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远志表情淡淡地说道:“我们自家的事儿往后再说。荷青跟宝梳做买卖的事儿我早先已经答应了,我没觉着有什么不妥。也请大嫂三嫂少替我家操心,先顾着你们的茶园子好了!”
鲁氏和邱三月都斜了斜眼珠子,流露出极为不满的表情。陶婆婆更是气得慌,索性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摔,猛拍了两下大腿嚎道:“这真真是做了秀才相公不认人了!我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银子才把你捧成眼下的大老爷啊,这下可好了,翻脸不认老娘了!行行行,你都不认我,我还厚脸皮儿活在这世上做什么啊?索性跟你爹去了还好过些!”
说罢这老婆婆踉踉跄跄地往院外那口水井处奔去!围观中的几个老妈妈急忙将她拦了下来,她扑在两个老妈妈身上哭得是鼻涕眼泪横飞,声声控诉着陶远志的种种不是。陶远德沉下脸来喝道:“远志,你想怎么样啊?啊?想把娘往死路上逼啊?不跟靳宝梳做买卖你连口饭都吃不起了是不是?你活这么二十多年,哥哥们亏待过你吗?家里就你一个读书人,什么好白米好白面都紧着你吃,但凡有件像样的衣裳都先叫你穿了,怕你读书人出去丢了脸面,你还想怎么样啊?娘都这把年纪了,你非得气死她才安心啊?”
旁边的人都纷纷议论了起来。站在丈夫身边的荷青见这阵势也有些吓着了,偷偷地拽了拽陶远志的衣袖小声道:“要不,算了吧?宝梳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跟她说说,她也是能明白的。”
陶远志的脸色由青转紫,紧紧地攥着拳头沉默了两秒后,忽然转身指着他的大哥三哥嚷道:“是啊!你们可委屈了!好东西全给我占去了,叫你们捡剩下的,谁能有你们委屈啊!怕我丢脸,是怕我给陶家人丢脸吧!行,今儿我就好好丢一回脸,叫人知道知道我这秀才相公也不是肉包子做的!”说完他几步上前走到宝梳刚刚坐的那把太师椅边,双手一举,狠狠地朝旁边太阳地里砸去了!
全场瞬间震惊了!连一直哭骂个不停的陶婆婆也骤然失声,目光惊愕地看着自己儿子,全然不知该怎么办了!
能不震惊吗?陶远志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与他年岁差不多的村里有五个,曲尘,世海,刘达,曲中,还有夏夜。这六个人打小就一块儿满山混的,每每干坏事,总是曲尘当头头,刘达当军事,世海曲中夏夜打下手,陶远志永远都是留守大本营或者望风的那个。
酒量最差,拳头最烂,脾气最好,功名最高,村里谁都知道他是个听娘话的好孩子,儒雅秀才,未来的状元爷候选人。当初还没成亲时,媒婆们简直是踏破了门槛。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儿跟发了失心疯似的,又跳又砸,能不把人吓着吗?就算是曲尘,也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情绪激动,难以控制。
“这事儿……”陶远志胸口剧烈起伏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宝梳,明早荷青……荷青还是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秀才老爷,”宝梳也有点被他这模样吓住了,上前两步道,“缓两口气儿再说,横竖我这儿也不急的,你们回去再商量商量……”
“是我嫂子不?”陶远志一脸激动地打断了宝梳的话道,“是我嫂子,是曲尘的媳妇,就应下这事儿!”
“好好好,我应我应,总行了吧?明儿照旧让荷青给我送过来,我们俩的协议也照旧,可以了吧?”
“说定了!”陶远志丢下这三个字,拨开人群就走了,身后立刻响起一片唏嘘声。陶家人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陶远志中了什么邪了;陶婆婆则放声大哭了起来,嚷着自家儿子怕是给人下了咒了!
荷青想追上去,偏偏腿脚不利索,跑了两步险些摔倒,只能转头着急地对曲尘道:“曲尘哥,赶紧去瞧瞧,我怕他出事儿呢!”曲尘伸手扯过宝梳小声道:“闹闹也就行了,别玩大了。我去瞧瞧远志,你见好就收了,知道吗?”
“那账单的事儿可以算了,但四婶的事儿还没开始呢!”
“四婶的事儿?”
“回头再跟你说吧!赶紧追那秀才相公去!”
曲尘挤出人群,飞快地追着陶远志而去了,后面还跟着刘达。陶婆婆还在那儿哭着,指着陶远德喊道:“快去隔壁村请大仙来!远志一准是给人下了咒了!哎哟喂,我那么乖巧的一个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儿啊?一准是有人心里妒忌,昧着良心下黑手呢!老大,你愣着做什么啊?快去请啊!”
陶远德一脸纳闷地嘀咕道:“谁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八百辈子没见他发一回火,这头一回还尽出在我们哥两个身上了!要说没良心,该是他吧!”
“你屁话怎么那么多啊!叫你去就去!”
陶远德不耐烦地冲围观的人挥挥手道:“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散了!”
