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碗雪耳山楂。”直视着她的眼,和她较劲。她诧异……我坚定。
心里对我们家那“主子”实在无奈,但是更多的是感动和唏嘘……他紧张的一直都是我,不管是苏麻还是茉儿的,不管这外形怎么改变,内在的自己对他来说是无二无别的吧,想到这里心里甜甜又酸酸的……为他……感动。
苏的身子性寒,我可是从小到大健康皮实得很呢,那日不是一口气连吞下五份冰淇淋,肚子叫都没有叫声,何况这点小冰。太医这几日也来好几趟了,再三担保只是风寒,身子有点虚,可那霸道的男人半信半疑,药方都上下看个许久都快背下来了,还自做主张地加上些东西,难道这十年来他还自学了医术?
“你不说就不算违旨。”
“那有什么好处?”
初愈的柔弱小母亲与狐狸般的女儿,此刻对决……
狡黠的黑眼珠子微眯着眼打量着我,象只爱算计的小狐狸。无奈……这个小东西什么都象她爹亲,家里有老狐狸还不够,又新出炉了只小狐狸,家门不幸……
“三天后保和殿另一场真正的三年一次的‘殿试’,不知道有没有人有这个兴趣……”
“哇……点状元、榜眼、探花的殿试么?”
“那殿试有什么好看的,他们考试得一整天呢,看他们考腿也酸了。我们呀……等他们考完两天后去看‘金殿传胪’。”
“唉……上次装秀女,阿玛都禁我足了。这次要扮男的装进士……”她苦着小脸,使劲地眨着眼想挤出几滴博取我同情的眼泪,可惜失败。
难道想去看老虎还非得把自己扮成老虎进笼子里看么?喜猪哇,貌似聪明,不过有时候也比较憨。
“保管你能看到完整的状元、探花、榜眼……”话还没说完,面前就飞来一碗凉津津,红白相间的物事,那小猪手还殷勤地给我多加了两块冰。
“相信你老妈我了?”
这么快就叛变了?唉……我还以为得拿出个更大的诱惑来贿赂她呢,这妮子见利叛节,见风使舵的行为不知道象谁。
“妈妈做事,我放心!喜儿永远在妈妈后面跑,做妈妈的宝。”她“嘿嘿”地妩媚地笑着:“再说,妈妈一点都不老,看起来比喜儿大不了多少!”
她一个帽子一个帽子的往我头上高高的抛来,我扒拉进两勺子冰镇雪耳在嘴里嚼着,那加了蜜的冰水顺着喉咙凉凉的滑下……这感觉,就象我目前的心情……舒坦。
*
光影渐渐偏西,太阳在窗棱上的倒数第三格露出了半张脸,红彤彤的并不刺眼。
这个时候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在太阳完全消失在最后一个窗格的时候就是宫内该“下钱粮”(下锁)的时候了,也就是宫禁。
每天黄昏来临,紫禁城内廷的各个门户都要上锁,由总管太监监督执行,除了值班的乾清门侍卫以外,上自王公大臣,下至最低贱的伕役“苏拉”,全走得干干净净。
外廷的人都走光了,皇帝陛下一天辛劳工作也告之结束,我却觉得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就算是一生勤政的玄烨晚膳后一般还要去乾清门里南面的懋勤殿批阅奏章,处理公务。但,这个时候的皇上可是属于内廷的了,属于乾清宫了……
我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阳光在南边那排窗棱倒数第一格了。
“下钱粮了!”果然,乾清门传来宫禁的声音,那值日公公的尖声穿透力极强,余音绕梁。仅跟着,内左门、内右门、日精门、月华门……交替着:“大人们下钱粮了!”这是通知守卫外朝侍卫们该上锁了,再听值班宫门侍卫齐声应诺一声,首领太监巡视后出具一张单子交给总管太监,总管太监再交给全公公呈阅。不过,按照多年前的习惯,极会察言观色的全公公总会把这单子最后交给目前任宫廷一等女官,皇帝近侍的我,以示尊敬。
看看天色,差不多了。拍拍掌,唤来万福——这个长得越来越符合他名字的大阿福一样的公公。自那次“初选”,奉旨帮我“作弊”后,此后见我甚是恭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谙达全公公点拨了他?
看他带着笑的面颊那两垛敦子般的肉,把小单眼皮都挤眯成一条缝隙,我竟是看不到他眼珠子……或许,他生来就是个“面带猪像,心中畅亮”的人精?
