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临出门前,余舒不忘记提醒余小修将功课带上,自己美滋滋地摆弄着肩上跨的小花包,这是刘婶前两天用旧衣裳给她改的,布兜正面缝着几朵用布块掐出来的小黄花,这纯手工的布艺在她看来,尤为可爱。
也不知是不是一下子小了十几岁的缘故,上一世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在人前沉稳干练,余舒性格里活泼开朗的一面,经历了诸多变故,在这一世得以抒放。
***
今天打学堂门口经过时候,余舒特意看了一眼门头上的匾额,这两天勉强认了一些字,凑合着能念出来,这间私塾,是叫“三觉书屋”。
姐弟俩在这间私塾里本来就是异类,加上昨天顶香炉罚站闹的那一出,统共不到百人的学堂里,是没人不识得他们两个“大名”。
余舒也知道她和余小修在这里不受待见,不过昨天晚上写了作业,今天来上学就显得十分有底气,她不去想被罚顶香炉那档子丢人事,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倒是余小修,进门就低着个头。
余舒跟着他来到座位上,还没坐稳,轩榭里就有人大着嗓门冲她嬉笑道:
“余老鼠,昨天是薛文哲送你回家的,你怎么来了也不谢谢他?”
余舒闻声抬头,就见围栏边上簇着几个少年,说话的是个大门牙,刚笑完,就被后头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伸手狠狠敲了脑袋。
“是夫子让我送她的,你以为我愿意么,谁要她谢。”
余舒看着这人,对方也正满脸厌恶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少年先吼了一声:
“看什么看!”
余舒于是把头扭了回去,一边摘下肩上的小花包,一边想着:
薛嗯嗯,什么来着?
薛文哲见到余舒一句话都不说,一副故意无视他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心不在焉地和同伴玩闹了一会儿,突然大声对左右道:
“我和你们说,有个人啊,胆子特别大,连刘夫子都敢骗。”
边上几个正在打闹的少年立刻竖起了耳朵,凑上来,好奇地追问:
“谁啊,谁啊?”
薛文哲不急着回答,而是斜眼看着余舒的方向,等了半晌不见她抬头,刚冒出来的那点儿得意立马不见了踪影,真想不管不顾地说穿她昨天装晕骗夫子的事,看她还能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文哲,你说啊,是哪个骗夫子?”
“文哲?”
“烦死了!”薛文哲推开几个追问的玩伴,负气坐回了位置,心中暗恼:
他才不是怕被她叫乌龟小王八,只是懒得和她这种没脸没皮的人一般见识。
这头薛文哲为了昨天余舒一句话头疼脑热的,余舒却半点没把昨天假装中暑骗刘夫子的事放在心上,从包里掏出了功课。
手上这份作业是她手抄来的,跟余小修工整的毛笔字一比,难看的就像是爬在纸上的蚯蚓。
余舒自我嫌弃了一番,就借着这点时间,在夫子来上课前,把昨天新学的繁体字温习两遍。
安朝是在宋朝三百年后,文字的发展很快,字体的辨识度也高,余舒自觉学的很快,只要记一记字音字形,过上十天半个月,写字不行,看个书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到书,余舒就又想起来被前身那个小姑娘卖掉的课本,扭头看了眼其它人桌上摆放的书本,就有些发愁。
昨天晚上她问过余小修,这易学的书本,都是家族里私印的,外面虽然也有卖,但是一本最便宜都要十几两银子,她浑身上下只有十个铜板,怕是连一页纸都不够买。
没那么多冤枉钱花,余舒只好打起别的主意,曹子辛店里还有不少没用的麻纸,她今天下午就去和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便宜了全卖给她。
到时候她哄哄余小修,借来他的课本抄上两本,自己看的懂就是。
第十五章 狐朋狗友
余舒打了个哈欠,在刘夫子的目光转向她之前,闭紧了嘴巴,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然而没有易学的基础,连原理都不懂,天晓得坐在这里上了半天的课,她全是有听没懂,有学没会。
经过昨天的罚站晕倒一事,余舒心知自己在刘夫子的学生名单里肯定被划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今天早上交功课时,刘夫子看着她那张写的乌七八糟的作业纸,表情简直可比看见了一窝蟑螂,就连余舒自己都替他难受。
可是没办法,她一个用惯了签字笔的人,怎么和这群从小就握毛笔的孩子们比,况且所用的纸墨都是最差的东西,对她这个初学者来说,能让那稀不拉哒的墨汁在纸上成形,就不容易了,还求什么好看。
枯坐了一个上午,总算熬到下课的时候,刘夫子从带来的书本中取出夹着的一叠纸张,在众人面前抖了抖,道:
“昨天的功课,除去两个人没有写,在这里坐的,有一半人都推演的很好,老夫给你们记下,这些是推算有误的,你们等下各自拿回去。”
刘夫子将那叠作业纸放在他专用的桌上,便夹着书走了,私塾里的学生们目送他离开,才各自起身围上去,翻找那叠被退回来的功课里是否有自己的。
“哈哈哈!没我的,没我的!”
