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吕仲明莫名其妙道:“别睡了,外头打得怎么样了?”
“别吵别吵——”罗士信不耐烦,赶苍蝇一样挡开他手,吕仲明见他困得不行,便把衣服给他盖上,出门找秦琼去。
外面战况好了许多,城墙都筑起来了,黎明时分,全城十分安静,吕仲明背着弓到了城墙下,见秦琼正与几名士兵在吃早饭。
“馒头——”吕仲明大叫道,朝秦琼狂奔而去。
秦琼把自己碗里的粥递给他,吕仲明闻到粥香,觉得自己简直要饿死了。坐在一旁狂吃,士兵们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吕仲明。
“怎么样了?”吕仲明用咀嚼的功夫问了句,又马上忙着吃了。
“快打完了。”秦琼道:“晋阳那边发兵来援,预计今天就到,城外突厥兵进不来,正在想办法,他们还不知道这消息。”
“唔。”吕仲明终于放下了心。
秦琼道:“尉迟恭好点了么?”
吕仲明想起尉迟恭,道:“病好了,身体还不行……对了,他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秦琼答道:“他离城以后,参加的队伍与突厥人打起来,死了不少人,突厥人见他会打铁,把他给活捉了,留他一命,这队突厥人南下后,来打咱们这儿,他听见几个突厥人商量怎么通过密道进城,半夜就跟着出来,杀了几个人,找到密道入口,结果在密道里被手弩射中,拼着一口气,逃回来报信,就这样了。”
吕仲明半晌说不出话来,问:“你猜的?”
“他自己说的。”秦琼道。
吕仲明总觉得这事似乎有点蹊跷,然而又是对的,却觉得秦琼话里有话,他看着秦琼的双眼,问:“是这样吗?”
秦琼笑了笑,说:“你信么?反正我是不信的。”
吕仲明终于开始觉得尉迟恭有问题了,他眉头深锁,说:“我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啊,他在的部队打仗输了,他干嘛不跑,而是去投降突厥?”
秦琼淡淡道:“不好逃跑,好死不如赖活着罢,或者,想临死前再见你一面,也是有可能的。”
吕仲明:“既然逃跑很难,那他跟着来打城的时候,是怎么跑掉的?”
秦琼却没回答,只是问道:“还喝点粥么?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再给我打一碗。”吕仲明道:“我拿回去给尉迟吃。”
秦琼让人舀了粥,吕仲明便拿着碗回去,沿途经过街上时,百姓们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怎么了?”吕仲明四处看看,还没意识到别的问题。
“吕道长。”一男人过来,问道:“您收徒弟吗?带上我罢。”
这男人一过来,登时有不少年轻人围过来,有求他给家里老人治病的,有求他收徒的,还有人求吕仲明指点迷途的。
吕仲明心里乱七八糟,实在没心思去误人子弟又或者拯救失足男青年,便道:“不收徒,过好自己的日子……走了,再会。”
吕仲明刚过了街,又被一众人等围住,有人又要请他给自己算命以避凶趋吉,吕仲明只得逃难般地回了家里,关上门。
“尉迟恭。”吕仲明回到房内,看到尉迟恭脸色苍白,病情仿佛比自己离开时更严重了,当即心下一惊,忙去试他额头,发现尉迟恭发起了高烧。
这下麻烦了,吕仲明也不好掐着个病人脖子问个究竟,便只得先给他把脉,知道伤口发炎了,又匆匆出去抓药。想起门外还有不少人围着,便翻墙出来,然而外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门口堵着的人一窝蜂都走了。
吕仲明也顾不得去打听,快步去西市找药堂,奈何城中药堂早就歇业,老板过年后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卖药的铺子里不知何时已被百姓洗劫,抽屉里连药材都没剩多少。
怎么办呢?吕仲明回想起过年至今这些天,平日里都是小贩在集市上摆地摊卖草药,现在兵荒马乱的,哪里找得到采药的?
远远的西门外又有人叫嚷,城门开了,有人沿街喊道:“突厥人撤了——”
太好了,突厥人终于走了,吕仲明左右看看,见一队兵马进了城,显然是官兵,然而与官兵编制的铠甲又有所不同。领头一人二十来岁,面容不似武将,却披挂锁铠。
奔马匆匆经过,马上那人打量两侧,无意间与吕仲明对视,然而彼此间都只是惊鸿一瞥,便带着部队穿过了长街。那队人足有两千余,过街时犹如长龙蜿蜒,没个尽头,吕仲明等得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人走了,才速度赶回去。
沿街全是新来的官兵,牢牢把守城内要道,盘查百姓,吕仲明被盘查了两次才赶回家,手头仍缺不少药,但尉迟恭伤口感染,已在发高烧,必须先给他退烧。
吕仲明在屋檐下熬了药,又解开尉迟恭身上绷带,给他换药,并以药酒清洗伤口消毒。尉迟恭箭创之处开始泛黄流脓,药酒浇上伤口时,他仍然睡着,一动不动。
吕仲明知道药酒清洗伤口非常疼痛,尉迟恭不可能完全没有反应,应该是他实在没力气了,这种情况相当危险。正在为他擦洗时,秦琼回来了,摘下头盔朝旁边一扔,说:“有客人找你,尉迟他……”
秦琼长期行军打仗,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上前帮忙,吕仲明问:“是援军的头儿?”
