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在忙,他笑笑也就不做声音,面对面隔着两尺不到距离,就近打量她,说起来也巧,他们在安陵城见过几次面,每回场合都不对,不是她遭殃,就是别人倒霉,哪有什么好好叙叙旧的机会。
这么瞧着,脸还是那张脸,就是比在义阳时晒黑了一点,人也瘦减,不知是个子长高的缘故,还是谋生太过辛苦,他记得那会儿她顶多到他肩膀高低,隔上四个月,这两回再见,她是都快找着他下巴了。
薛睿的目光停留在余舒比起少女来说更似少年的脸孔上,试图找出来她是哪一点让他着了道,从义阳到了安陵都不能忘,当初打算好要放过她,如今再见到她人,又开始觉得有那么些些后悔。
结果是他自己都糊涂了,眼前这张脸同美貌根本就沾不上什么关系,这丫头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想来她一样都不会,小心眼又爱滑头,真要细数,毛病一大堆,但他瞧着就是莫名其妙地顺眼,就好像是那龙井楼的那一道招牌菜,卖相不佳,偏就最合了他的口味。
余舒将几位镖师的八字吉时都配好,留下镖头的晚上回去再用祸时法则具体推算,放下笔,转着手腕,一抬头,冷不丁看见对面衣冠楚楚的薛睿,睁圆了眼睛。
见她这表情,薛睿心中暗笑,两臂交错,稍显不悦道:“怎么见我跟见鬼一样?”
余舒方才一时失态,转眼便恢复常色,面对他的调侃,回了白眼:“薛大人不去查案,到我这里做什么?”
薛睿一臂放在桌上,正经了神色,用着过往路人听不见的声音:“夏江盈的案子查了几日毫无进展,我有话想要问你。”
太史书苑这桩凶案棘手,大衍试临近,突然死了南方易首府上的千金,前日早朝被人禀到皇上面前,惹得龙颜大怒,着令大理寺限日查明,然而夏江盈的死全无头绪,嫌犯倒是抓了几个,却没有一样证据。
“你找错人了吧,”余舒打了个哈欠,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我同夏江盈素不相识,她连认我都不认,你要问也该去问个明白人啊。”
“你不就是明白人吗?”薛睿的话若有所指。
余舒沉默不语,不是她不想帮他的忙,而是这事儿轮不到她管,薛睿要问的肯定是夏明明的事。
明明没把她梦到夏江盈遇害的事情讲出来,自有她的打算,自己要是这么横插一杠,对薛睿讲了什么不该说的,还不知是好是坏呢。
“是有什么不方便告诉我的吗?”薛睿察言观色,看出余舒的为难,暗道可惜,他是着急这件案子,却不想强人所难。
余舒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想问什么?”
薛睿道:“罢了,你不方便说就不用讲。”
“让你问就问,墨迹什么。”反正她也不一定回答他。
看她急脾气,薛睿暗自失笑,清了清嗓子,盯着她脸,正色问道:“这样,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夏江盈好端端为什么会换到纪家四小姐的房间去住?”
就猜到他要问这个,余舒叹口气,对他摇了下手:“这个不能说,还有别的要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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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说一句
rio00o
九九同心9
薛睿眼底精光一闪,坐正了身体,摇头笑道:“没了,多谢。”
余舒奇怪道:“谢我做什么,我又没——”话到一半,突然卡住,她看着薛睿脸上笑容,想了想,恍然回悟过来自己方才透露了什么讯息给他,面生恼色:
“你套我的话?”
这家伙,哪里是想要从她嘴里打听出来夏江盈换房间的原因,分明是在试探她知不知道那个原因,她一句“不能说”,已经明摆着告诉他,她知道内情,她同夏江盈非亲非故,想当然是从夏明明那里得知。
她明知道内情,却又不肯说,这不等于是在告诉他,夏江盈会换房间睡,结果遇害,同夏明明有关!
