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皇上!能和秀女一样吗!这里的规矩就必须是寅末点卯!你倒是鬼精得会打听,消息灵通啊,你是哪个宫的啊,交完差事就赶紧走吧。”
小顺儿跃跃欲试准备为我闯关,看这几个大太监黑着脸的样子,我一拉他衣襟,让他跟我下来。敛首给他一个礼:“谢谢公公带我进来,我这就去后殿了,您去回差事吧。”
说是后殿,其实不过是钦安殿后院的一间比较大的穿廊过厅而已。
“茉儿,你怎么现在才来?这么久你都不告诉你住哪间芜房,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见你。”
是额真……难道她也迟到?她可是住在钦安殿……
看看或坐或站,零零落落散在后殿里的大概也就不到十个秀女,大多是下五旗籍的。有的悄悄私语,有的只是坐着立着或看窗外,或静静地想着什么……一改以前的热闹。
“你们又没有迟到,为什么不去正殿?”我纳闷了。
“我们本来都是站在正殿的,被人叫出来的……”一向爽朗的她今日难得情绪低靡。
“唉……刚才太妃公布了这些天考核后的成绩,说皇上这次开天恩,一改过去只选‘优’等的,这次大家机会均等都有面圣的机会,可是除了我们这些个极‘差’的。”她接着又道:“我倒不怎么伤心,因为本也无心选秀,可是知道自己考核居然是‘极差’,我实在不相信!”
看她紧紧拧着手绢,忿忿不甘的模样……额真今年16吧,人生第一课没想到是在这宫廷。
此刻我的心却一片空明……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被“黑”了。抢打出头鸟,我虽尽量做事低调,可是还是被打向额真这只鸟的子弹的火花溅到了。因为我清楚的记得那次呈到乾清宫来的她的成绩可是前五十!额真得罪的人的后面……就是敢这样在宫廷内的暗箱操作打下她这只鸟的人……
此刻犹如找到线头的一团毛线,渐渐理出了脉络……可叹最近我的心不在这头,每天两边跑着扮演着两个不同的角色。
晚上,在乾清宫那头的我……是真实的自己,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男人的“妻子”,虽然暂时是“隐形”的。
白天,在钦安殿这头的我……是皇帝陛下钦选的御用演员,体验着似假亦真的“选秀”生活。
自己的老公一向英明无比,看来昨天真是错怪他了,他昨晚的话心里大概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关于那个张如妍……她和玲珑那几个走在了一起,所以设计我?还是她知道了我的一点秘密……晚上不在的秘密?
她很美丽……她够心细……够大胆……隐隐约约心里升起了一个轮廓……皇帝陛下昨日的言下之意……
庄严悠扬的钟声划破了御花园的宁静,象音乐一样好听地回荡在钦安殿每个人的耳际。
可是守侯在殿前宫人们的神情却没有因为这如涟漪般漾来的悦耳钟声而变得丝毫轻松,反而象战场上的战士听到了号角,立刻打起了精神。腰,挺得更直;头,垂得更低。
从御花园的卵石御道到天一门内正殿,分两排站着的宫人静声长立,敛首低眉。但,如果仔细观察,那些个低俯的脸微微的偏向那“天一门”的方向,眼睛也偷偷的往南边倾斜。
宽敞的重檐盝顶正殿深三间,面阔五间,此刻排满了最后等待“圣阅”的从这三年一次数万人的待选秀女中精挑细选的各旗佳丽,大概有三百多名有幸能参加最后的角逐的“选手”。
殿内的姑娘们从寅末开始就已经等候在这里等待着这一生最重要的时刻,已经近两个时辰了。能撑到最后“面圣”的这些个权贵的千金,个别人或偷偷地抚着自己那已经站得僵直的腿……或揉着保持着挺直姿势太久的腰……还有些人身体和表情一样僵硬,既不说话,也不动缠,象是生根在殿里的逼真雕像……
“哒哒”的整齐靴声传来……那是代表天子即将亲临的御前侍卫布岗的声音。
一直在门口候立的总管太监“啪啪”两声击掌……殿内的空气仿佛也凝固起来,见此番阵势,已经在宫里培训了半月宫廷礼仪的秀女早已明白那万众瞩目的“第一人”就要驾临。平日里再尊贵再活跃好动的贵胄们此刻也收起了“小动作”,按照宫礼挺直着上身,只是双手微抚着半屈的膝,敛首静静地等待着……期盼着……忐忑着……
初升的斜阳透过浮云穿过钦安殿那已卸下窗纱的菱花小孔,在一个个朝气青春的丽颜上印出朵朵菱花……象那夏日盛开的繁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浪潮般一波接一波的整齐呼喊此刻地动山摇,响彻整个御花园……
越来越近……等最后一轮儿发自正殿门前御前侍卫的“万岁!”声响起,有心的秀女发现南边敞开的殿门出现一抹被朝阳拉得斜长的人影。
“免礼!都起罢!”轻轻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虽不大,却清晰威仪。
那是……龙的声音……
女孩儿的心思说此刻不好奇想看看那一向属于天空那么遥远的皇帝的模样那是矫情,这一直只是在梦里憧憬过的真龙天子此刻正咫尺可望的地方,而自己就有可能被选为这么个全天下人的主子的妻子……是不是能给家族带来珍贵得无可比拟的荣耀,从此一跃枝头做百鸟之王的凤凰……就在今日此刻,心也跟着象那小鹿般“突突”乱撞。
偶尔抬起羞答答的媚眼偷偷瞅向那黄色的尊贵身影……原来这天下最高贵最有权势的男人还生得如此俊朗英武,看那在殿里四处扫过寻找着什么的眼光往这边袭来,又害羞的垂下了眼睑……心里甜似如蜜……女孩儿的心思不难猜。
今日反常……总管太监见皇帝陛下快把这个整个大殿连角落都看了一遍,快一柱香工夫了,诡异极了……
“皇上,是否还是按往年每五个一拨,奴才让她们走近看看?”搽把汗,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李贺年?”
