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教全力护持,皇上尽可放心。”张天师见诡计得售,趁热打铁道:“我等为陛下寻一修炼事半功倍之灵体,再将其元神抹去,陛下趁机而入,接管这具身体,便完成了。”
“哦……”嘉靖点点头,再道:“哪里寻这样的灵体?”
“龙虎山三千弟子,都甘愿为皇上牺牲。”张天师正色道:“但有一条,此事夺天地之造化,必须严守秘密,一旦泄露,上苍会降下天劫,到时就毁于一旦了。”
“这个朕晓籽……”,嘉靖终究是个心机深沉的帝王,当然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不可儿戏,总是深信不疑,但还要反复权衡再说,便让张天师先行退下。
张天师起身行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哦,对了,陶真人去之前,还有句话要贫道转告陛下。”
“请讲。”嘉靖对陶真人的话,那是重视的不得了。
“他说在人间有位小友,乃是上天降给大明朝的文曲星,将来是要定国安邦、匡扶社稷的。”张天师不紧不慢道:“但今年会遭牢狱之灾,还请陛下的网开一面,不要为难他了。”
嘉靖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谁,闻言寻思片刻道:“陶真人的话,朕记住了,记住了……”顿一顿道:“再说今日的牢狱之灾,也是他自找的,还是先呆在牢里的好啊……”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让张天师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说,再说就着了痕迹,便施礼告退了。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有时候平安更需要险中求,张天师这番做作,其实有三重目的,一是跟王金那伙骗子划清界限;二是避免皇帝驾崩后,有人清算天师道;三是拉沈默一把,不能让陶仲文找的保护伞,就这么陨落了。
归根结底,全是为了自保。
嘉靖如今的身体,每天也只能见一个人,张天师一下去,便躺到在龙床上,彻底没了精力。不过当太监进来通禀,说又有人求见时,他还是痛快的宣见了。
因为来者是神医李时珍。
嘉靖不糊涂,在他看来,道士和医生,一个是抚慰心灵、一个是医治肉体的,两者现在他都需要,甚至对后者的需要,还要大过前者。毕竟大道飘渺、遥不可期,纵使希望仍未破灭,却也只有丝丝缕偻,不再像从前那么狂热了。
可身体的病痛,却无时无刻不折腾着他,迫切需要这位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大国手,来给自己调理一下。
正在胡思乱想间,脚步声响起,然后是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草民李时珍,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艰难的歪过头去,看一眼李时珍,见他仍然布巾布衣,面容清叟,看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不由感叹道:“李太医别来无恙,朕却老得不像样了。”
“若是当初听草民一言,皇上又何止于此呢?”李时珍本来对皇帝绝无好感,但见他瘦骨鳞绚、奄奄一息的样子,那颗,医者父母心,又软下来,叹口气道:“金丹害人,陛下现在总知道了吧?”
“你还是这样子。”嘉靖无奈的笑道:“一点都不给朕留面子。”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李时珍一边打开药箱,一边淡淡道。
“大胆…………在边上的马森听不下去了,大声呵斥李时珍道:“你当是在跟谁说话呢?”
“罢了罢了……”嘉靖却不以为意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改不了的。”马森只好闭上嘴。
李时珍却不领情,拿出个小枕头,搁在床边,硬邦邦道:“号脉。”
嘉靖赶忙将手搁上,乖乖让他诊脉。这时太监宫女不敢发出声响,大殿中悄然一片。
待他收回手去,嘉靖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朕的病怎么样?”
李时珍也不答话,问马森道:“皇上现在服得什么药?”