秦琼沉吟,点头道:“对,唐王府的人来了。”
吕仲明道:“让他等一会。”
然而不到片刻,罗士信带着一个年轻男子推门进来,吕仲明一回头,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正是先前领兵入城,与自己匆匆打了个照面的那男人。
那男人一见吕仲明,便是一愣。
“吕先生?”年轻男人回过神道。
吕仲明点头,屋内站着四个人,一时间甚挤,男人道:“我来帮忙。”
罗士信见那男人要协助,房里也站不下,便道:“我们在外面等。”
秦琼与罗士信都出去了,年轻男人皱眉,先是道:“四处都找不见尉迟将军,果然回了代县,怎么会?”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吕仲明心底便猛地一震,隐约猜到了不少内情,但他一句也没有说,只是答道:“来之前的事,我不清楚,只有等他醒了再问。阁下怎么称呼?”
“李建成。”那男子答道。
“久仰。”吕仲明笑道。
李建成道:“彼此。”
李建成似乎不太爱说话,两人看着尉迟恭的伤势,李建成忽道:“此处甫经战乱,药材稀缺,不如让在下将尉迟将军送回晋阳,延请名医诊治。”
也只能这么做了,吕仲明稍一沉吟,便点头道:“这就麻烦世子了。”
李建成出去,片刻便有士兵带着担架进来,将尉迟恭送走,秦琼、罗士信在门口目送唐王府骑兵将尉迟恭带走。吕仲明眉目间带着解不开的焦虑,问:“治好病后,尉迟将军擅离职守一事,会获罪么?”
李建成略一沉吟,答道:“不瞒先生说,尉迟将军不属我统领,乃是舍弟麾下,至于尉迟将军在外执行什么任务,为何到了代县,我并不清楚,只知舍弟近日来,确实在四处找他下落。”
吕仲明一句话便试探出了前因后果,认真道:“那便请世子代为求一句情罢。”
李建成点头道:“那是自然。”
吕仲明作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现在咱们可以谈谈了:“世子请进屋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回:晋阳
李建成知道要请他喝茶聊天,事实上这次发兵前来支援代县,一半是为解去突厥之危,一半则是来见这数人一面。
吕仲明大约也猜到了,上一次来的李济的身份。
双方坐定,彼此都是明白人,多的话,都不必说,各自心下了然,李建成道:“秦将军、罗将军,在下尚在晋阳时,便久闻两位大名,张须陀老将军为国尽忠,家严还唏嘘不已,为之流泪。”
论年纪,李建成今年已逾弱冠,秦琼、罗士信与吕仲明三人都不满二十;论地位,李家乃是陇西望族,又是唐王世子,己方则都是通缉犯,李建成这么开门见山,已是给足了面子。秦琼面色和缓,却依旧淡淡道:“足感唐王盛情。”
罗士信问道:“上次登门那位,就是你弟弟?”
李建成点头道:“正是,三位好眼力。年前雁门关下歌谣传到晋阳,家父便遣小弟登门,想请吕先生一晤,奈何此地耳目众多,舍弟不敢贸然亮明身份。建成冒昧,请问,吕先生能否一解歌谣深意?”
李建成注视着吕仲明双眼。
“隋唐……”吕仲明道:“世子猜对了,隋后是‘李唐天下’,杨氏将灭,李氏当兴。来,世子请喝茶。”
吕仲明将茶杯放在李建成面前,李建成沉吟,喝茶,并不回答,最后道:“秦将军,罗将军一身武艺超绝,又深通兵法之道,料想不会在代县常住,进城时,建成便听城内百姓争相传颂吕先生日前请来天兵之力,大破胡族一事。料想百姓侵扰,势必将令先生不得安生……”
吕仲明笑了起来,李建成却道:“众望所归,往往不得片刻安宁。此乃建成真心所想。”
“说得是。”吕仲明无奈道。
“三位眼下有何去处?”李建成又问。
“并无去处。”秦琼笑道。
罗士信懒懒道:“我跟着我兄弟们走。”
李建成诚恳道:“这次来代县前,家父便叮嘱建成,无论如何,都要请三位到晋阳一聚……建成若不能将各位请回去,只怕家父会亲自前来,年前小弟过世,家父身体状况着实不太好……盼吕先生,秦将军,罗将军……”
吕仲明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再端架子就是不识抬举了,李世民一请,李建成二请,已经是史上罕有之事。本来自己三人来并州,就是想投奔李家的。现在已水到渠成,不必再推。
“世民兄在年前便来过一趟。”吕仲明道:“不是我不想去,而是夜观星象,知代县不出三月,必有兵灾,才留在此处。眼下雁门关之危已解,自该前往,为真命天子效力。世子但请先行一步,此间事了,仲明必将登门拜访。”
李建成爽快点头道:“如此甚好,建成便在晋阳府中恭候三位大驾。”
说毕李建成起身,率先朝三人抱拳,秦琼等人回礼,李建成显然有要事在身,便告辞了。
李建成一走,吕仲明脸色便垮了下来,想到尉迟恭的事,只觉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
罗士信道:“你什么时候夜观星象过了。我看你夜里就没出过门。”
秦琼:“唬人一套一套的,还用得着问?”