薛睿看到余舒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真不知是该夸她聪明,还是该埋怨她不生的笨一些。
见她生气,薛睿轻咳一声,神情严肃道:
“阿舒,你要知道,夏江盈的死牵扯甚广,若不能尽早查明真相,让凶手逍遥法外,不光是死者含冤,太史书苑中的其他学生也很危险。谁知那凶手杀人害命的目的是什么,假使如你那天猜测,夏江盈是死于非命,代人受过,那凶手定会再伺机行凶。”
听了这番话,但凡有一些正义感的人八成都会为之所动,然而余舒却是冷笑一声,道: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薛睿被她一句话堵了个正着,下头还有好半篇仁义道德都给憋了回去,只觉得刚才同她说那么多,简直是白费了半天表情。
他怎么就忘了,这丫头是个狠心肠,能忍上几十板子爬公堂告状出气的狠角色,他同她讲这些,不是对牛弹琴么。
没了话说,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气氛稍显尴尬,正当薛睿打算为方才套余舒话的行为同她道歉时,余舒就先开了口:
“对不住,我刚才说话口气太冲。你这是在查案,当然是要以案情为主,秉公办事,没什么不对的。”
薛睿瞧着余舒,见她神色释然,目光坦荡,即知她这番话不是在敷衍,也不是在怄气,而是真的想得通,看得开。
在气恼之余,还能够站在别人的角度上去冷静地考虑问题,这种同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态度,不由得让薛睿生出一股奇特的感觉,就好像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十五六岁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心智通达的女人。
这时候,他突然又想起龙井楼的那道招牌菜,卖相不是最佳,内容却丰富十足。
“不过,”余舒话锋一转:“查案归查案,我们交情归交情,你若是再像方才那样套我的话,别怪我到时候和你翻脸。”
“呵呵,嗯。”
眼前这青年面同冠玉之色,眉若剑削之峰,一笑更显得丰神俊朗,两眼如同墨点,直视与人,好叫女子面红,余舒是天天在家中看景尘看出免疫力,大大方方地瞅了薛睿两眼,便毫无痴迷地低头去收拾桌面,头也不抬道:
“上回你帮我买鞋子花了多少钱,等下我拿给你。”
这倒不是她斤斤计较,男女始终有别,一个女孩子,白穿着一个男人给买的鞋子,忒不像话,不管那双鞋她往后是不是还会穿,她都得再花钱“买”回来。
薛睿是从小在贵人窝里长大的,更清楚这点道理,明白她的顾虑,便没有故作大方,说了个折价给她:
“十两。”
“。。。。。。”十两!一个月的伙食费,就买一双鞋,早知道她那天就光着脚走回去了,还穿什么鞋啊,余舒后悔地想挠墙。
薛睿看着余舒脸色,大概也能猜到这小抠在想什么。
“今天没带够钱,下回再给你。”余舒尴尬道。
“嗯,”薛睿拿起小桌上放的一只龟板,比较城北大易馆卖的卜具,粗糙不堪入目,这样劣等的卜具,也只有在城南见得,敲敲背壳,他问道:
“似你这么在街上坐一整天,能赚多少钱?”
余舒道:“好的时候一天能有二两银子,冷清的话,也就赚个吃饭钱。”
薛睿皱眉:“才这么点儿。”
余舒知足道:“已经不错了,刚开始那半个月,我每天就是坐在街上吃灰,别说饭钱了,还得赔里头纸墨。”
薛睿经过商,很清楚安陵城的烧饼都快赶上义阳城的肉价,方清楚余舒日子过得这么紧巴,有心接济,又知她不会收纳,左思右想,忽记起前日那几个纨绔邀约,看看眼前余舒,一番计较后,问道:
“想赚大钱吗?”
余舒顿时来了兴趣:“怎么着,你要给我介绍生意?”
薛睿想想没差,就点头:“算是。”
“那敢情好,”余舒一拍手,好奇问道:“是什么生意啊?宅院风水?八字吉凶?还是求财问路?”
薛睿摇头,气定神闲地说:
“不急,等太史书苑这起案子了结,我就把这桩生意介绍给你。”
第一百七十三章 搂搂抱抱
薛睿见过余舒,愈发肯定夏江盈的死有蹊跷,他离开秋桂坊,径自去了太史书苑,通过书苑授业的大先生,找到几个与夏江盈和纪星璇同属星象一科的学生,一个一个进行问询。
在他看来,夏江盈在太史书苑被杀一案,最大的两个疑点,一个是夏江敏,一个就是纪星璇。
“盈姐平日来为人挺好,没有同谁不和的事情传出啊,薛大人,凶害她的肯定不是我们书苑里的人。我听说城南最近不是又出了杀人魔吗,会不会是他跑到我们城北来行凶呀?”
。。。。。。
“纪小姐?唔,纪小姐是同夏江小姐在书苑里关系最好,她们两个今年都要再考大衍,整日进进出出,十天里有七八日都在一起。大人,您该不是怀疑这行凶的是纪小姐吧?”
。。。。。。
“星璇?我想想啊,好像最近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哦,对了,真要说奇怪的话,是有那么一件。”
薛睿打起了精神,问过几人,听了半天废话,总算有一句正经的。
“大概是在八九天前吧,盈姐那时还未遇害,有一天晌午星璇从外头回来,突然拜托我们到乾元街附近一家易馆去替她找一本书,我就和盈姐一起去了。”
薛睿失望地皱了下眉毛,这件事同案情看上去没什么关系:“这事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当然奇怪了啊,星璇那天没有课业,却要我和盈姐替她跑腿,她平时很少这样麻烦别人,唉,害我和盈姐白跑一趟。结果根本就没有找到那本书。”
薛睿两眼微微眯起来,追问道:“哪家易馆,什么书?”