“等等!”宝梳上前一步道,“账单的事儿是完了,可有个事还没了。”
邱三月忍不住从旁边跳了过来,指着宝梳骂道:“你到底烦不烦啊?你男人都说算了,远志也答应跟你再做买卖了,你还想怎么样啊?疯狗咬了是不是?还赖在我家不走了?”
“你先别着急,事情弄清楚了我自然会走,”宝梳面含闲笑道,“邱三娘子,你是不是跟别人说过,我小四婶指派她娘甘大娘送礼儿给豆丁娘,让豆丁娘往外传我四婶的闲话?”
邱三月一愣,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反问道:“你什么意思啊,靳宝梳?”
“那好,我再说明白点。有人来跟我说,你到处跟别人说,你亲眼看见豆丁娘收了甘大娘几盒东西,答应帮甘大娘到处说我四婶在外偷汉子,有没有这事儿?”宝梳说着这话时,手指往旁边来凑热闹的豆丁娘一指,吓得那豆丁娘整个脸色都变了,两只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其他几个常往夏新家去的婆子媳妇开始神色异样地交头接耳了。
“什么东西?”邱三月柳眉一竖,指着宝梳激动道,“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了!我什么时候看见甘大娘送豆丁娘东西了?哪个王八羔子在你跟前胡说八道的啊?”
“你真没说?跟我告密这人可是说得有板有眼儿的,说当ri你是在夏新家灶屋外面瞧见甘大娘递了几盒东西给豆丁娘的,亲耳听见甘大娘对豆丁娘说我四叔之所以偷人娶小,是因为我四婶不安分在先,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宝梳故意提高了音量质问邱三月道。
“我呸!”邱三月激动地竖起三根手指,粗脖子红脸地说道,“老娘要是瞧见了,眼珠子全烂!要是听见了,两个耳朵流脓水到死!嘿!哪个不要脸的居然这么抹黑老娘啊?不过你那四婶的闲话我倒是真听见过一两句,说的就是你那四婶不安分,背着阮威在外头跟你似的勾搭汉子呢……”
话未完,阮威忽然从人群中跳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朝邱三月走去。邱三月一见他这阵势,吓得赶紧躲到了自家丈夫身后去了。阮威粗眉一横,指着她喝道:“你他娘的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
陶远定忙道:“阮威,别乱来啊!有话好好说!”
阮威袖子一抹,一副乡间恶霸的架势说道:“你们还真会蹬鼻子上脸啊!往常说宝梳,宝梳不跟你们计较,你们还说上我阮威的媳妇了!陶老三,叫你媳妇出来说清楚,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邱三月知道阮威向来有些爆脾气,根本不敢出来,只是从丈夫背后探出个头,有些畏惧地说道:“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那说甘大娘和豆丁娘那些话呢?”阮威厉声喝道。
“哎哟喂!那那那……”邱三月指着宝梳道,“是她冤枉死人不偿命啊!我什么时候看见过了?我平日里也不常去夏婆婆家做针线啊!怎么会撞见甘大娘给豆丁娘送礼儿,还听见那些胡说灵芝的话呢?灵芝怎么可能有胆儿背着你在外找汉子,就是跟我说,我也是不信的啊!”
“真没有?邱三娘子,你知道我今儿为什么这么大动干戈,为了点银子闹上你家门吗?那点银子我靳宝梳还没看在眼里,可我四叔家这事儿绝不容许谁胡编乱造!”宝梳说着转过身,双手叉腰正气满面道,“能传出这种闲话的人心眼可见有多毒!明知道我四叔刚刚接了小四婶进门儿,小四婶还在安胎呢,就到处挑拨是非,说我小四婶打发她娘给豆丁娘送礼,满村传谣言地污蔑我四婶,这不是存心挑拨我四婶和小四婶的干系,闹得我四叔家永无宁日吗?”
说完这番话,宝梳又转身对邱三月道:“要不是为了这事儿,我犯得着为了六两多银子上你家来闹吗?”
“我都说了啊!”邱三月跺脚着急道,“我真没说过那些话,我就单单听别人跟我说,灵芝背着阮威偷汉子,逼得阮威出去找小!可……可这些都是我听别人说的啊!那什么亲眼看见甘大娘给豆丁娘送礼,我压根儿就没看见过啊!我可以用我儿子的名儿发誓我真没说过!”
“最好没说,要不你们还以为我们阮家的媳妇那么好欺负呢!我小四婶那么贤惠的一个女人,肚子里还怀着娃儿呢,要叫她听见这些闲话,没准会气得连娃都掉了。甘大娘是小四婶的亲娘,怎么可能去干这种害自家闺女的事儿?分明是有人故意想闹事儿!”宝梳故作严肃的表情道。
“可不是!”秦氏也来了,附和道,“说这种闲话的真真该断子绝孙去!当我们阮家的媳妇那么好欺负啊?从前骂够了宝梳,又扯上灵值了灵芝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你们不清楚,怎么张口就是一堆粪,天生做粪坑子的啊!”
