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什么?”胤禵从地上站了起来,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胤祥:“什么兄弟友爱,什么兄友弟恭!装了这么多年我终于不再想装下去了。我装够了!为什么我不能向那些人一样想爱就轰轰烈烈的爱一场!为什么最后所有的一切都要我来承担!就因为我是皇子,就因为我是大将军王!就因为我爱上的人是我的哥哥?”
“你说的没错!”胤祥说道:“但是你知道不知道,这个事情是要两个人都同意的!你一个人喜欢他就要成全你!你还讲不讲理了!”
“我不讲理,我还就不讲理了!”胤禵面露凶光的看着胤祥,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这样不是都为了你!怡亲王?”
“我……”胤祥没有想到胤禵这么快就将枪口转过来对准了自己,赶忙解释道:“他跟我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爱恋,而是单纯的哥哥对于弟弟的爱护。”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再靠近胤禵一些,他想要给他安慰。胤祥终于明白了胤禵现在的心理,那就是一种失去亲人的伤悲,这些年来,胤禵,一个人孤独悲伤了很久吧,没有人会来安慰所做的一切,而现在,自己终于能够有了解一些他的心了。自己的机会也就终于来了。
“你滚!”胤禵却突然间站了起来,抬手就给了胤祥两个嘴巴。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开了。胤祥站在那里,捂着热辣辣的脸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出去。算了吧。站了良久之后,胤祥想到:一直以来,胤禵都像是一个被人宠坏了的大孩子。这回,他也该长大了吧?让他去吧。好好的清醒一下也是应该的。不是吗?想到这里,胤祥也就从凉亭中走了下来,径自回到了下处,根本没有管胤禵。
第八十六章
雍正四年九月初九。雍正皇帝因为八爷党的党魁胤禩亡故而龙心大悦,特大宴群臣。
宴席间,看着群臣频频举杯,雍正皇帝虽然是面无表情,但是心间却有着一丝异样的感觉。感觉很是落寞,甚至连苏培盛举过来的酒杯都一下子推开了。苏培盛只道是他刚刚吃酒吃的比较多,忙悄悄的命人端来了醒酒汤,但是却依然被打发了下来,苏培盛知道自己这个主子的心性,见此情景,也就不再怎么样,而是在一旁站下,垂手侍立。
雍正的目光飘过了群臣,飘出了殿外。飘到了远到不能再远的地方。那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那时,他还是一个还在上书房中学习,没有出宫建府的皇阿哥。那日,他一袭素衣,脚蹬鹿皮靴子,正在四下里面游走,却隐隐的听见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一阵阵似有似无的哭声。他原以为是哪个宫女被主子申斥之后偷偷的哭,本来想要一走了之,但是那时少年的心却有些奇怪,便顺着哭声过去。
只见一个比自己小些的孩子正在假山后面哭的伤心。他是那样的漂亮,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便被风吹的通红,地上早已经是冻成了一片冰。看穿戴,看饰品,他定是爱新觉罗家族之人。胤禛只是稍稍想了一下,便知道这是他的八弟——不用说,他定是因为出身的事情被人耻笑才会这般如此。
胤禛看着哭的抖成一团的胤禩,心生怜爱。为什么同为皇子却竟然不同命?为什么额娘的出身竟然能够影响到这个本来就很优秀的弟弟?大人们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来承担?胤禛轻轻地拉住胤禩的手,轻轻地将他脸上的泪擦干。见他哭的几乎已经走不动,一下子将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的往着下处走去。
“四哥,谢谢你。”
“四哥,小心,别滑了。”
“四哥,你慢些。”
“四哥,你还是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能走。”
“四哥……”
雍正摇了摇头,那日那人那声声的四哥似乎又回荡在了耳边,他,是又回来了吗?
“小八,你听我说。爱新觉罗家族从来都不相信眼泪。你要振作起来,要让他们看看,你有多么的优秀!”雍正突然用手狠狠地拍了一下龙书案,喃喃地说道。
“主子?”苏培盛见胤禛脸上阴晴不定,吓了一跳,见底下的群臣早已经放下了酒杯,黑压压的跪了一片,赶忙上前一步,说道:“您怎么了?”
“无碍,众位爱卿继续。”雍正用着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但是只有苏培盛看出他的手在抖。
宴会结束之后,雍正有些疲惫地躺在那宽宽的龙床之上,感觉手指好痛,钻心的痛。在黑暗中,雍正举起了他的手,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下,手上却没有任何的东西。但是为什么会那样的疼痛?