“是祥和易馆。那本书的名字是、是——呃,隔了这么些天,那本书名字又长。我不记得了,不然大人你去问问星璇?”
薛睿轻捏了下拳头。收敛了表情,摇头道:“不必,这件事同案情没什么关系,多谢姑娘告诉我这些。”
“薛大人客气,只要能早日抓到杀害盈姐的真凶,有什么要问的尽管找我。”
这女学生走了,薛睿一个人在太史书苑的阳亭中坐了一会儿。把案情整理了一番,无奈地发现,这件案子越是调查,就越是让人费解,好像有一团迷雾笼罩在夏江盈的死案上,即便抓到了头绪,却还是看不清前面究竟是什么。
这是他在大理寺任职以来,入手的第一起案子,尽管难啃,但无论如何都要有个结果。不然家里那些跳蚤又要乱蹦跶。
“夏江盈。。。纪星璇。”薛睿搓了搓眉心,决定先派人到祥和易馆去探上一探,他从石凳上站起来,走下凉亭没几步。就见一名下吏匆匆沿着园中小径朝他跑来。
“大人,不好了,有一群南来的易客不知从哪里听说夏江家小姐遇害的事,声称是北人所为,正纠结了几十人,在培人馆闹事呢。”
薛睿脸色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走,过去看看。”
***
安历十月十四,城南聚集各地会考大衍易客们的培人馆里,闹了一场大乱,事情由南方易客挑起,同北方易客互起争执,百十人在光天白日下大打出手,一发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当地府衙派出巡捕,把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抓了起来,才暂时平息了风波。
余舒在秋桂坊上听说这件事,已经是第三天,这事发的原因也一起传了出来,她毫不意外是因为夏江盈在太史书苑遇害引起。
余舒还在想着要不要同夏明明说一说,就从余小修那里听说,夏江家的护卫早上已经来传过来消息,夏明明当时就带着前来通报的护卫出了门,可是人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有没有说是上哪儿去了?”余舒不放心地问道。
“嗯,我问了,她说是要去一趟大理寺。”余小修说。
余舒点点头,到院子里洗把脸,就钻进厨房去做晚饭,烧上水,站在火边等煮开时,才发现有处不对,以往她一回家,景尘不管正在做什么,都会和余小修一起迎出来,今天回来好像没见他人影。
“你景大哥在房里吗?”余舒扭头询问坐在厨房门口帮着她择菜的余小修。
“在呢,景大哥今天好像是不舒服,在房里躺一下午了。”
“不舒服?”余舒不放心地问道:“他今天的药喝了吗?”
“晚上的还没煎。”
余舒放下手中锅盖:“你先把菜放着去煎药,我看看他。”
此时黄昏日落,景尘的房门虚掩着,一条门缝看不到里头动静,余舒叩了叩门:“景尘,你在睡吗?”
敲了几声没听到里面人应,余舒遂自己推门进去。
房里没什么遮掩,只有一架换衣的屏风,余舒一眼就瞧见躺在床上的景尘,朝前走两步,便清楚瞧见他披散着头发,满头的大汗,面色潮红,紧闭着眼睛,曲卷的睫毛上都沾着细小的汗珠,他身体似陷噩梦一般挣扎,嘴唇一开一合,好像在说梦话,却因不能发声,只有可怜的喘息。
“景尘!”余舒吓的赶紧冲到床前,按住他的肩膀摇摇,试图将他叫醒,然而景尘深陷梦中,听不到她唤声,任凭她怎么摇都不醒。
“景尘醒醒,景尘!”
景尘身体不住地颤动,余舒把视线一移,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拳死死握着,关节惨白,手背上一条条血管发青发红,如同下一刻就会爆开来。
余舒心头发紧,一边继续喊他,一边去抓了他死握的拳头,试图掰开,奈何他拳头刚硬,她怎么抠都纹丝不动,眼见他脸色渐渐发青,余舒一时慌乱,想也未想就抓起他的拳头。张开嘴,使劲儿地咬了下去。
余舒口里生有虎牙,这一下子没收住力道。咬的可以不轻,景尘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浑身剧地一震。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来。
余舒嘴里尝到了锈甜,忙松开手。一抬头就撞进景尘凌然逼人的目光里,这一眼陌生的紧,满满的攻击性,让余舒一瞬间竟觉得颈后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下意识里,想要躲闪,岂知她身体刚有动作。手腕上就传来力道,被他反手拉住。
余舒进退不是,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喊道:“景尘?”
她本意是想叫他梦中回神,压根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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