马森赶紧将金院正开得单方拿出来。
李时珍接过来看了,寻思片刻道:“去掉高丽参,党参用量减半,再加上陈皮五钱,白芷五钱。
“先生不另开方吗?”嘉靖乞求似的望着他道。
“这方子已经开得不错了,草民也只能将其平衡一些,使其中正平和一些,药效自然会好些。”李时珍轻叹一声道:“就这样服吧,草民再传给太医一套针法,每日给陛下扎针,必能减轻陛下病痛。”
“怎么,你还要走?”嘉靖吃惊道。
“陛下放心,草民先去宫外居住。”李时珍面无表情道:“您有事可随时召唤。”
“难道不能随侍在朕身边吗?”嘉靖问道。
“草民的脾气不好,更不会说话,怕惹皇上生气。”李时珍半冷不热道。
看着他,嘉靖缓缓问道:“是不是……你还是在怪朕,怪朕当初赶你走?”
“草民不敢。”李时珍低头道:“这件事,有人早就开解过草民了。”顿一顿道:“他说,天下是一家,皇帝便是万民之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子女的怎能跟父祖记仇呢?”
“是谁?”嘉靖眼前一亮,这简直是他最近听到最贴心的话了。
“沈默。”李时珍抬起头来,望着嘉靖道:“这次也是他劝我进京来的。”
“是啊……”,嘉靖露出恍然的神情,低声道:“难怪你会来。”垂首良久,他抬头对李时珍道:“你的面子,朕不会不给,但现在不能放他出来,那不是救他而是害了他,这里面的道理你不懂,车去吧。”
李时珍轻叹一声,施礼退下。
第七六二章 审判(上)
待李时珍一退出去,嘉靖皇帝登时变了脸色,对马森道:“去查,东厂也有吃里爬外的混账吗?”帝心猜忌,对沈默能在监狱里请到李时珍,深为震怒。
马森赶紧领命而去,但东厂上下已经被沈家人打点了个遍,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不到万不得已,自然没人吱声……况且马森本身,已经收到沈家暗送到外宅的银票五万两,当然不会苦苦追问。
其实就算没有这笔钱,也没人会吱声。毕竟诏狱里上下一气,彼此知根知底,没一个干净的,拔出萝卜带出泥,那是一定的,所以只要不是被抓住手脖子,查得再热闹,也不会有任何人被供出来。
在东辑事厂衙门中一番造作之后,马森翌日一早便回禀嘉靖道:“没放任何人探视沈默,也没有传递任何东西,这半个月来,沈默的确是与世隔绝的。”
嘉靖这下疑惑了,道:“那李时珍为何说,是沈默找他来的?”
“只有一种可能。”冲着五万两银票的面子,马森帮沈默说句话道:“就是他在年前,便已经派人去找了。”
“是么……”嘉靖陷入了沉默。年前年后,哪怕只差一天,差别可就大了……若是年前,就是沈默的一片忠孝之心、可鉴日月;若是年后,此人的势力,已经到了震动帝阙的地步,不杀不足以安朕心了。
现在证据指向忠孝,可《西游记》的内容在嘉靖脑海中盘旋,沈默和海瑞就像那取经的师徒,前者是貌似忠厚的大和尚,后者是面目可憎的孙猴子,但无论如何,两人都是一心的,是跟上面的皇帝和道士唱反调的。
其实历数沈默的过往,除了这一次,其余的表现,都还称得上一贯忠诚,可为什么要推荐这本大逆不道的《西游记》呢?
到底该不该相信他?嘉靖的心中充满了纠结,这时候外面禀报,内阁首辅徐阶求见。
虽然一点都不想见这帮大臣,但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嘉靖脸色一阵阴晴变幻,最重吐出一口浊气道:“宣。”但还是将珠帘放了下来。
徐阶上殿,叩拜之后,嘉靖赐坐,问道:“首辅前来,所为何事。”
徐阶屁股刚刚挨上锦墩,听到皇帝问话,又赶紧站起来道:“回禀陛下,关于户部郎中海瑞诽谤君王一案,应当如何审理,请皇上示下。”
“该怎么审怎么审。”一提到那海瑞,嘉靖的目光便无比阴寒道:“这几日朕每天都要看一遍,那个畜生骂朕的奏本,你要不要再看一遍?”
