶律昭仪击案道:“对,一定是这样的。假若贵妃真的杀了你,她也逃不过一死,姝妃就能坐收渔人之利,剪除了两个眼中钉。”她又寻思起来,半瞬才道,“姝妃嫌疑最大,萧淑妃和皇后……会有嫌疑吗?”
我惊道:“皇后?”
她黑若桂圆圆核的瞳仁微微一转,“萧淑妃最阴险,最擅这类狡诈之事。至于皇后……姝妃做得到的事,皇后自然也做得到,反而更容易。只是,皇后向来与人为善、仁厚慈和、贤明大度,没道理害你。”
徒单皇后那样和蔼、仁慈的女子,的确不像会做出阴毒之事。
耶律昭仪唇角微抿,“这事不好深究,即便想查,也查不出什么,你留个心眼便是。”
我颔首道:“多亏你提醒。”
她轻轻抚着袖缘的一圈白狐软毛,“这些年,我跟着姝妃,以她为马首是瞻,为她出谋划策,做了不少坏事……若非想在这刀光剑影的后宫安身立命,我才不做那么多阴损之事。今年,姝妃命我想法子打压贵妃、萧淑妃等人,能推脱的我都推脱了。她知道我心软、想为自己积阴德,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我了。因此,近来她做什么,我无从得知,只凭猜测。”
“这么说,你和姝妃已经疏远了?”
《冷酷帝王的绝宠:鸾宫囚妃》章节:绝宠【十五】 收集:52资源联盟
“可以这么说。”
“你知道她那么多事,她会不会忌惮你?”
“她不怕。若她出事,我也逃不了干系。有我给她陪葬,她怕什么?”耶律昭仪苦涩地笑,眉心似乎掩着难言的伤。
我想起早几年她说过的话,“你对陛下……还像以往那样,对陛下毫无情意?”
她那双眸子微微一亮,闪过一抹亮光,但只是一闪而过,“早些年,我对陛下只有恨,后来陛下待我也不错,我心动过、矛盾过……后宫永远不会寂寞,不出三个月便有新的妃嫔得宠,陛下眼中只有新欢,哪有旧爱?我姿色平庸,算不得倾国倾城,陛下眼中早已没有我的身影,我又无所出,一月中陛下能来临芳殿一次,便是皇恩浩荡了。无数个漫漫长夜熬下来,纵然心动,也变成了心灰意冷。”
我明白,她曲折的心思与凄冷的感慨,我感同身受。
她凉薄地笑着,“青春年华,一生喜乐,尽付寂寞深宫。我并不祈求,也不期盼,在深宫等死罢了。”
我问:“既是如此,昭仪没想过出宫吗?”
耶律昭仪黯然道:“宫外天大地大,自由自在,但又能怎样呢?我已人老珠黄,曾经期盼的美满姻缘已成梦幻泡影,不如待在宫中,过一日是一日。”
这般想法,是真的心灰意冷,对这一生已经绝望。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昭仪这是妄自菲薄。虽然你略比我年长,但也风姿绰约、容色娇美,若真出了宫,不知多少男子追在后面呢。”
“罢了,不说这些了,今夜来是恭喜你的,倒让你听我唠叨了。”
“倒没什么,昭仪对我推心置腹,我不胜欢喜呢。”
“对了,陛下没有严惩唐括贵妃,只怕她会有复宠的一日。你有所不知,贵妃最擅邀宠,我担心陛下心软。倘若贵妃复宠,必然不会放过你!”
“她何时放过我了?”我冷冷勾唇,“我也担心贵妃复宠,俗话说,打蛇要打七寸,要令贵妃再无翻身之日就要给她致命一击。只是,贵妃的七寸在哪里?”
耶律昭仪眨眸,大有深意,“这两日,我听到一件有趣的事,不过有点儿不寻常。”
我感兴趣地问:“什么事?”
她招招手,我凑过去,她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的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
不几日,果不其然,唐括贵妃复宠。完颜亮还特赐她的家奴孙梅进士及第。
她竟有如此能耐!
羽哥说,前日夜里落雨,起初只是濛濛细雨,不料越来越大,竟似夏雨了。唐括贵妃便在冬日刺骨的寒雨中跪了一夜,跪在昭明宫前,真心悔过,祈求完颜亮的原谅。
他本是不在意,对于她的举动毫无感动,让八虎打发她回去。她死也不回去,坚持跪着,直至他原谅她。他不再管她,任凭她跪着。子时,雨越来越大,他被雨声吵醒,听宫人说她还跪着,终究心软,让八虎带她进昭明殿的偏殿歇息。
我冷笑,在雨中跪半夜,完颜亮就心软了。
连续两夜,他留宿落霞殿,唐括贵妃起死回生。
这日黄昏,我派人去请他过来用晚膳。等了半个时辰,他没有来,宫人说他随落霞殿的宫人去了。顿时,我火冒三丈,掀翻了膳案,瓷盘碗碟碎了一地,菜肴羹汤撒得到处都是,宫人从未见过我发怒,吓得闪避在一侧,发抖噤声。
明哥从惊震中回过神,过来劝道:“美人消消气,一定是贵妃使了什么鬼把戏,把陛下骗去了。”
羽哥示意其他宫人赶紧收拾,扶我坐下来,“美人犯不着为了贵妃生这么大的气,这个时候,美人应该冷静,否则,贵妃该得意了。”
我点点头,却突然呕起来,只觉得恶心,却呕不出什么。明哥和羽哥吓坏了,一人扶着我,一人去沏茶给我喝。
“美人怎么突然呕成这样?难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膳食?”明哥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美人晚上没有用膳呢。”
“羽哥,派个人去请太医。”我吩咐道,“就请离善吧。”
“是。”羽哥立即去了。
“明哥,你亲自去一趟落霞殿,对陛下说我忽然发病,病势颇重。”
“奴婢立刻就去。”明哥唤来一个宫娥照看我,匆忙奔出去。
我慢慢地饮茶,然后望着殿外昏黄的灯影,缓缓微笑。
太医离善坐下来,手指刚刚搭上我的手脉,完颜亮踏进大殿匆匆走来,眉宇间略有忧色。
我正想起身行礼,他摆手,“坐着吧,离善,美人身患何症?”
离善略略屈身,恭敬道:“微臣正为美人把脉,陛下稍候片刻。”
完颜亮一掀袍,坐在我身侧,羽哥奉上热茶。
须臾后,离善松手,起身禀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完颜亮眼睛一亮,惊诧地问:“喜从何来?”
“美人有喜,身怀皇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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