“皇上用过晚膳了么。”随口问着每天必问的话……答案早就有了不过是重复应礼而已。
我病中几日,他都是陪我在榻前用膳的,此时还未回,定是有事……可是在弘德殿或南书房和大学士甄选明殿试题目? 康熙年间的“天子门生”的殿试一般在每年的四、五月进行,今年因为“多伦会盟”和提前进行的“选秀”,众多大事都安排在这两月,殿试于是按照钦天监挑的日子,安排到了“会盟”和“选秀”之后。
“还没。皇上离开南书房后,就在懋勤殿觐见新‘引见’面圣的即将新任的几名河道大臣,还特地赏赐了‘六安茶’和御制的樱桃浆、乳酪茶、雨前龙井、南苑花红。值日的翰林也人人有份……此刻皇上过来叫奴才过来问候一下……”虽小但是晶亮的小眼边说边眨,顺着耳,低着眉。
哦……人人都有么……好极了!
“叫膳房这就传膳到懋勤殿。”下午赏赐臣子的都是些甜的不对他胃口的东西,他定是进得极少,我也饿了。
*
深蓝色的天,漂浮着阴影一样的暗云。
通往懋勤殿的白玉甬道上点点灯光勾勒出宫檐的层层重影,马上夜了……宫廷的夜晚被早早挑起的一串串红笼拉出一道宁馨的味儿来。
“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夫人你来了!”刚刚绕过垂花门进得懋勤殿里间,就闻得一股清郁的兰草香气。
他在做诗……这人耳朵真好使,不过敢不用皇帝许可就放人进来,嘿嘿……没几个人有这个特权。
嵌螺贝的云足素面楠木案上摆了一个蓝瓷花盆,里面是一颗茂郁的兰草,靠南的一溜墙另摆了几个高脚的花几,上面也都是刚打出嫩黄蕊的兰花。
“夫人?怎么封我个夫人的名头来,还不如以前的宛仪来得好听。”看他刚刚写完晾在案上的咏兰的诗还带着徽墨的余香,我凑过去帮他小心地吹着墨。
“你就是我的夫人,乾清宫本就设夫人一职女官,你来做名副其实。”
他拉我过去放他手心里搓了下,再贴贴脸,试过温度,满意地拥紧我身子禁锢在他怀里让我和他一起赏花。
案前那盆是一株多头的兰花,花芯根根相抵,鼓鼓的突起的样子瞅着和御花园常见的四季兰非常不同,很特别。那朵朵半舒展着黄绿色的开花芽,正摇曳出若有若无的清香。
嫩绿的叶片上系着一尾黄签。
“千佛兰,慈宁宫制。”我轻轻地念出声来,啊……老祖宗培育的兰草么。
“哪天和我去看看皇祖母吧,你走后除了我和孩子以外,最想你的应该是她了。”
唉……静静依附在他怀里倾听……对她……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百感交集,似祖母、似朋友、似……
“老祖宗知道是我么?”我的喟叹轻得如这兰馨,浅浅淡淡。
他摘下朵小小的嫩黄斜插在我发鬓间:“她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就象爱这小花,她如果以前喜爱,那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现在自然也会喜欢。就象我……”
一时淡淡兰香夹着独属于他的暖暖体味萦绕耳鼻,心里犹如温泉流淌,潺潺缓缓的……象他……会么?
此刻的他不再是白日朝堂上那个威严尊贵得高不可攀的天子,不过是我与之血液相通的男人罢了……是丈夫,也会心疼也会爱恋;是父亲,如磐石、如松柏般坚强。
对他……我跨越了两次时空都无法诀别的男人,和他这样的累劫宿命……现在我只是心存满满的感激。
顿时象那考拉看到心仪的桉树般,紧紧拥紧我的真命天子,把鼻子拱进他怀里深吸一口气……很香!他身上一直都有一种独特的香,象松木般干净沉蕴。
“很香……”我喃喃对着他的胸脯说道。
“唔?”他捋了下我的鬓角:“恩……你一直都很香。”
“我说的是你啦!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香。”
他沉默半晌,突然轻道:“说一个男人香对他来说绝对是侮辱。”
啊……我手兀地松了下,小气鬼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了吧。侮辱?侮辱他?侮辱一个皇帝?一个这样的皇帝……我眼前刹那间出现了一把刀,那是常常出没于菜市口的那把白得晃眼的刀……我打了个寒颤,缩了下脖子。
“烨儿……我不是这个意思。”吞了下口水,很没底气地细声细语。
一只大手袭来,抓紧我的再牢牢地圈在他的身后,不让我离开,我越使力他却越发箍紧。和这个人对抗是不智的,索性趴他胸口乖乖数绵羊静观其变。
果然,那杏黄色的箭袖托起我腮……墨色瞳仁深沉夜,澄明如星:“这些年里,多次曾经想过,如果你在我身边应该是什么模样。”
听他口中轻叹,难道不满?只见此刻他眼中闪烁着戏谑微芒:“却是没有想到,某个人回是回来了,但是我怎么觉得象是少了个姑姑却多了个女儿……”
“一张脸看得久了换一张脸给你看,不好么?免得你视觉疲劳,又去看上别的……哼,全公公说了如今宫里你得大小‘老婆’加起来已经快四十!比十年前多一倍还不只……”我的悲愤有如滔滔江水川留不息。
“我很知足。”他定定看着我。他眼里已不见丁点儿戏谑,换上我熟悉的坚定和深情,温温的,沉沉的……
“那是以前,现在你回来了,够了。”
怎么听不懂什么意思……瞥向他问道。
“你不需要去面对她们任何一个,交给我就好……而这次,我们将永不分离!”他说得坚定而又决绝,我似懂非懂。有的人说话天生就带有一种魔幻般的煽动力,让你不知不觉地去信服他,不计前因,不计后果。
“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茉儿,你还记得青玉案么?”他突然转移话题。
青玉案?哦,撤三藩前我捐出我的整个“无忧堂”那次么?
