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
悠悠的走在小道上,旁边的行人也万分识趣的避开了宛兰,视其为异类物种。
宛兰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再来这个番禹城,除了近,也不知何原因吸引着她。她吃过早饭,便借着去买点化妆之用,来到番禹城。原本紫贝担心想要跟随,却被蒋堂拉住,悄声说道:“由她去吧——”
恍恍惚惚的走在小道上,模糊的眼中,尽是小贩或者行人兴致勃勃的声音。她心中感叹,这条路上的你我他,还有谁是像我一样的迷路了?
千亿走了,走了有三四天了吧。放佛这个世界没有出现过他一般,干净无尘,仿若那水中涟漪,只荡漾起了一丝两丝的轻轻波澜,终究被平静的水所淹没和代替。春花水月,再也没有比这赏心悦目了——更替的是季节,不变的是城里的繁华却没有你的身影。
彷徨在悠长又寂寥的小道,宛兰不经意间,又来到城南那一角落,那里早就变成小贩霸占的地方。想着去年,他们结识的地方,就在这个小小的城南之角。那时,千亿不过是个帮人寄信刻信,是个“零丁小星”般的小小官吏,而她不过是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代的人,偶然的撞到一起,救下了那个差点就要丧生在马蹄之下的小男孩。
命运就是这么的奇怪,明明是两个陌路的人,却隔着两千多年的时空,跨着数不尽的千山万水,硬生生的凑到了一起。可奈何命运又是如此的多揣,好不容易要许诺一生一世了,却硬要拆开,让宛兰嫁到了蒋府成了少夫人,起因还真是那个小男孩——因为小男孩的妈妈于夫人正是蒋府老爷的妹妹。
这个小小的城南一角,勾起了她太多往事了。在宛兰嫁人之后,他们又在这地方相遇,然而,他依然是那个帮人刻信的小官吏,而宛兰,却是令人羡慕的蒋府少夫人。缘分的错位,又导致身份的悬殊,悲情的相遇,也导致了悲情的离去。
宛兰想了想,突然有种想去看看他们去过的地方,比如那个南越水闸,比如那个她失足掉进去的山洞,比如他们肌肤相碰的地方,还比如那个老婆婆——说不定只有坟墓了。两个月前,宛兰还偷偷跟踪千亿去了番山之后,看到他给那些小朋友们带吃的,他走了之后,还有人照顾那些小朋友们吗?不如延续他的善事吧。
宛兰在街上买了点吃的,然后出了城门,然后问问路人南越水闸如何走——当时骑马太快了,不记得方向了。走在林间小道,不一会儿,便看到几个木桩子竖立在面前。
南越水闸是南越国重要的地下水利设施,成为历史文物遗迹保留了下来。除了历史意义,对于宛兰,也有重要的深刻意义。
想起那时候的千亿,带着她一路策马奔腾,最后在这个南越水闸停下歇息。海风吹拂,看着不远处潮起潮落的南海,放佛一下子带到了昨天——是啊,十个月的前的昨天,只是一瞬间。
宛兰走到这个木桩子,看到这里面的地下水急匆匆的流下大海,想必是前段时间雨水过多,淹了番禹城,地下水颇多,流下大海。她抚摸着这个木桩子,想着当时的千亿,也是这样的想问题吧。
南水汤'shāng'汤以奔走乎,畔三山之崴'wēi'嵬。
观渠水之潺'chán'湲'yuán'兮,心怛'dá'伤之戚戚。
逢秋息鸟自南兮,独懮'yōu'懮乎增伤。
惟蜀道之蹇'jiǎn'远乎,魂一夕而九逝。
然安南而娱心矣,寄书报吾之乐斯!
陆梁助与叨念兮,孰无施而无报?
丁丁翔鸣喈喈乎,回首美人沐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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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兰不经意的念叨这首诗歌,这首诗歌是千亿给她创作的第一首诗歌,万分珍贵。尽管是描写他思乡的情绪,可是最后“回首美人沐晨光”,这个美人便一直留在他的心里,直到最后离别,怀伤的感叹:“思美人兮,揽涕乎不可诒(yí)。”
是啊,同样都是美人,才转了一圈,美人变了,创作的诗人也变了。时间,都去哪儿了?时间,到底改变了什么?
