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司天监大提点一职空闲,便委之,念不能厚此薄彼,又赐婚与夏江易子,封他做了驸马,甚为百年之前一桩美谈。”
这是余舒第二次听到大安朝易史中的易子名号,头一回是在曹子辛那里,她还记得,当时所讲的是青阳和云华两位易子,按时间来算,这夏江和文辰更在他们二人之前。
不过这大安朝的皇帝怎么都喜欢把公主许给易子,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二十年前那位云华易子也是,娶了长公主,可惜天才早夭,公主殉情。两人用一段悲剧,谱成后世佳话。
“谁想好景不长,夏江和文辰两位易子,不知因何缘故,结下仇怨,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便是天子亦不能勉强撮合,二人不愿同朝共事。双双请辞,天子无奈,便分赐了南北两座城使他们迁往定居,文辰在北,夏江在南。从此后,二人便以易号为姓,冠与后人,以表天子之敬。”
余舒两手托着下巴,听的津津有味,在这里打岔道:“所以你姓夏江,就是那位夏江易子的后人咯。”
“那是我老祖宗。”
余舒点点头:“你继续讲。”
被余舒这么一打岔,夏明明忘记说到哪里。想了想,才接着道:
“天下易客仰慕易子之名,纷纷登门求教,在南寻夏江,在北访文辰,夏江文辰皆是友善之人,来者不拒,每日门前络绎不绝。渐渐成势。当时天子所为,是为隔离他们二人仇怨,怎知十年过后,这天底下的易客们,竟成南北分势,每年大衍在京中相遇,方枘圆凿。北道易客以文辰第一,南道易客以夏江第一,互不相容,此事一发,朝中争论不休。更有人言论,文辰夏江图谋不轨,唆使教令南北易客。”
余舒听到这里,暗自咋舌,看来这同朝出了两位易子,也不是什么好事,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就是这个道理。
“所幸当年天子深明事理,未有听信小人谗言,而是诏令司天监,修建了太史书苑,让南北易客在大衍试后,择可教之人收入其中深造,同学一处,化解干戈。”
余舒神色一正,暗道那位皇帝手段高明,这么一来,管你是南是北,凡是可造之材,到了京城,进了太史书苑都得统一教化,既解了南北易客各自为政的窘境,又强固了司天监的地位。
夏明明舔舔嘴唇,低头喝了一口凉掉的茶水,微微出神道:
“几十年前,夏江和文辰两位先人去世,两家门庭渐不如昔日鼎盛,表面上仍为南北易客代表,每一代也曾出过一两个人物,却再无当年易子风采。于是乎,为振作门庭,从我祖父那一代起,就开始派遣族中子弟到深山求道,然而我们夏江家香火并不旺盛,到了我这一代,同辈六个姐妹,就只有一个堂弟继承香火。”
余舒摸着下巴,想起方才偷听,那个夏江四小姐说什么到龙虎山求道的话。
“到山中求道,吃苦不说,或许连道家山门都不能进入,曾祖父订下规矩,凡我夏江家的子女,被派去山中求道者,如一无所获,则不得返家,是故就有族人老死在外,更有不堪忍受的脱离家中。当时我年幼无知,差点害的四姐替二姐代过,我们姐妹关系向来不和,她会怨恨我。。。也是应该的。”
余舒听得出夏明明的声音后悔难过,多少有点儿同情,生在这样一个家族中,碌碌无为就是错。
正要出声安慰她,余舒忽又觉得哪里不对头,还记得在山林中餐风露宿时,夏明明口口声称自己是“夏江家的废物”,可这些日子相处,夏明明分明是一个资质上佳的好苗子,好好学易未必没有成就,即便是梦人生死无用,也不至于是个废物吧,难道她家中同辈人,个个都是她四姐那样的奇葩?
“明明,我问你啊,你家里头还有姐妹在太史书苑学易吗?”
夏明明不知余舒试探,摇头道:“只有我四姐考了进去。”
怪了,余舒摸摸下巴,狐疑地看了夏明明一眼,心中隐约有种猜测,藏不住,便问了出来:
“明明,你们家里人,除了你,还有别人能梦到后事吗?”
闻言,夏明明愣了下,视线闪躲,声音不自然道:“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她这表情,余舒已经知道了答案,碍于这是人夏江家的秘密,就没有追问下去,哪怕心中好奇地不得了:
原来这夏江家不只夏明明一个人的梦有解,只不过她这个最鸡肋罢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余舒捏了桌上盘子里一块点心放在嘴里,站起身道。
夏明明道:“回家?可是我四姐她——我还没和她说好呢。”
“那你打算在这儿过夜?”余舒道,“要我说今天你应该是见不着她了。”
就凭之前夏明明那四姐走时候的气愤样子,她们两个见面也是吵架。
夏明明着急道:“那怎么能行,我没梦到她具体哪一天出事。万一就是今晚怎么办?”
