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好像带着不怕死的挑衅问他,“你要怎么不饶我?”
他也只是瞥了我一眼,那一瞬间眼神里的凛凛杀气让我不寒而栗。那种冷漠的俯视,好像我只是他谢家堂口下一个名不见传的跑腿小子。
很快,他收回了目光,勾唇微笑的同时眼角往上挑了一下,带着顾盼生辉的光彩,“想知道吗?”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直接告诉我,眼前的小花已经不再是我幼年认识的那个漂亮小童了。他已经成长、改变到我无法触及或是逾越的一个领域。如果我想要攀上去一探究竟,就要付出代价。
也许这个代价是我无法承受的。我退缩了。
小花也没有多说什么,神色恢复了一派轻松。仿佛刚才那带着杀气的冷漠一眼,只是我的幻觉。
现在他问我,是留下还是跟他走,我当然想要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我要留下,我要和闷油瓶同进退。但脑海里不知怎么地就闪过他那时勾着冷笑的神情,“想知道吗?”那一句问话,带着未完的后续在我脑中一遍遍地回荡。
我动了下嘴唇,刚要说话,就听见黑眼镜插话进来,“私人恩怨自行解决,先谈公事。”
不知怎么的,我居然松了口气,忙接口道,“什么公事。”
“你的眼睛。”黑眼镜似乎是取出了几张纸,抖了抖摊平,然后道,“海市蜃楼‘以命换玉’的说法是成立的,但当时漏了一项就是,这命换的不是取玉人的,而是取玉者最亲近之人的命。”
我一听,心一沉。
难道是小爷我要死?
约莫是黑眼镜见我一脸的苦菜色,笑了起来,好半晌才道,“不笑了不笑了,哑巴你别瞪着我,我喜欢的是小三爷,对你没兴趣。”
我心想这个黑眼镜怎么当着小花的面还这么口无遮拦的,眉头一皱道,“少说废话,说正经的。”同时,我微妙地感觉到小花似乎不悦了一下,不知道因为什么。
黑眼镜继续道,“不过如今看来,小三爷的命是保住了,应该是跟狐狸咬的那一口有关。那一口到底隐藏了什么玄机,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但也正是因为那伤口,保住了小三爷命的同时,让他更加容易致幻。副作用就是,眼睛瞎了。”
“你们居然带着他下海市蜃楼?”小花的声音似乎更冷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这个,花爷别生气,”胖子忙笑着打圆场,“吴邪那也是为了小哥,帮他取那块玉才跟着去的。你也知道,他们两口子鹣鲽情深,离了谁也活不下去。”
“这就是你喜欢他的方式?”小花问了一句。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问闷油瓶。
他在逼闷油瓶。
我心里既是急又是气,一下站了起来道,“今天这个后果,是我预想中也能承担的。”
“你拿什么承担?”小花反问。
我语噎了。
“我说,要不你们吵完了我再继续?”旁边传出黑眼镜拖椅子坐下的声音,不用看我也知道现在他脸上一定挂着看好戏的笑,望着我和小花。
“就是,你们俩个不是发小吗?怎么见面跟仇人似的?”胖子也在一旁急跺脚,“天真这眼睛又不是没得救,我说花爷你能不能先让黑爷把话说完?”
闷油瓶拉着我往旁走去,离小花有一段距离后,才揽着我在床边坐下,在我耳边低声喊了一声,“吴邪。”
我一听就觉得他声音不对劲,看来刚才小花的话还是影响他了。
不过也是,喜欢的人因为自己眼睛瞎了,心里本来就有够自责痛苦了,还被别人这么责备,换了是我只怕是直接找跟绳子吊死算了。
我握紧他的手,心想平时两个人或明显或隐晦的情话也说了不少,这个时候我要能说什么来安抚他呢?
我拽了他的手一把,让他身体朝我靠近。他以为我有话要说,便侧头朝我贴近了几分,我勾了勾嘴角,凑过唇在他耳边,半晌后才用耳语道,“我没事,别担心。”
闷油瓶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很用力,勒得我手指有些发痛。
“恩。”他应了一声,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说你们两口子,胖爷废话了半天你们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吗?”胖子怒道,“都说了天真这事估计有戏,你们能不能先坐下来听黑眼镜说?还真他娘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天真你还要眼睛不要了?”