宛兰往回走,正看到一个平坦的大石头躺在路边。宛兰轻轻的抚摸去上面的灰尘,坐了下来,看着那个南越水闸,放佛看到千亿还在那里摇头晃脑的吟诵诗句。而她,则躺在石头上,任海风吹拂她的衣角,久久怀伤那段初恋。
沿着海岸线,穿过一道道密林,慢慢的,那称为番山的,就矗立在面前。这山,上半截光光的,可谓寸草不生,怪石嶙峋;而下半截,树木郁郁葱葱,也可谓茂密。
这陡峭的岩壁上,分明是红红白白的画,仔细看去,便发现是一幅比较巨大的画啊——狂欢歌舞的人们在岩壁上蠢蠢欲动,使人产生无限遐想:十多名男男女女身穿各色服装,醉舞狂歌,人声、水声、敲锣声、击鼓声、撞钟声,交织在一起。
这便是岩画了。看来是故地重游了。
宛兰沿着山路慢慢上去,劈开一些杂草丛生的枝桠,不久,便出现一个山洞。宛兰不禁哑然失笑——说起这个山洞还是有点故事的。
宛兰因为想要偷吃杨梅,却被千亿阻止,他那时相当严肃,“偷盗实乃君子所耻,有志之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何况这片杨梅是有主之园,怎可未经同意就私自盗取?虽说事小,但却玷污了自己高尚的道义品德!”
“你!要你管!”那时候,恼羞成怒的宛兰不断咒骂千亿这个大坏蛋,转身负气跑走了。可是跑到这里,又被蛇缠上了,又得一直跑,结果一不小心摔进了这个山洞。
宛兰想想,那时候还真是好玩啊。她小时候被不小心锁进箱子,对黑暗和幽闭的地方有些恐惧,就在山洞里哆哆嗦嗦的,结果千亿过来,找来绳子。宛兰还记得当时——
“蹲下来背我啊笨蛋。我站不起来啊——”那时宛兰斥责着千亿,而千亿脸红了半晌,踌躇的转过身子,动作僵硬的在她跟前蹲下,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才“成功”。
而她呢,那时才没那么扭捏,双手搂住千亿的脖子,很自然的趴在他背上,叫他赶紧离开这个山洞。千亿慢慢的站起身来,不知道是担心会摔着宛兰还是自己担惊受怕的,宛兰可是很清晰的听清他每一个心跳,如同小鹿一般砰砰乱跳呵呵。
想想那时候,他们还真是一群傻瓜,为了个所谓偷盗理由,摔进山洞,还害的千亿这个大迂腐去背女人。
宛兰看了看这个山洞,依然黑森森的,不知有多久没有人来了,而山洞不远处还有一个断折的牌子。宛兰莞尔一笑,那个牌子是千亿刻的,提醒路人注意安全,可谁知宛兰就那么笨,被这牌子绊住摔进了山洞。拾起牌子,拍去上面的灰尘,模糊的印记却清晰的标识着那是千亿的手笔。
泪水划过脸庞,放佛一下就回到了那个少女时代,懵懂,荒唐,却不负青春。
宛兰下了番山,绕着山转一圈,便来到了上次跟踪千亿到过的小山村,宛若喧嚣世界里的一个桃源村。
宛兰将带来的小吃分给那些小孩,一一的抚摸他们额头,和那些朴实的村民聊天。其实,帮千亿继续行善,也是一种纪念方式吧。
“那你们知道那个千亿住在哪里吗?”宛兰问道。
在一个村民的指引下,宛兰来到了那个小屋,的确很破旧,放佛风雨要来,就能倒塌的样子。这千亿也真是的,做了谏大夫,即使再清闲,好歹也是个官,怎么都不给自己添置点好一点的宅府呢?
打开门——果真是一走了之了,连门锁都是残破的,这么粗心,真不知道他在四会县怎么活呢?进到里面,也是一贫如洗,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宛兰拿来扫帚之类的东西帮忙打扫一遍,有种莫名的感觉告诉她,“千亿一定会回来的。”
打开烂了半边的窗户,正对着不远处的大海,吹来的海风,让宛兰渐渐清醒。大海还是亘古不变的潮起潮落,只有天上的云在朝夕万变,现在积卷着厚厚的一大层,灰蒙蒙的向这边靠近——起风了,雨要下了。
宛兰不禁感伤,念叨着——
思念,是一条悠悠的小河,
时间的帆船在上面漂过;
当爱的春风往心坎儿上吹拂,
就泛起阵阵清波。
这条河里的水啊永不干涸,
自古**们的眼泪把它滋补。
在我的河里,河**却已显露,
灼热的爱情之火蒸发着它,
化作一片相思的云雾。
而在爱情的动脉下面,你的心,
常常不知道是在向着太阳飞翔,
还是在往无底的深渊里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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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林子的《给他》,透露着无尽的感伤。想起他临走时转瞬时的微笑,曾是最美的时刻,也是最残酷的时刻,是最感伤的时刻,也是最相思的时刻。
从小屋出来,而一百多米处有一条小河,就是番禹城东边的那条叫文溪的河流。她走过去,不禁眼泪流了下来。
唉——自从知道婚事,宛兰就非常反感,最终下定决心要逃离这个家。所以就总共三次逃跑,第二次逃跑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和千亿直接离去呢?虽然跟千亿在雨中,裸身相碰,最后还不是被爹娘抓了回来。在第三次逃跑时候,而姐姐苏玉也毅然决然的放她离去寻找自己的真爱,那时,她在番禹城东边的桥上等了整整一个晚上却不见千亿现身,最后一路悲情的走到这里,这个河流和大海的交汇处,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奈何奈何,一路走来,却是这么多的错误。千亿的家就离这交汇处不到两百米。讽刺啊!如果宛兰当时再深入两百米,就能见到千亿,或许远走高飞,就是那么的简单。这个短短距离的误差,竟然导致了大相径庭的命运!
