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沉吟良久,说:“愚兄谨记。”
吕仲明道:“世民兄,现在有话请说。不必客气。”
李世民也不与他绕弯子了,解释道:“仲明,到了王府后,我父亲应当会朝你询问一些事。”
吕仲明嗯了声,知道李世民这是提醒他,如何与李渊对答,问道:“唐王有何心结未解?”
李世民道:“那首歌谣也就罢了,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年前我弟弟玄霸病逝……与家母先后离去,不足三个月。”
吕仲明微微皱眉,李世民道:“父亲足足感怀一年,若问及寻仙,访魂,招魂,盼你慎重作答。”
吕仲明沉吟,点头道:“生死有命,成事在天,多谢世民兄弟提醒。”
李世民摆手,解释道:“也是想为他分忧。”
说话间已过正街,吕仲明又笑道:“世民兄为何不问,人死后归途如何一事?”
李世民无奈道:“生前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去理身后,该来的总是会来。”
吕仲明笑了起来,又问:“城内佛寺几处?道观几处?”
李世民想了想,答道:“未有佛寺,止有三处道观。数年前汴州来了一位僧人,想在并州弘扬佛法,为我一家四兄弟祈福消灾。家父不信佛,那位法师便走了。我猜母亲病重时,父亲曾后悔不迭,这些年来一直留着个心病。这次如此急切地请你来晋阳,也正因如此。”
吕仲明心中一动道:“那僧人叫什么名字?”
李世民答道:“似乎是叫神秀法师,那时我还小……未曾待客,已记不清了。”
吕仲明又问:“所以晋阳至今,都未有佛法传播是么?”
李世民点头不语,吕仲明约略明白了——佛门在李渊这里碰了个钉子,也无法在晋阳弘扬佛法,看来并州这一块,对方是应当是暂时放弃了。
说话间数人已来到晋阳王府前,王府门大开,颇有宫廷威仪,官兵来往巡逻,李世民下马,侍卫纷纷朝他鞠躬,李世民便道:“大哥已为三位安排落脚之处,还请随我来。”
李世民带着他们走近晋阳王府,当先是一个巨大的校场,罗士信笑道:“当真气派。”
“王府在并州一地抵御突厥。”李世民回头解释道:“养兵数千,实在忙不过来,又人来人往,这些年里渐渐外扩,便成了如今模样,见笑了。”
校场外有两队士兵正在操演,都是千人一队的方阵,四人登上百阶汉白玉阶梯,从正厅绕过,进了回廊。回廊后则是花园,回廊里挂着无数角铃,风一吹来,所有铃铛一齐清脆作响,悦耳无比,听得人心旷神怡。
晋阳王府极大,分三十七阁十三廊,正院,东府,西府三大建筑群。又有殿外的宽阔校场。内里三十七阁,又各有主建筑与偏院,楼与楼间以假山,花园或是回廊互隔。吕仲明一路走来,见但凡有人在花园中说话,看到李世民过来,都是纷纷点头与他行礼。
看来李家门客不少,都住在晋阳府上。
“来不及为各位准备宅邸。”李世民道:“这段日子里,就请先住家里,出入,走动都是随意的。”
秦琼略一点头,三人穿着粗布袍子,与这富丽堂皇的大王府十分格格不入。吕仲明倒是十分坦然,虽说晋王府气派,却终究气派不过金鳌岛碧游宫。一路上七拐八绕的,吕仲明刚绕过两条回廊便心道糟糕,待会万一自己走动的话,就得迷路了。李世民正走着,旁里便有人过来,朝他行礼,并凑到他耳畔小声说了什么,李世民点头,把人打发走了。
刚进入花园,又有人过来,找李世民说话,李世民便点头小声交谈几句。他把三人带出了了回廊,后面赫然又是一个占地近十亩地的练兵场,练兵场上有台阶,沿着台阶上去,则是几座庙宇般的建筑。外头挂着匾“长香苑”。
李世民回头说:“长香苑距东府虽有些远,但距正院近些,后头有个独立的院子,院内有池塘,夜间也僻静。”
吕仲明点头,问:“晋阳府有多大。”
“正院,西府,东府三处”李世民道:“我大哥说让三位住这儿,来往也近些。”
“你住何处?”秦琼问。
“东府上。”李世民笑道:“稍有些远了。”
吕仲明微一颔首,没作什么评价,是时三人进了长香苑,虽不是特别气派之处,较之外头雕栏飞檐的大屋子,终究是逊了一筹,然而小殿倒是有小殿的特别。
“世民兄。”吕仲明道:“若有事忙,就先行一步,不必陪着我们。”
李世民沉吟,点头道:“待会我再过来。”
李世民脸色有点不好,数人都猜到他有重要的事,也不多问,进了长香苑,那处正是个合院,四周有八间厢房,看上去倒像是道观所改,院里种了不少风竹沙沙作响,清幽典雅,倒是别有一番况味。
不多时又有家丁将三人在府外卸下的行李送来,院门外便有人进来听使唤,是个婢女,盈盈一躬,吕仲明道:“不必理会我们。”
那婢女还没说话,又被吕仲明给打发出去了,罗士信以手指弹了下外间门房前的听风瓶,叮叮当当的,随口道:“气派。”
“钱财身外物。”吕仲明道:“都是没用的东西,这就住下来了?”