这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这太监耳际,却让他高兴得犹若听到天籁……尊贵的皇帝陛下记得自己。
“回皇上,奴才正是!”声音微微颤抖,不能自已。
“这里就是此次最后参选的所有秀女?”
不知道为什么这听起来淡得不能再淡的语气却让李大太监感觉风雨欲来的寒意……皇上是否话中有话?难道按照太妃命令悄悄处置的几个秀女里面有通天之人?不可能呀……皇上是随口一说吧……一秒钟的犹疑后:“回皇上!此次户部选上来的最后参选的所有秀女已都在这里。”
“你当真确定?”
李贺年稍微犹豫了下,整个宫廷都知道面前这个主儿一个心有九个窍,今日这么问铁定是太妃处置的那几人中果真有什么蹊跷……
“奴才确定。”豁出去了,两头都得罪不起,也许皇上只是问问。
“把花名册翻到第三页第十七排,念!”
“正蓝旗蒙古台吉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之女卡达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憋着一口气念完这个古怪的长名字……实在不感置信,怎么会是这个外藩的蒙古女人……通天的人?这、这、这一次猜错,可……顿时身子发起抖来如筛糠。
“啪”那厚厚的用于册封秀女的金色册子重重拍击在案上的声音,正如他心底那根一直绷紧着的弦断的声音……
“真是朕养在身边的好奴才啊!”皇帝不怒反笑,那笑让这太监一阵阵头皮发毛……原来朝廷中传言果然是真,都说皇上笑着处置一个人的时候远比盛怒中的处罚来得可怕。
再懒得搭理这跪在龙案后的太监,也不理会正静静立着的摒息观察这突来的闹剧的秀女,使个眼色给早上带那个女人来这里的太监。
“小顺儿?”皇帝轻轻摆摆手。
“喳!”
机灵地小太监立刻领命而去。
风一直吹着,凉凉的好舒服……暖暖的朝阳好象此刻射在我的脸上。
只觉得刚刚睡着,就被那大呼小叫的不男不女的死太监叫醒。
靠着后殿芜廊的栏杆正晒着太阳好眠的我,正在梦中和喜儿追逐着好大的一个棉花糖,就快抢到手了,这太监的尖声如魔音穿脑……唉,挫败……梦里的女儿正在对我得意的笑……
死妮子,梦里抢不过你,哪天叫御膳房给我做十种好吃的东西在你面前吃个精光……嘿嘿,这个我也只是能想想,就算真做了,估计也有个人不准我一次吃这么多!
迷迷糊糊跟着小顺儿踏上了月台前的台阶……恩,这么多侍卫,是回乾清宫了吧……今日难得太阳还这么亮就可以回宫了,回去我再好好睡它一觉。
这个小太监也太聒噪,一路说个不停,细细的嗓音象唱曲儿似的……太阳此刻怎么看起来发白,身上还有点发冷……还有几步台阶就到了……我要回我那温暖的卧室,美美地睡觉,任谁也不准吵醒我!
呵……他正站在“家”的门口等我,站在门口的月台。难得啊……月亮都未升起他就批完奏折回宫了。
“烨儿,你回宫了!”带着笑,等着如往常一般被紧紧拥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他看我的表情怎么那么怪异……拉过我手,又摸摸我额头和脸颊……最后还是把我拥进了他怀里……好温暖,立刻就想睡了。
我怎么听到他在诅咒?说我受风了?