眼睛放佛一下就湿润了,滴落在心里,结成了冰霜。
*
游神了一天,还是得回到府上。奈何宛兰的心思,哪里会在府上,依然还停留在那个破烂的小屋里。
蒋堂背部受着刀伤,正好借机在**上躺着,等着宛兰的伺候。宛兰悲沉着脸,给蒋堂喂汤。
“喂喂————你这是搞什么这是……”
宛兰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好像又做错事情了——蒋堂的衣服口子全是汤水。
“瞧瞧你喂的,都喂到我衣服上了!”蒋堂怒道。
宛兰立马慌乱的放下碗,找来布和衣服给他擦擦,但蒋堂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到底还要悲伤多久!那个谏大夫都走了那么久了,你居然还在感伤,你叫我这夫君做何感想!”
“不是……我真没有……”宛兰争辩道。
蒋堂气咻咻的骂道:“你敢说你没有,不然为何连喂汤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自从那个谏大夫走之后,你的心你的魂也跟着远去了。唯独一个躯壳留在这里,既然这样,我留着你这个贱人何用!”
“啪—————”
宛兰摸着脸上一记火燎燎的疼,那是蒋堂扇过来的一巴掌。宛兰回过头去,愤怒如烈火,盯着蒋堂。
蒋堂也不依不挠,怒道:“我最恨你这个坏女人,别用你那种怨恨的眼神看着我!你干了什么事,做了什么肮脏的事情,你心里清楚!”
“那你呢?”宛兰愤怒的反驳道:“难道你没有吗?你那点小秘密,就是在大牢的那一次,难道就不恶心人吗?你也不用再那里装着多么的高贵,用你肮脏的钱做着肮脏不堪的举动,践踏着卑微的尊严!”
“难道这是那个贱骨头说的?这个背地里打小报告的贱骨头!”蒋堂楞了下,但是他很快在非常短暂的瞬间里面,竖起了自己全身的刺,“我都还没有来得及说,是给你面子。既然你都说破了,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就是去拆穿你们这对肮脏的贱男女的,虽然没有遇到,但我依然教训了他一下,不止如此,我还花钱叫狱卒天天教训下他。怎么?别露出那样不高兴的神色,因为那个贱骨头还把我撞翻在地上,你可以放心哈哈大笑了吧。”
“你别把我想得那么龌蹉,那么不堪,难道你就不恶心吗?说这些话,你不觉得很是羞耻吗?”宛兰指着他,再次一字一句,字字喷火的骂道:“你之所以能这样无所谓地说着类似‘钱不重要’,‘我拿着钱去教训一条狗’之类冠冕堂皇的话,那是因为你并没有体会过没有钱的日子!你从小都活在不缺钱的世界里,你没钱的时候,只要哇哇的哭一声,蒋府上下都会为之颤抖。”
“什么叫为之颤抖!说的真好听,我的生活都是处在一个到处是阴谋诡计的地方,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的乞讨生活。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害我大半年腿脚瘫痪似得下不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时在长沙国境内害我进监狱的小人到底在何方?要不,我们换一下生活?我去外面找**,你在这里坐着让人喂,看看你他娘的还能不能在这里说风凉话!”蒋堂愤怒的站起来,狠狠的抓着宛兰的头发,凄厉的骂道,放佛天堂堕天的撒旦。
“快放开我——”宛兰被扯得生疼,抓着蒋堂的手,流着眼泪,“那你也不能如此对待一个入狱的人,你就是个小人!你就像披着皇帝的新衣,自以为什么都富丽堂皇,在外人眼中,你高调的将你低劣的行径给裸露出来,给观众一一点评!”
蒋堂狠狠的将宛兰往**上一扔,骂道:“我小人,他娘的,你这坏女人就不是吗?那个谏大夫走了之后,你的心什么时候在我这——或者,你的心自始至终都不在我这里。我为你负伤,你他娘的啊冒着大雨去给他送行,难道我的心比你轻松吗?我的心也在滴血啊!”
宛兰躺在**上嘤嘤的哭泣着,冰凉的泪水沾湿了枕头。她没有反驳,心也如利刃割着。
蒋堂将桌子上的汤碗砸破,凄惨的骂道:“我不是《论语》或者什么传记记载的人物,被撰写之人想起来了就写一写,刻几刻,没想起来就好多卷章都不出现。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是你生命里的夫君,我不是只有你想起的时侯,我才存在的。你遗忘我的时侯,我也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你永远都感受不到的悲情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