秦琼看着二人,说:“我无所谓,只怕咱们仨不能常住一起。”
吕仲明在廊前坐下,说:“给个地方住,给口饭吃,想必得让你俩去帮李家打仗了。”
“那是肯定的。”秦琼倚着个石桌,笑道:“不然还让咱们混吃等死么?罗成?”
“来都来了,打就打罢。”罗士信漫不经心道:“也打了好几年了,不打仗能做什么?何况小二愣子也得……”
罗士信说了个开头,吕仲明便知道罗士信知道了,自己虽然没怎么对这两位好兄弟提及,但他得依附李家,才能办自己的事,他们都是懂的。
吕仲明点头,秦琼又道:“我猜他们正缺人手,外头练兵的阵仗看起来也不行,有兵无将,我和罗成想必也不会闲着。混口饭吃没太大问题,就是不知他们待谋士如何。”
吕仲明胸有成竹,说:“不用担心我。”
说话说到一半,便有家丁捧着木盘进来,说:“三位大人,这是唐王世子为各位准备的。”
三人便停了交谈,秦琼道:“放下罢,你家世子怎么说?”
家丁道:“世子请三位大人晚上到明德楼去用晚饭。”
“知道了。”罗士信又把那家丁打发走了。
吕仲明看了眼木盘中的东西,见都是小金锭,一时间不由得泪流满面,悲从中来,小爷那金葫芦要是带在身上,十万两黄金扔出来,谁都砸死了。
“又傻笑什么?没见过金子?”罗士信莫名其妙道。
“没笑什么。”吕仲明泪流满面。
木盘中还有三套上好的绸缎袍子,以及三块刻着姓氏的腰牌。料想是让他们出入王府所用。
“李建成送来的。”吕仲明道,拿起袍子在身上比划。
罗士信道:“不是他哥来接咱们,倒是挺意外。”
秦琼随口道:“我猜李建成多半就没把咱们当回事。”
“嗯。”吕仲明点了点头,李建成前来请他们,乃是李渊的要求,招摇撞骗的道士多了去了,不差吕仲明这一个。李建成想必见怪不怪,什么民间传说吕神仙大战突厥兵一类的,既无亲眼所见,便都当笑话听了。毕竟口耳相传的奇人奇术层出不穷,都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李建成也不会尽信,只将他当做江湖术士看待。
而秦琼罗士信虽是隋朝将领,能带兵,李建成却不知其实力,不把他们看的太重,也实属寻常。
吕仲明笑道:“李世民是个识货的。他哥不怎么看重咱们。”
罗士信又道:“你可别忘了,他大哥才是世袭的王爷。”
这句话说得毫无前因后果,但大家内心都清楚,清风吹来,院内一片安静,三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吕仲明渐渐推断出李家人对待他们几个的态度,首先李建成几乎是完全不清楚他们几个来头的,只知道秦、罗二人带过兵。要招揽门客的话,只能算得上是中等级别。
而李世民则通过他的渠道,多少知道三个人的分量。当然也许也是因为他想招揽人,所以来者不拒。若无意外,李建成、李世民以及李渊,都会给他们一个互相深入了解的机会,知道他们的才能,才能知人善任。
“你也会打仗。”罗士信道:“找机会在他们面前露一手就行了。”
“那是下策。”吕仲明笑道:“我能应对的,相信我。”
三人的讨论到这里就算完了,各自起身去整理东西,进王府时已是午后,没过多久,婢女见三人说完话,便端着点心进来,吕仲明正好有点饿了,便吃点心喝茶。
秦琼又道:“那黑炭也在王府里?”
“说不定还病着。”吕仲明道:“晚饭的时候我再去问问他们。”
今天的这顿晚饭举足轻重,须得早作准备,于是吕仲明一再告诫自己,待会晚饭不可吃得太多,跟饿死鬼似的,让人轻看。一定要注意形象。
奈何傍晚到了明德楼里,香味一传来,吕仲明登时有点控制不住。
厅堂里只有李建成与他们三人,每人一案。
李建成入席时便客气道:“家父有事在身,来不了,实在抱歉。”
数人都点头道理解的,李建成又问:“吕先生荤素皆宜?”