“要要要。”我忙不迭点头。
小花也没有再说什么。我正想叫他也坐下,就听见旁边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然后感觉小花坐了上去。
黑眼镜这一次应该是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员,将海市蜃楼的事翻了个彻底。对于出墓后眼睛失明这种事,道上并没有相关的事例,只因除了我们这群人,也没有其他人进去过。但有关苏妲己的事,却增添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有记载说苏妲己是青丘古国之人,虽到现在青丘古国早已消失在神话之中,但黑眼镜还是建议去一趟青丘古国的遗址,或许有可能帮助我复明。
我一听就知道这纯粹是在死马当活马医。但转念一想,这种情况下,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何况黑眼镜能打听到这些消息,估计也是费了不少劲的。
“怎么样?”黑眼镜问道,“去,还是不去?哑巴和小三爷,你们表个态。”
“去。”我当即答应。
“不行。”拒绝的,是小花,“吴邪,来之前我答应了你三叔,打断腿也要带你回去。”
身旁闷油瓶动了一下似乎要站起来,我拽了他一把,笑笑,“那你是要带着断腿瞎眼的我,回去见我三叔?”
“也比你丢了命好。”小花说得毫无反驳的余地。
我的倔脾气一下上来,猛地站起身对着小花声音传来的方向,勾唇一笑,“小花,如果这次你是来探病,我吴邪谢谢你了。如若不然,你请回吧。”
我的命运从来都不想操纵在别人手里,哪怕是吴家权威如二叔,对倔起来的我也是没有办法的。我知道小花是为我好,他嘴虽然是说为了三叔,其实还是不想我去青丘古国涉险。
他的心思,我一直都懂。
他那么竭尽全力的想将我带回去,不让我下斗,只是为了透过我去保全他心底那一抹所剩不多的纯净。
只可惜,我不是他心灵寄托的源泉,我也成不了他的寄托。
他背负的东西不比闷油瓶少,所以他才会那么羡慕我的同时,希望我不要改变。他的希翼太过强烈,我承担不了。
小花眼神冷了下来,即便是我现在看不到,也能感觉他带着怒寒的目光直直盯视着我的脸,我心里有点发麻,但还是微微扬起脸朝他表示着我的决心。
黑眼镜打了下圆场,带着笑的声音听上去很没诚意,“哎呀哎呀,自家人怎么吵起来了?花爷要真这么放心不下小三爷,不如跟着一起去青丘古国?”
他虽是询问,但语气俨然是在替小花做着决定。
胖子也帮腔道,“就是,人家天真自己都答应了。何况我们都是天真出生入死的兄弟,总不会害了他。花爷你要一定得把天真搁在眼皮下才放心,就干脆跟爷几个一道去。”
小花没有理他们俩个,眼神依旧锁在我脸上。过了一会儿,我感觉他的视线在我和闷油瓶紧握的手上扫过,然后传来掏什么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是他说话的声音,“是我。恩,帮我弄份装备,清单传给你。”
我听懂了,他是在打电话。
这么说,他默许了我去青丘古国,而且还要跟我们一起去?