“李全,朕得即刻回宫,你来善后,你知道该怎么做罢。”他急急吩咐着全公公,想起什么回头又交代一句:“即封张如妍为贵人,别的等皇太后来为宗室甄选。”
一直跪俯在地的李贺年见皇上拥着那名在秀女中名不经传的蒙古女子绝尘而去……
“没想到,我这一生战战兢兢,临老却押错了宝。”这个宫里的规矩是什么样的,这个老太监比什么都清楚。一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今日却踩到一脚浮冰。
“全公公,李谙达,就算是要让我这个不中用的老东西死也要死得明白吧!她到底是哪家千金?”
“千金?嘿嘿”全公公拉起嘴角的一弯笑,细眯着眼睛凑着这太监的耳朵小声地道:“她不是千金!是比皇后还重的万斤!”
第五十七章 茶茗
黄山贡品毛峰,今春新茶。
据说清明时那天在黄山之颠的凌晨,日月交替凝结出的精华——朝露,刚刚打上花叶边缘那短暂得不到一刻钟时间采摘的嫩芽才是极品。而这极品,茶娘能采制出四两就算是运气。
西洋的水晶琉璃杯里就盛着一杯这样的极品。身披白毫,形似雀舌的青黄色茶叶被沸热的玉泉山泉水冲泡下去,只见朵朵嫩芽在滚烫的热流中舒缓着身子,在杯中打了几转后似朵朵半开的金莲,在水中半浮着渐渐下落。
一缕缕热气飘荡开来,顿时清香满室。
细闻……茶的清郁之香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酸酸的果味……恩,是山楂。
斜依着软塌,看面前的几上摆放着盛满冰块的紫铜把手的冰桶子,里面的冰是取自西边玉泉山上那只为皇室供应的山泉水制成。玉泉山水甘甜可口,清冽透凉,把这泉水寒冬时节盛进水车拉到紫禁城外一个专门为皇家制冰的所在,放进冰窖里……一般都挖得极深,多层密封严实以保温,供夏日使用。
叶形的白玉碗盏中是雪白的银耳百合羹,上面正漂浮着透明如水晶一样的冰块,还有白的莲子,红的山楂……在这夏日的晌午,那一抹冰凉让人倍觉清爽,这红红白白的色彩视觉盛宴,让人馋涎。
我吞了一口口水,看着一粒粒红艳艳的果子被人送进了那张同样红润的唇瓣。
“喜儿,冰桶里还有没,给我留一碗。”放下手中的杯子,巴巴地瞅着她一勺子一勺子往嘴里送着红白相间的冰品。
“你母亲性寒忌生冷,现在病中。你今日好生照顾,等阿玛午膳时回宫。”她装腔作势地学着烨儿严肃的样子。
“这可是圣旨哦,妈妈,喜儿不敢违旨让你偷吃!”
看她那小人得志的得意样子,让我无奈……端过我的茶杯子一口饮尽这极品毛峰。唉……就算刚刚还觉得是极品应该珍惜,还有点诗意。那现在堪称牛饮,什么味道都也茗品不出了。
“妈妈,有件事情我想不通!为什么阿玛只给你封了个乾清宫“夫人”的女官儿,却封了张如妍做贵人。可我那日明明告诉阿玛那女人和玲珑几个准备害你和额真!阿玛那晚还不准我告诉你,急得我哭。”
哭什么……我升官了呢,以前是“宛仪”现在是“夫人”。顺治戊戌十一月,礼部等衙门议定宫闱女官。乾清宫被有夫人一员,秩一品;宛仪一员,秩二品;婉侍六员,秩三品;柔婉二十员,芳婉三十员,秩俱四品……现在我好歹也是一品了……心里却是明白她老子的安排,这样对我更适合。
瞅着女儿忿忿的脸,呵,原来是她……想起那日假山上看到“富察侍珠”和富察玲珑认本家的亲密样子……呵呵,原来她那日做了回混入米饭队伍的粽子(奸细)。
“前几日我在老祖宗那请安,太妃也在,拿了几个画像给老祖宗看说这次秀女有几个长的特别俊又乖巧,其中就有张如妍和富察玲珑。”她一边说着把最后一勺冰羹送进口里。
“老祖宗怎么说的?”
“老祖宗只是笑笑,说皇上的事从小就是自己作主,再说她年纪也大了眼睛看不清罗!”
她托着腮想着什么:“我可就好奇了!有什么人象太妃说的美得象天仙!等她走后,就求了老祖宗来瞧!哼!妈妈已经回来了,皇阿玛还封那美女做贵人!妈妈你得把阿玛看紧罗!”
我才不担心呢,你阿玛那日还没看到她模样就封她做贵人,打的什么算盘我大概能猜到一、二,毕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男人。看来女儿还不了解她父亲的根底……瞥她一眼看她为我忧虑的苦苦思量的神情煞是可爱。
那天晚上我说烨儿怎么知道那几个秀女,原来……都是我家“猪”搞的鬼,哈哈。
“给我一碗雪耳山楂。”直视着她的眼,和她较劲。她诧异……我坚定。
心里对我们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