“宝梳,对的!是要查清楚!容不得他们陶家胡扯!”龙氏跟着气愤地指着陶婆婆道,“还说自己家规严,这样人儿容不得那样人儿也容不得,瞧瞧自己教出来的好媳妇,有一个像样儿的吗?”
陶婆婆知道龙氏什么意思,狠狠地瞪了一眼想反驳,可哭得嗓子都干涩了,憋不出一个字儿来了。
阮威的眉头已经拧成个川字了,伸手指着邱三月喝问道:“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传出来的?回头别叫我查出来,连你娘家的祖坟都一并给你扒了!”
邱三月被阮威那模样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挡在前面的陶远德着急道:“阮威,你想想啊,我们招惹你干什么呢?平日里都是一个村处着好兄弟,怎么会背着你干这种缺德事儿?我们当真是吃饱了撑的啊!眼下各家都忙着采茶,谁有工夫干那事儿啊!”
“是啊,阮威哥,”邱三月忙附和道,“我说你家闲话干什么啊?我跟你又没半点仇!最近我是听着点灵芝的闲话来着,可我想啊,灵芝哪里是那种人呢?一准是有人瞧着你享齐人之福,嫉妒呢!查,一准要查!你们不查,我都要好好查查,到底哪个糟心窝子的王八传出这种话来,害我都背上黑锅了!”邱三月怕阮威真的动手,又是解释又是讨好。
“哼!”阮威冷哼了一声,瞥着围观的那些婆子媳妇道,“敢说我阮威的媳妇闲话,活腻了是不是?可别叫我查出来是谁起的头儿,要不然我连他祖坟里的骨头都拆了!”
“四叔,您消消气儿,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儿不必劳烦您了,您有正事儿要干呢!横竖交给我,我保准给你查个子丑寅卯来!”宝梳忙安慰道。
“好!宝梳你是个聪明的,好好给四叔查查!看是哪个连祖坟都不想要了的混账王八传出来的!我阮威的媳妇是什么样儿我自己不清楚吗?还是曲尘说得对,总说宝梳这样偷人那样勾人,倒是现成抓个jian夫来瞧瞧,你阮大爷赏你一百两银子花!净是一群嘴里没毛的货!”
宝梳微微一愣,心里有些惊讶,但当着人面儿,她没好问出来,只是说道:“好,交给我了,四叔您先回去吧!我看邱三娘子都拿自家儿子发毒誓了,想来也不该是她了。”
“是啊是啊!”邱三月忙点头道,“我都说了不是我了!阮威哥你放心,我要是再听着点风吹草动,保准跟你说!”
阮威哼了一声儿,气呼呼地摔袖走了。宝梳又对邱三月道:“邱三娘子,我就信你这一回,你也是有儿子的,想来应该不会那么恶毒的。再说豆丁娘也不是那种喜欢胡说八道的人啊,是不是,豆丁娘?”
一旁脸色早白了的豆丁娘忽然被宝梳这么一点名儿,浑身都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不等她啃声,宝梳便走过去和颜悦色地对她说道:“豆丁娘,是吧?你也是有儿子的,怎么会帮甘大娘传那种闲话呢?况且甘大娘能生出我小四婶那样贤惠的女人,怎么会恶毒到用这种法子逼走我四婶呢?我看啊,传出这种闲话的人一准是没安好心,仔细断子绝孙的,是不是?”
“呃……那……那是啊!应该是啊……”豆丁娘脸色像抹了一层土黄色似的,笑起来特别僵硬。
“放心,我啊自认个福尔摩斯,保准把这闲话的源头查个一清二楚,叫你,甘大娘还有邱三娘子都不冤枉,好不?”宝梳笑米米地盯着她问道。可她压根儿不敢看宝梳的眼神,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勉勉强强应了个嗯字。
“那好,这事儿就算完了,”宝梳扬声对众人说道,“不过我靳宝梳先把话撂在这儿了,但凡叫我查出是谁干的,我四叔负责挖祖坟,我负责断他家的龙脉,横竖我也是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人,贿赂个小鬼小差打下十八层地狱也不难,走着瞧!”说完她手一扬,叫上海樱等人气势昂扬地回家去了。
众人渐渐散去,都在互相交头接耳着,特别是刚才拦着陶婆婆的那几个婆子,这会儿都围着陶婆婆小声地嘀咕着什么。旁边的邱三月忽然抬手就拍了丈夫后背一巴掌道:“叫个阮威就吓成那样,你是不是男人啊?”
陶远德有些尴尬了,红着脸争辩道:“犯得着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啊?打伤哪儿茶园子的活儿谁干?”邱三月不满地瞪着他道:“怕就怕,寻那么多借口做什么?”陶远德反驳道:“我哪儿怕了?”
“行了!”陶婆婆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跟那几位老妈妈客气地道了个谢,送她们走远后,这才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沉声道,“自家人还掐起来了?远志都还没找回来呢,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拌嘴?告诉你们吧,那传闲话的不是别人,就是豆丁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