罗士信奇怪地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心思明显不在这上头,抬眼一瞥两人,问:“怎么?”
“谁惹你了?”秦琼笑道:“你不喜欢那家伙?”
吕仲明没好气道:“不是……”
罗士信道:“不高兴了?”
“哎——”吕仲明叹了口气,说不出的失落。
“尉迟恭为什么回来。”吕仲明问道:“你俩肯定知道,别再瞒着我了。”
吕仲明从李建成口中试探出那句话,心下就很不开心,连带着对李建成也绷着脸,幸亏两人还是初见,李建成也不知吕仲明的底细,还以为他平素就是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彼此说话都十分严肃。
然而李建成一走,吕仲明便不乐意了,秦琼笑道:“我这人笨得很,什么也不知道。”
罗士信道:“我也不知道,那小子还有救么?不如到了晋阳问问他去?”
吕仲明道:“今天你们不告诉我,大家晚上都别想睡觉了!”
秦琼:“……”
罗士信:“……”
“他的任务是去刺杀突利可汗。”秦琼终于还是告诉了吕仲明:“埋伏在那队突厥人军营里,等突利可汗来犒军时,设法锤杀他。结果他们要来打代县,早先便挖出了一条密道,预备晚上袭营,尉迟恭无意中听到消息,知道咱们三个在城里,怕咱们有危险……”
“怕谁有危险?”罗士信随口补充道:“那黑炭头会管咱哥俩死活?”
秦琼一笑,不说话。
“所以……”吕仲明喃喃道:“放弃了任务,只身潜入地道,过来提醒咱们,还受了重伤,是么?”
秦琼一耸肩,不置评价,罗士信的嘴角却不羁地扯了扯,秦琼道:“私自放弃任务,导致功亏一篑,多半回去得领罚了。”
罗士信不屑道:“说不定也是好事,放弃行刺,反而保住一条小命,谁知道呢?我去收拾东西了,什么时候走。”
吕仲明道:“尽快罢。城里乱糟糟的,没吃没喝,明天就走。”
罗士信便回后院里去收拾家当,吕仲明抱着膝,坐在门外思考,去了晋阳以后,要怎么探查消息。毕竟他来这里的第一任务还是解决佛道之间的矛盾,然而来的时间点似乎早了一些,佛家在做什么,自己现在还不知道。
只能设法通过李世民的关系网,去查清楚现在佛门在中原大地上的活动。所以借助李家的力量,这一步马上就要解决了,接下来,就要想法调查佛门之事。
城内饱经战火,房屋燃烧的余烬产飘向天空,再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晦暗天幕下,一张纸从天穹中飞来,在风里旋转,飞向吕仲明。
吕仲明:“!!!”
吕仲明从未有像现在一样思念父亲,抬起头,现出激动的笑容,信纸落在手中,匆匆展开,想一目十行地看,却又舍不得看完,仿佛看一句便少一句,与父亲相聚的时光十分短暂。
【小小宝贝吾儿:
爹一直在想你,过得还好?今天不住想你,心跳得厉害,仿佛感觉到你在初唐释放出了一身仙力。仙力不可常用,须得顾及百姓安危。
吃饭时,与你仲父提及陈年往事,不禁多有唏嘘。常想着,待你出世后,便带着你俩,一起回去爹的家乡看看。不过孵你孵了许多年,你出世后又不好伺候,便一直耽搁了这么久。
你仲父说,让我别再念叨你了,耳朵都起茧子了,说多了害你成天打喷嚏不好。这话说得也不错,你自该去闯荡历练一番的。如果你在初唐扎根,住下来,记得有空和你的好哥们,好朋友们,大家一起去并州看看,逛逛。
爹的家乡就在并州,那里是你爷爷,太爷爷,祖上们生根的地方。很小的时候,你奶奶带着爹,在塞外放羊,后来爹在雁门关下入伍当兵,常常向往飞将军李广抗击匈奴气吞山河的气概,便在滹沱河畔勤练骑射,又听昭君出塞远嫁的风情,常想着有朝一日,重回故地。
爹小时候,滹沱河畔是一片肥沃的大草原,人民安居乐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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