“都可以。”吕仲明道:“我们家不持斋戒。”
李建成点头会意,吩咐人上菜,先是上了一道鳖汤,一道咸蛋黄酿桂花虾,一道栗子烧肉,吕仲明便有点不太行了,竭力控制自己不要猛吃。婢女又把好吃的源源不绝端上来,吃了还有吃了还有……许多菜都认不得是什么东西。
李建成动了动筷子便不怎么吃了,先是问三人身世,与秦琼客套了一番,提及秦琼已故老母,李建成便颇有唏嘘,母亲新丧,按理说李建成还需守孝,彼此便交流了几句,吕仲明家严家慈安好,看那模样,天地塌了俩爹也死不掉,便不敢发表意见,以免又像刚认识秦琼那会,出言冒昧。
罗士信也是自幼父母双亡,自然与李建成有更多的话说。三人聊了一会,说到中原连年战乱,杨广开凿运河,民不聊生,百姓妻离子散的事,李建成便问:“请教秦将军,罗将军,两位从东边来,只不知叛军之势如何?”
这是要考校他们了,吕仲明知道秦琼肯定作了准备,便不怎么担心,便朝婢女道:“刚才那琵琶虾还有么?再给我来点。”
那琵琶虾实在太好吃了!简直比金鳌岛的东西还好吃……吕仲明道难怪天底下人都想当皇帝,当了皇帝想吃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还不会被管着……
秦琼稍一想便答道:“离开隋军时,以叔宝所知,叛军仍以三支主力军为首。瓦岗的李密、江淮的杜伏威、与河北的窦建德。”
李建成略一点头,三人心里都知道,外头什么局势,李建成心底肯定比谁都清楚,秦琼便不与他多说形势,只道:“我与罗成,吕……”
吕仲明马上一个眼神制止了秦琼,秦琼反应也是甚快,便道:“我与罗成领军,跟王薄的主力交过手,也打退了卢明月。凡叛军,都有一样的弊病,兵多而不精。且人心涣散,士气低落。”
罗士信放下筷子,说:“兵铁装备匮乏,且单兵作战根本不堪一击,没有受过任何系统训练,只会简单的合围,包抄,且马战这方面,完全是空白。偶有奇计出现,譬如说水攻,火攻,却不懂配合天时地利,乃是靠小聪明想出来的计策。”
李建成道:“所言甚是。”
秦琼又解释道:“所以王薄才会败退,卢明月也是如此,如今战局,唯瓦岗,河北两支军队有可能坐大。若想为中原平叛,须得以速战为宜。因为时间拖得越久,对官兵来说便越不利。”
罗士信点头道:“时间拖得越长,他们就越能腾出手来战斗,开始时都是新兵,你打一次,敌人的力量就增强一分,打得越多,对方便越厉害,拖到最后,非常危险。”
李建成听不太懂,微微皱眉,秦琼又道:“要打,就要设法通过几场大的战役,全军出动,将对方全部歼灭。”
李建成道:“若将一支队伍交给两位,需要多久才能带出能打败义军的军队?”
“世子,你没听懂我们说的。”罗士信摇头一哂,似乎不屑回答这个问题,李建成察觉到自己问了笨问题,便虚心道:“请将军教我。”
“不能这么来估测。”秦琼道:“得看天赋,对敌时的勇气,以及决心,还有,不管派多少人,只要是新兵,上阵都会出状况。”
“战场就是最好的课堂。”秦琼补充了一句,看着吕仲明,有点意外他这个时候居然没附和。
吕仲明根本就没空,才吃完冰糖肘子,现在又开始专心对付一只肥嫩的葱油鸡。
“何况,杀人也是讲究天赋的。”罗士信抿了口酒,淡淡道:“我不知道世子上过战场,亲手在万军之中杀过人不曾,但就我来说,刚开始参战,活下来是靠实力,你不能后退,只能上前杀。将士们也是一样,不能给他们任何后退以及侥幸的机会。”
“渐渐的,杀得越来越多,身边的同袍也就死得越来越多,一波一波地换,给我十万人,来十波敌人,死到最后,剩下一千人。”罗士信道:“足以。这一千人,带上最精良的武器,穿上最好的铠甲,足够击破任何叛军。哪怕来个五万人我也不惧。但若大家都觉得这场战役有良将带领,有高人坐镇指挥,靠阵法,靠谋略,能打胜仗。那么结果必然只有一个,死定了。”
秦琼点头,殿内十分安静。
李建成明白了罗士信与秦琼所言,又问:“以并州的条件,是否适合长期操练兵马。”
“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秦琼道:“操演,本身没有太大的区别。当年我们练兵时只教很少的一点打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战场上学。闲下来便翻山越岭,急行军突进,奈何朝廷擎制良多……条件不足。学以致用,练兵乃是学,上战场才是用。”
罗士信道:“我倒是觉得并州合适。”
罗士信看了秦琼一眼,秦琼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知道他指并州外肆虐的突厥人。
罗士信显然对那天的陌刀铁骑非常感兴趣,问道:“天策军自建军到现在,有几个年头了?”
李建成显然在想别的事,心不在焉道:“天策军曾经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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