余舒拍拍她肩膀,有恃无恐道:“你不是说事发在下雨天吗,放心吧,这不是有我呢,告诉你最近三天都不会下雨,你明天再来劝她。”
“对哦,阿树你晴雨算的最准了,”夏明明面上露出一点喜色。继而又不放心道:“你确定没记错吧,今天不会下雨?”
“确定一定我还肯定,行了吧,走走,早点回去还能赶上做饭。”
余舒不由分说拉着夏明明朝外走。到楼梯口就被小二笑脸拦住了:
“二位客官这是吃好茶了么,您看是不是把帐给结一下。”
余舒道:“结账?我钱给过了啊,我就点了一壶云片,当时就把钱给你了。”
小二伸长手指着她们身后头的雅间,“小的是说那一桌。”
余舒皱眉,扯着夏明明凑耳道:“你四姐点东西没给钱?”
“。。。好像没。”
余舒暗叫倒霉,扭头询问小二:“多少钱?”
“承您惠顾,一壶大红袍。四样点心,统共是五两七角。”
余舒脸色一僵,心中是把夏明明和她四姐一起臭骂了一遍,才不情不愿地摘了钱袋,把里头的碎银碎角都掏光,勉强够数。
夏明明知道她心疼钱,在一旁不敢吱声,见她结了帐。又问小二要油纸,才不解问道:
“你要纸做什么?”
余舒瞪她一眼:“还能做什么,好几两银子的点心,没吃完不用打包吗?”
“。。。。。。”
“你那是什么表情,这顿记你账上,回头一起清算。”
“。。。。。。”
***
余舒和夏明明回到回兴街上的家里,已经是下午。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他们家院子里头一片说笑声,余舒纳闷地快走了两步,夏明明紧跟在她后头。
院门半开着,景尘和余小修都坐在院中,还有两个人背对着门口。看背影是一位年轻姑娘同一位年长的妇人,余舒打远听到的就是她们两个笑声。
见到家里来了外人,余舒暗皱眉头,为了减免景尘同外人接触,她同周边街坊邻居都不怎么说话,这又是哪来的人。
“哥,你回来啦!”
余小修先看见余舒,他这一叫,景尘头一个转过脸,紧接着那两位客人便从马扎上起身,扭头看过来。
余舒见到人脸,错愕了一下,那妇人她认得,是巷子对口那家的大娘,姓许,可那小姑娘是怎么一回事,她没记错的话,此女曾到她的挂摊上来求卜,貌似是姓周。
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那天她带着景尘一起去摆摊,就是因为这个周姑娘,早早地回了家。
那小姑娘一见余舒便笑开了,半点不认生地喊道:“余公子。”
余舒收起错愕,点头回应:“周姑娘。”
“你还记得我啊?”那位周姑娘撅撅嘴,嗔道:“我当你早把我这回事忘了呢,那天我在街上等你一个早晨,都没见到你人,说好了要给我测八字的,你这算不算是言而无信啊?”
余舒还没答话,夏明明在后头听这女孩子娇声质问余舒,不乐意了,她心中有事,苦于无果,见不得人高兴,一拉余舒,声音不高不低问道:
“这谁啊?”
“曾在我摊上算过卦的一位,”余舒扭头看看周姑娘和那许大娘,迟疑道:“你们这是?”
许大娘笑眯眯地接过话:“芳芳是我甥女,今日来瞧我,正好做午饭少了点醋,便使她到你家里头来借,哪想着你们竟然是认识的。”
周芳芳扭头看着身旁的景尘,甜声道:“正巧开门的是景大哥,要不是我也认不出来呢。”
余舒干笑两声,看看这不请自来的两个女人,心想着怎么赶紧把她们撵走。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冤家路窄
小院子里多了两个人,一下子变得热闹,周芳芳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见余舒回来了,就嚷着要她给自己测八字,说是补过上一回的,余舒想着赶紧把人打发走,就让余小修进屋去拿了笔墨,在院子里支起卦桌,给她算上一算,写了批注给她。
周芳芳不识几个字,让余舒把批注念给她听,又请景尘再给抄了一份,确是余舒的字拿不出手,不如景尘的飘逸入流。
周芳芳喜滋滋地拿到景尘重写了一遍的批条,不管是不是能看得懂,心满意足后,又去询问余舒:“要收卜金吗?”