耳边传来电话阖上的声音,我听见小花已经淡下来的声音,却遮掩不住警告,“这一趟回来后,吴邪,你再敢下斗爷亲自打断你的腿。”
(四十六)
去青丘古国的事似乎就这样敲定了。
胖子表示无论如何倒斗金三角不能少了他一份。哪怕这次不是去倒斗,他这个做兄弟的也有陪我走一趟青丘古国的责任。
黑眼镜也要同去。他说去海市蜃楼是他同意的,对我他有一份歉疚,不跟着一起去他怕后半辈子要在良心的谴责中度过。
黑眼镜说这话时,带着毫不认真的嬉笑,我根本听不出他话里的歉疚有几分。但想了想,一直以来黑眼镜都是以这种神态示人,他玩世不恭的笑就好像闷油瓶不多话的闷,都是一种习惯。或许他心里真的是有歉疚,但以他的性格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
我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小花说,既然决定了去青丘古国,就没必要再住在医院。几个大男人都窝这里也不方便,何况出发前我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便听他的办了出院手续。
到了医院门口才知道小花是带了人过来的。我站在闷油瓶身边,听着小花对谁道,“多了一间,算了,留着吧。你们先回去,有人问起就说我办事去了。”
这个时候应该才近傍晚,医院门口人比较多,闷油瓶一直站在我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如果在平时,这么大庭广众的我肯定不会任由他这么明目张胆的牵着我,但现在我的眼睛被纱布包着,又站在医院门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因此即便是见我和闷油瓶牵着手也不会多说什么。
胖子最初建议让闷油瓶干脆背着我出去,我立刻骂道小爷又不是瘸了,坚持一定要自己走。闷油瓶倒也没说什么,一路下来握紧我的手牵着我往前。
我跟着他们上了一辆车,摸着屁股底下的坐垫不像是出租车,难道小花还开了车来?正想着,就听见身旁胖子兴致勃勃的嚷着,“到底是老九门解家的当家主事,连私家车都跟别人不一样,太他娘的招摇了。”
小花笑了一下道,“来解家堂口做事,拿命拼两年给你一辆同样的。”
胖子即刻叫了起来,“我草,胖爷这么金贵的命给你拼两年难道就值一辆车?”
“恩,可能还值不上。”小花淡淡回答了一句。只遗憾我此刻看不到他的表情,想必胖子的脸色一定也十分精彩。
胖子半晌没有说话,但我坐在他旁边明显感觉他气息沉了,估计是被气的。
通常能让胖子又气又还不了嘴,只有两个原因。一是闷油瓶的眼神。不过这个不太可能,因为一路来闷油瓶没有跟他说话,也更不会为了小花去给胖子眼色。那就只可能是第二个原因——胖子被小花那句话给抵得无法回嘴。
胖子从来都是不肯轻易认输的人,即便是面对闷油瓶和黑眼镜,也要不怕死的调侃几句。今天能被三言两语驳得说不出话来,我倒是有些佩服小花。
黑眼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花爷好利的嘴。”
小花停了一下,突然开口,“你有身份证吗?”
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不知道他是在问谁。但想了想觉得总不会是问我和胖子,应该是闷油瓶和黑眼镜中的一个。
果不其然,就听见旁边闷油瓶回答,“有。”
“拿来。”
“掉了。”
“……”
闷油瓶的回答声波澜不惊。我没能忍住,也笑了起来。
小花算不算是遇上敌手了?两个都是四两拨千斤的人,但真要论心性淡然,估计还是闷油瓶占上风一些。毕竟这么几十年的独自下斗生活,不是白练的。
我没有问小花为什么要闷油瓶的身份证,况且我也不需要过问。
很快,车子停了下来,闷油瓶率先下去,然后牵了我的手拉着我往前走去。
耳边传来服务生喊“欢迎光临”的声音,我联想到之前小花说过“多了一间”的话,想着应该是到了酒店。
果然,就听见服务生带我们上电梯的声音。
小花道,“订了五间房,但吴邪一个人不方便,张起灵你跟他一起。”
直到人已经坐在了酒店房间里的床上,我才觉得今天一天过得都这么不真实。
小花居然会放下他解家所有的事来这里找我,还答应跟我一起去青丘古国,这种举动让我实在感到诧异。
我一直都不觉得小花是这种会做任何草率决定的人,何况他做为当家主事一定会很忙,很难想象他如果离开这么久,解家堂口的那些人不会到处找他。
可他却毫不犹豫的决定了,并丢下那一句话,“这一趟回来后,吴邪,你再敢下斗爷亲自打断你的腿。”
这一切本来跟他无关的,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他曾说过希望我不要改变?因为我身上有他所羡慕的和想要却没有得到过的?
左思右想都觉得,小花即便是再想透过我去守护他想要得到的那份简单,也不可能这么贸然的答应跟我同去青丘古国。难道是因为三叔?出门前三叔嘱托他了?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小花可不是个什么“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善茬。
他要不想干的事,天皇老子的话照样不听。
正在心里胡乱猜想,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触上我的脸庞,将我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我抬头,尽管看不到闷油瓶,但还是朝他站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