“刘二,这是你写的,嘿嘿,我瞧瞧——”
“拿过来!”
“不给、不给就不给,我要看看你这傻瓜哪里算错了!”
几个调皮的少年打闹成一团,余舒看看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就拎上小包,喊余小修回家。
余小修不情不愿地和她一道走到门口,余舒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问他借书的事,忽听有人大喊了她一声,她侧过脸,就见到街对面不远处的树底下有两个小姑娘,一个矮,一个胖,正挥着手朝着她跑过来,很快就到了跟前,一左一右地夹着她的胳膊,硬是把余小修挤到了一边。
“舒舒,我们等了你好几天,才听说你挨了打被关起来,呜呜,他们打你哪儿了,还疼不疼啊?”
“舒舒,你出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们啊,要不是听说你来上学了,我和田田还每天在纪家门口等你呢。”
余舒听这两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左一句叔叔右一句叔叔地喊着她,脑袋有点儿发晕。
这、这谁呀?
“我先回去了,你午饭前回家,没人等你开饭。”余小修厌厌地扫了一眼挂在余舒左右的两人,甩头走了。
“小修,唉,你等等我别走啊!”
“舒舒,咱们上那边儿说去。”
余舒叫不应余小修,被两个小姑娘半拖半拽着拉到了街对面,眼瞅着余小修拐进巷子里没了影。
“舒舒,你挨了几下打,纪家人是用鞭子打你的还是用棍子打你的啊?”
“舒舒,他们打你疼不疼啊?”
乌拉乌拉乌拉
“行了!”
被吵的头疼,余舒叫了一声,止住两个缠人的小姑娘再乱喊乱叫,把手绕到两人背后,一左一右揪着她们的衣领,把人拎到面前,先认个脸。
听刚才的话,眼前这矮妹和这胖妞,应该是前身的闺友,不容易啊,就那么个浑身毛病的极品,也还有朋友。
“咳,我没事,纪家没打我,关了我几天就给我放出来了,你们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余舒说罢,还转了个圈,伸伸腿脚让她们看好。
“啊?”胖妞脸一呆,“你没挨打啊?”
这口气,怎么听着像是在失望啊?
矮妹偷偷拿胳膊肘碰了碰胖妹,冲余舒咧出一口豁牙:“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嘿嘿。”
余舒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但见到两人小动作,就知道肯定有问题,眼珠子转了半圈,伸手搭在她们肩膀上友好地拍了拍,笑眯眯道:
“我就说今天下午去找你们呢,谁知你们等不及就来了。”
胖妞看看矮妹,矮妹挠挠头,看余舒样子,是知道不能再同她打马虎眼,于是收起了傻笑,悻悻地把手伸进袖口里掏了掏,摸出指头肚大点一小块银子,咬着牙递给余舒,道:
“愿赌服输,拿去。”
牙都没长齐,还想跟她耍心眼。
余舒二话没说就把那丁点儿银子接了过来,另一只手伸手向胖妞。
“怎么你都摔了纪四小姐的东西,纪家人打都没打你,奇怪。”胖妞一边嘀咕着,一边不情不愿地从腰上的小荷包里掏了一小角银子出来,满脸肉疼地搁到余舒手上。
垫了垫这两小角银子,约莫着能换上百来个铜板,余舒把它们塞进腰带里,冲两人笑道:
“快晌午了,都回家吃饭去啊,我走了,改明儿见。”
说罢,招招手,拨开两人,往街对面的巷子走去,没听进去她们在身后喊叫什么,进到巷子里,余舒脸上才没了笑容。
她抠出来腰缝里的两小块儿银角在手心里丢了丢,握紧。
“为了百来个铜板就丢了性命,臭丫头,真是个臭丫头。”
***
“纸钱?”正在摆弄货架上几只春砚的曹子辛扭过头,“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家里有人——”
“不是,”余舒左手拨上两粒算盘珠子,赶紧打断他的话,就怕他一不小心咒到了余小修,“我就是这两天运气不好,想拜拜鬼神转转运。”
不知她是在胡诌,曹子辛失笑:“烧纸钱拜鬼神能转运?呵,你从哪听来的,管用吗?”