余舒摆摆手,“上次说好的,还收什么钱。”
周芳芳遂把许大娘往前一推,嬉笑道:“那烦劳你给我姨也算一算,就当是谢她晌午给你弟弟做了饭。”
余舒看一眼余小修,也没有多问,就问了许大娘的生辰八字,算了个老来福个她,乐得许大娘合不拢嘴,拿着余舒写好的批注,妥善收进袖中,看在人家里待的时候不短了,就拉着周芳芳要走。
余舒把人送到门口,许大娘在门前站住:“小余啊,都是街坊邻居,往后有什么不方便的紧管上对门找婶子。”
上了年纪的妇人都是喜欢串门,何况余舒这一院子,个个年轻的后生,模样俊俏,嘴又甜,怎能不叫人喜欢。
“呵呵,知道了许大娘。”余舒没敢说什么客气话,就怕对方当真,以后三五不岔来串门,那她可就要累了。
好不容易把这两个人哄走,余舒关上门把余小修和景尘叫到屋里说话,夏明明早就无聊回了房。送客人都没见她出来过。
“怎么让人家给做饭吃,家里少盐少米吗?”余舒之前就叮嘱过余小修,景尘身份特殊。若叫人发现他是个道士,少不了的麻烦,便不许他随便让人进家门。
余小修冤枉道:“是许大娘硬让她外甥女送饭来。我又不能把人推出去,他们送来的饭菜都在灶台上放着呢。景大哥没吃,就我尝了几口,我们两个煮了点挂面吃。后来她们来拿碗,我还能不让人家进来啊?”
“就你嘴馋,”余舒扭头对景尘道:“中午喝药了吗?”
景尘摇摇头,正要煎药时候来了客人,他去开门。药包还在厨房放着。
余舒瞅着景尘晒多了太阳气色泛红的脸,越看越俊,心想着难怪那周小姑娘见着就不走了,换成是她也会想要多看两眼。
余舒起身道:“我去给你煎药,你回房去躺一会儿,小修把院子里的椅子都搬进来。”
“哦,好。”
余舒去了厨房,景尘没有回屋,而是跟着她过去,站在门口。余舒蹲在灶台边上引火,扭头问他:
“怎么不去歇着?”
景尘摇头,余舒近来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就是让他回房歇着。他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但是他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那么虚弱,需要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
“等你身体再好一些,我就带你上安陵城的道观去转转,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余舒将她的打算告诉景尘,看到他眼睛一亮,心情都写在脸上,不由笑道:“是不是待在家里很闷,想出去走走?”
景尘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不是觉得闷,而是想要尽快回忆起过去,不再这样事事都要小鱼为他操劳,而他却不能帮他分担什么,他不喜欢这种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处境。
把药煎好倒给景尘喝,余舒洗了把脸,把院子里早上拿出来晒的被子都抱回屋,看到余小修把她从茶楼打包回来的高价点心拿去喂金宝,倒没说他什么。
夏明明一直待在房里,傍晚吃饭时候才出来,一直灰着一张脸,余舒晓得她心情沉重,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吃饭的时候讲话调节气氛,几人安安静静吃了晚饭,夏明明今儿个竟然主动收拾了碗筷端到厨房去洗。
要知道古时候洗碗可没有洗洁精这种东西,全靠一根丝瓜条来回冲刷,用过的碗碟都黏糊糊的,余舒都讨厌刷碗,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夏明明。
“还在担心你四姐吗,明日我陪你再去找她就是。”余舒抱着手臂靠在门上,夏明明就蹲在院子里的水沟边上洗碗。
“不全是因为她,”夏明明怅然道:“四姐肯定已派人送信回家,过不久就会有人来接我,等我回了江南,我们恐怕相见无期。”
余舒挑眉毛,觉得她太过悲观:“你住哪里;留下个去处,日后就算你出不来,我还能去探望你。”
夏明明只是摇头不说话。
“怎么着,你们夏江家不欢迎访客?”余舒取笑道。
“大姐二姐皆已嫁人,我三哥早年夭了,四姐现在太史书苑学易,六妹年纪还小,我爹身为族长不可徇情,我这一次离家出走,回去后,定会被派去龙虎山求道。”
余舒神色一整,白天听夏明明说起“文辰夏江”她还没意识到,这时听她自白,才恍然大悟,难怪她要死要活都要考大衍,原来就是因为想躲避这一桩。
“你怎么不早和我说,”余舒埋怨她隐瞒太久,早知道她那天就问姓薛的借上五十两给她去打点官府报名考试了。
夏明明神色黯淡:“是我时运不济,命该如此,你想想,我这一路到京城,几番磨难,哪有一次是顺利的,想来就是录上名字,考试也不会顺利。。。白费了你教我六爻卜卦。”
余舒见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