“茉儿你说等我有得闲时我们去塞外或者江南,去看那汹涌的江、碧绿的竹、起伏的山……”
啊……当年为了不让他伤心的随口一说,他却都记得。环抱着他腰静静听他诉说……
“那也是烨儿的梦。你走后我一直记得要为你圆梦,三藩大局已定的二十一年,我在西山那边环湖修了个大园子,现在已经工程近半。以前想过梦里告诉你烨儿欠你的‘青玉案’会还给你,可是现在不用了,过几天我就带你去看那园子已经初有规模,等竣工我们就住那里,那里冬有你爱的梅、夏有满湖的荷……”
他眼睛兴奋得澄亮,滔滔不绝神采飞扬地说着,就象是个得了宝贝急着献宝的孩子……见他如孩童般的雀跃,听着听着我却抑不住眼里的一阵阵湿意。
康熙二十一年那是他刚刚平定了三藩,大局初定的时候,他还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姑姑……茉茉……怎么了,怎么哭了?”
忽见我泪光,他急急用手指为我拭去,手掌的粗砺触觉却让我倍觉温暖。
拉下他手,我摇着头边哭边笑:“我是心疼银子啊,修园子得花多少钱,你要是把钱都换着宝贝我放在‘无忧堂’该多好!我心疼得哭啊!”
我伏在他胸膛半真半假、口是心非地埋怨,哭是真哭,哭得肝肠寸断;心疼是真疼,疼他当年的苦,我却没有在一旁与他分担……
执过他的大手,用手指在他掌心一遍遍地写着:“烨儿,傻子、傻、傻、傻……”
被叫做傻子的人只是乖乖的坐着任身边这个小女人在他手心上一遍遍划着……眉目间溢出满满宠溺。
男人如茶,这男人如我爱的一种茶。茗品间,初入口的苦涩下去,会升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甜甜,回味无穷。
第五十八章 传胪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古人认为人生极乐盖不过如此。
为什么把“金榜题名”排字四大喜事之末,估计是因为这个荣耀离普通人来说还太遥远,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得到。就象是只在草原上做平面运动的兔子,就算把自己假想成鸟跳跃得再高也领悟不了雄鹰快乐……那在蓝天白云间翱翔的愉悦。
作为古时一个文人,穷其一生能享受到的最荣耀的时刻,莫过于在帝国的心脏,在至尊君亲面前举行的“金殿传胪”。(指殿试之后宣旨唱名和出榜的盛大仪式)
传胪一般是在殿试后第三天进行,殿试为皇帝在殿廷之上亲自主持考试,始于唐时武则天,至北宋初年成为定制。在清代,科举考试分为由各省学政主持的童试,中者为生员,俗称“秀才”;钦派考官于各省会主持的乡试,中者为“举人”;礼部主持的全国性的会试,中者为“贡士”;由皇帝主持的殿试,中者为“进士”。进士分为三甲,一甲三名,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二三甲各若干名,即人们所说的“金榜题名时”。殿试考试每三年一次,于会试后举行,皇帝为主考官。故此评阅试卷的官员称为读卷官,另有提调、监试、受卷、收掌、弥封、印卷、巡绰、供给、写榜各官,分别负责殿试的各项工作。
康熙十八年以后的的殿试均因为康熙十八年那次御膳房6名烧火的太监用火不慎导致“太和殿失火”,(整整修缮了十六年,直到康熙三十四年才完全竣工)而改为保和殿进行。这“金榜题名前的传胪,今年也自然不能在那紫禁城最高最广的那仅仅台基就离地三十三米,如在云端的金銮殿进行。
如果没有六年前那次大火,我们今天也不会一早就鬼鬼崇崇地来到这里——保和殿(而不是太和殿)金銮御座后的金漆九龙大屏风的后面。其实我们明明有皇上特谕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天子宝座后一睹这传说中的“金殿传胪”的,可身边这丫头却偏要做出一副鬼鬼崇崇偷窥的样子来。
只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