“您就说知不知道哪有卖的。”
余舒中午吃晚饭就跑出来了,在长门铺街上兜了半天,都没找见有买冥币纸钱的地方,无奈只好向曹掌柜的求助。
“我记得后头街道巷子里就有一家福寿店,要不等打烊后我带你过去?”
“不敢劳您,告诉我怎么走就是了。”
“出了门向右转,遇见第三条巷子往里走就是了。”
“谢谢掌柜的。”余舒记下,道了谢,又啪啦啪啦地打起算盘,右手歪歪扭扭地握着毛笔,放心大胆地在一张废纸上用阿拉伯数字记着数。
她自觉是收了人家的工钱,不好意思每天她打着算盘,还要老板在边上给她记账,今天下午过来,便提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先把账目都算好了用她自己的法子记下来,等到打烊前再给曹子辛报一遍,让他抄一遍归账就行。
曹子辛归置好了新进的货,转身回到柜台边倒茶喝,看见她费劲地在纸上胡写乱画些鬼字符,好奇道:
“你记这些,自己能看懂吗?”
“能看懂啊,我就是这么记数的,就是写的难看了些,呵呵。”余舒干笑。
曹子辛看着这少年郎秀气的侧脸,心里是有很大的疑惑,一个会打算盘的人,却不会写字,这事说出去该都没人会信。
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
曹子辛好奇,可是他不会主动去问,既然对方有心隐瞒,他又何必刨根究底,谁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不是么?
摇头一笑,曹子辛弯腰凑了过去,伸手扶正了余舒手里的毛笔,和颜悦色道:
“阿树,我教你写字怎么样?”。
第十六章 挖墙脚
曹子辛的纸墨店就开在长门铺街的西段上,店名二字叫做“勉斋”,是取墨香笔舞,书勉人生之意。
说起来,曹子辛的店铺刚开张有半个月,店里除了他这个老板,就是余舒这个算账的,连个干杂活的伙计都没有,客人多的时候,余舒还要放下算盘帮衬着招待客人。
要不是理亏自己不会写字记账,余舒一定会向曹掌柜要求两份工钱。
黄昏时候,曹子辛将门板在店门口挡上了两块,对外意思着打烊了,回到店里接过余舒递来的账本,花去一盏茶的工夫,将她算好的账目录下来。
今天生意不错,笔墨纸砚加起来,统共卖了有五两银子还多,这叫全身家当只有十个铜板的余舒看了只能眼红。
五两银子啊,一两是十角,一角是一百个铜板,五两它就是五千个铜板儿!
就算扣掉进货的成本,过手至少是有三成了,再刨去房租,一天能赚个一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三十两,刘婶攒上三十年工钱,也没这个数啊!
“怎么啦?”曹子辛放下笔,扯了扯衣领,余舒看着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脖子有点发凉。
“掌柜的,您蛮本事的啊,看您年岁,顶多才有二十,这就能在长门铺开店做买卖了,我冒昧问一句,您祖上是做什么的呀?”
从宋朝起,就有“不抑商”的政策了,到了大安这一朝,朝廷更是对商人放宽,商人可以占田买地,不禁止其后代考取功名。
地方上,有的富人商贾在旱年灾年捐多了粮米,每每有人被封做员外郎,不在职,但多个好头衔,以后子孙考取功名,仕途上是比其他人要容易得多。
“我祖父是个秀才。”曹子辛将账本收起来,转身从货架底下抽了几张纸出来,用镇纸压好,看砚池里的墨头不多了,就又用墨条推了些进去,一面对余舒道:
“你既认得十个大数怎么写,我就不再教你了,今天先教你认店里的几样纸张,不要求你会写,但要记个样子,我想你这么聪明,不至于学不会。”
余舒两手托腮,趴在柜台上,看他换了支小杆的毛笔,端正地握了,一拂纸张,从右至左,依次写了五个词。
曹子辛写好就指着教她念:
“布头笺,冷金笺,澄心纸,藤纸,麻纸你来念。”
他一连念了三遍,才叫余舒来念。
余舒是个虚心好学的人,纵是觉得被人当成稚童教着识字有些丢人,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念了一遍:
“布头笺、冷金笺,澄心纸,藤纸,麻纸。”
“念的不错,”曹子辛表扬了一声,见她此时模样颇有几分乖巧,不由就伸出手想去拍拍余舒的头,被她先知先觉地晃了脑袋躲过去。
开玩笑,论实际年龄,她可比这小子大多了,怎么都轮不到他拍她的脑袋啊。
曹子辛手掌落了空,呵呵一笑,收回来,把那张写了字的纸推到她面前,“你再念几遍,我去收拾下东西,我们一起走。”
“嗯。”余舒看看天还没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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