“小八。你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在一片开满了桃花的桃树下,胤禛招招手将胤禩叫了来。之后就像是变魔术一般从怀中拿出了两根红绳。他先将其中的一条系在了自己的左手小指上,然后将另外一根系在了胤禩的右手小指上面:“小八。你知道吗?”一边系着一边说道:“我刚刚听嬷嬷讲了一个故事,她说要是一男一女系上红绳,就像这样,下辈子也会在一起的。”
“可是我不是女的,你也不是。”
“我听完故事想了想,要是兄弟这样,是不是下辈子也是会做兄弟?”
“应该是的。四哥。我也要系在左手。”胤禩举着小指上面系了红绳的右手,撅着嘴说道:“这样明天不能写字,又要被师傅骂了。”
“那样可不行。我是哥哥,你是弟弟。左为尊的。”胤禛看着胤禩撅着嘴的脸,抬头想了想说道:“不要紧。明天我会跟师傅去解释的。”
“那好吧,四哥。”说完点点头,两个手上系了红绳的男孩子手拉着手跑远了,身后,桃花撒了一地。
“主子。”眼见得夜已经深了,但是身边却还有厚厚的一摞奏折,苏培盛满脸陪笑着说道:“要不要用点吃的?”
“嗯。”淡淡的,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温度。苏培盛赶忙遣人去准备。不一会儿,连糕点带茶都已经备好。雍正放下了手中的御笔,摇了摇已经快要僵硬的脖子,便拿起盘中的糕点看都没有看上一眼便往嘴里送去。
一股浓重的味道悠然在雍正的嘴里发散开来。一口糕点还没有咽下,雍正突然愣在了那里,皱了皱眉头。这味道,似乎这样的熟悉。
“主子?您没有事情吧?”苏培盛见雍正只是愣愣的呆在那里,手中拿着送到嘴边一半的糕点。却突然间停在了那里。眼睛瞪到极大。嘴巴也张大了。苏培盛自跟随雍正皇帝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摸样,是噎着了?苏培盛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不行就要去找太医。
“没事。这是谁做的?”雍正缓了缓神。说道:“告诉他们,以后就给朕做这种口味的!赏他!”
“嗻,嗻。”苏培盛赶忙应着。却不知道这种糕点的味道到底妙在何方?
“小八,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闻听说胤禩出宫建府,而府邸竟然就在自己的旁边,胤禛这叫一个高兴。赶忙买了他最爱的糕点前来。
“四哥?”胤禩笑的满面春风。赶忙将自己迎了进去:“弟弟这里有些乱。四哥将就一下。”
“没事。你没看我家呢,比你这里好不到哪里!”胤禛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糕点递了上去。胤禩亲自打开,立时两眼冒光。当时就毫无阿哥形象的大吃特嚼起来。再抬头那包糕点几乎只是剩下了渣滓。
“四哥,我……”胤禩看着胤禛,一边挠着头一边说道:“看看我,怎么也没有想着给四哥留一些。”
“不打紧。”胤禛笑着摸着胤禩的头说道:“要是喜欢吃的话,以后跟四哥说,四哥再买给你。”看着胤禩的笑颜,胤禛很是高兴,等到了家之后胤禛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糟了!刚刚忘了看看他手上的那根红绳是不是还在了!
但是,胤禛最后也没有再次给胤禩送糕点去,因为之后,也许就是在哪一瞬间之间,原先还很是要好的兄弟两个人竟然水火不容!那时的胤禩,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一味的想要跟自己挣,什么都是如此。
“阿奇那!阿奇那!”雍正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吼道:“你为什么不能什么都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将我的弟弟和儿子也拉下水!你还我的弟弟,你还我的儿子!那是我的亲弟弟,那是我的亲儿子!”想着那边誓死都不愿意出山效忠自己的胤禵,想想那个一出宫就必将要去廉亲王府的弘时。雍正心中的怒火再度别激发出来:“为什么?为什么?”
“主子?”苏培盛赶忙说道:“阿奇那已经伏诛,您……”
“没你的事!”雍正恶狠狠地说道:“你懂什么?”
“奴才愚昧。奴才不懂。”苏培盛一边请罪一边走了出去。只留下了雍正一个人。
那一日,看着跟之前一样,带着胤禟、胤俄和胤禵一大群离开的胤禩,在看看自己身边的胤祥,胤禛默默地叹了口气,说道:“走吧。”便跟了胤祥一道骑马离开。经过胤禩的府邸回到家中的时候,胤禛慢了下来。看着胤禩的家,知道里面定是一派别样的景象。他好想进去,想要看看他,问问他,还记得当年那根系在手上的红绳吗?
夜,已经深了,雍正皇帝好容易批阅完了所有的奏折,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马上就寝,而是起身披衣走到了外面。
“主子。”苏培盛一边将一件外衣披到了雍正的身上,一边说道:“这都快丑时了,您也该安歇了。明天还要大起呢!”
“嗯。去吧。”依旧是淡淡的没有温度的话语。苏培盛一躬,离开了。
“小八。”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那时的胤禛,已经是雍正皇帝了。那日,他因为一些事情处罚了胤禩,让他跪在外面。凄冷的夜里,心神不宁的胤禛还是走了出来。看着跪在那里的胤禩,开口道:“这是朕,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万岁可是有话要说?”胤禩的声音更加的冰冷,更加的没有温度。
“你能不能不要跟我作对?”愣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不想这样对你,但是你却又为何苦苦相逼?”
“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这是咱们的选择。”
“可是你失败了。你应该知道!”
“我没有!”地上的人动了一下,仿佛是要从地上起来,但是只只是动弹了一下,却依然跪在那里。说道:“政治上面你赢了,但是人情上面赢的人是我!咱们两个逗了这半辈子。充其量是个平手,平手!”
“好好,平手,大清需要你,我需要你。大清需要你这个廉亲王,我需要你,小八!”
“小八?”跪在地上,却依然笑着说道:“小八?小八?”一边摇着头一边说道:“没有,没有小八。只有胤禩,只有要跟你作对的胤禩!”
“小八,你误会的太深了。你也陷的太深了。”心痛,手痛。左手更痛。像是被什么紧紧的缠绕,直至骨头。“你下去吧。今天的处罚就到这里了。”
“谢主隆恩。”磕了一个头,慢慢的退下。
看着胤禩的背影,胤禛突然感觉,紫禁城、廉亲王府,暗夜,似乎就像是一个张大着嘴巴的野兽,随时都要吞没这个单薄的身影。胤禩的影子慢慢的在自己的眼前消失,雍正突然发现,他看不到他手指上面的红绳是否还在。
八爷党越闹越不像话,最后只能这样的忍痛割爱。那一日,雍正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御座上面一条条的陈述着胤禩的罪状。胤禩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熟悉的疼痛感再次袭来。雍正坐在上面,一边用手来回抚摸着左手的小指,突然间明白了:自己左手小指上面系上的红绳,没有断,但是胤禩右手小指上面的红绳,却断了。胤禩起身离开。面容依然如之前那般平静,似乎是要参加一个宴会一般。他却看不到,他手中的红绳,哪怕是断了的。
现在,他终于死了。自己再也没有了敌人,胤禛想笑,又想哭。却发现,自己似乎是跟着他一起死了。或者说,还不如他。从此之后,胤禛在黑夜里面笑,也在黑夜里面哭——他的魂丢了——一缕在阳间,一缕在阴间。突然间,他想去看看他。现在不是夏天,他的尸首不会这样快的腐烂。他偷偷的去了,却屏蔽了所有的人,一个人坐在胤禩的尸首旁边。就连苏培盛都没有在身边,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只知道他让心腹的人去将胤禩葬下。却没有将胤禩挫骨扬灰,竟然下葬的规格还算是可以。没有人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
之后将近八年的时间,没有了胤禩,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日子就在这种看似波澜不惊之中慢慢的、缓缓的流过。雍正的案头,一直都摆放着山一样的厚厚的奏折。人们说他是改诏篡位的,人们说他是杀弟的屠夫,他没有过多的争辩——他只道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终会有着大白于天下之时。但是没有人知道。他这样做,只是想要变相的为自己赎罪。他让他的弟弟被天下人辱骂,他的弟弟却让他留下了千古万代的骂名。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雍正八年,胤祥永远的离他而去。雍正伤心。却无泪。他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无泪。或者说,四年之前,就已经无心。四年之后,还会有泪吗?
不知道有多少个暗夜,雍正都会在午夜昏黄的烛下悄悄地从自己的胸口处拿出一个布包来。悄悄地打开,静静地看着。时而会滴下泪来。他仿佛看到了那日的他。早已没有了原先的英姿飒爽。他看到自己,只是用尽了力气说道:“成王败寇,理应如此。阿奇那不悔。”但是雍正心间明白,他还有话没有对自己说完。他想对自己说的是:“忘了我吧,四哥;忘了小八吧,四哥。红绳已经断了。缘分已经尽了。”从那天之后,雍正就一直过着那种干得比牛多、吃的比猪差、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日子。他并不愿意。他也知道累。他也想向自己的皇阿玛那样去南巡,但是他不能,他不想离开这里。只因为这里有着胤禩的味道,其实他更加怕的是。他一旦离开北京,那根红绳,就真的会断掉,从此再也接不上。
雍正十三年,胤禛带着世人无尽的谩骂离开了人间。弘历、弘昼和苏培盛等人一起收拾雍正的遗物,却不料在雍正的胸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