怨念透过珠帘,刺得徐阶骨头嗖嗖进风,赶忙跪下磕头道:“请皇上恕罪。”
“恕谁得罪?”嘉靖冷冷道:“恕海瑞?”
“是恕老臣。”徐阶道:“那奏章太过惊悚,老臣不忍再看第二遍。”
“说得好。”嘉靖咬牙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说到这,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烦躁莫名道:“你们内阁,会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提刑司、镇抚司一起审,把结果通过邸报明发,让天下知道他是个无君无父的孽畜!孽畜啊!”说完剧烈的喘息起来。
这就是六堂会审啊,大明朝还没有过这么高的规格,不过想想也是,也从没有过胆敢指着鼻子辱骂君王的大臣。既然这能让皇帝解恨,徐阶也就不再异议了。
“兵部尚书江东上本告老还乡,内阁已经发回两次,但他去意坚决,请皇上示下。”徐阶直接进下一骨碌,轻声道。能不烦皇帝的,他尽量都自己决定了,但像这种大的人事变动,除非活腻歪了,否则哪敢自专。
“准了。”嘉靖有些伤感道:“江东为朝廷戍边几十年,确实一身是病,如今杨博回来了,他也可以歇歇了。”说着提高声调道:“加封江东少傅兼少保,赐,忠靖无双,牌匾、蟒袍、银印、食双禄,其余待遇,一律按致仕大学士例。
“吾皇仁慈。”徐阶赶紧道:“老臣代江东谢主隆恩。”
“唉……”嘉靖的伤感更重了,缓缓道:“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在朕这里,衣服是旧的好,人更是老得亲,朕舍不得这些老臣啊,但想到他能得个善终,又替他高兴……”说着眼圈竟红了道:“也不知朕能不能有他这福气……”
徐阶起先还陪着皇帝落泪,但越听越不是味,最后回过味来,心道:,承平之君有什么不能善终的?难道还会横死?无非就是担心,被海瑞污了圣名罢了。,此时此刻,当然只能顺着皇帝的意思来,徐阶便对嘉靖道,皇上的意思老臣明白了,一定让那海瑞认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这还差不多……’嘉靖的表情轻松许多,又听徐阶道:“不日廷推,拟椎举内阁大学士三名,江东一去,还要再推一名兵部尚书,请问皇上意下如何。”
“照准。”这都是早就商篓好的事情,嘉靖自然不会节外生楼
“还有群臣关心,礼部侍郎沈默,因何而下狱?”徐阶轻声问道:“希望皇上给个说法,以靖浮言、定人心。”
“朕怀疑他是海瑞的幕后指使”,嘉靖皱眉道:“这下行了吧?”
见皇帝已经不耐烦,徐阶只好知趣的告退。
等徐阶退下后,皇帝的脸又紧绷起来,其实除了《治安疏》之外,他还担心那《西游记》,但更担心闹大了影响更坏……海瑞的《治安疏》,是他当时气昏了头,才命九卿传看的,结果越闹越大,几乎无法收场。
事后嘉靖常常想,若是一直不公开,秘密把那海瑞杀了,此事最多成为史上一桩悬案,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置于被审判的境地,已是骑虎难下。
接受前者的教训,嘉靖对《西游记》一书讳莫如深,就连徐阶都不清楚,还在那猜测沈默下狱的原因呢。
所以不同于《治安疏》的明审、《西游记》则要暗查,接受这一任务的,仍然是提刑司……
沈默在牢里正迷糊着,便被人提到了摆满刑具的刑房。
刑房中火把通明、亮如白昼,沈默的双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里面的摆设,不禁倒吸口冷气,好家伙,血迹斑斑的各式刑具挂满了墙壁,估计自己一样都挨不住。
好在提刑太监只是找个地方问话,并未打算请他品尝里面的美味,他自个坐在方桌一端,指着另一端道:“沈大人,请坐吧。”
沈默一看,不像要动刑的样子,便镇定平来,打横坐在提刑太监对面,神色平静的望着他。
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提刑太监干咳一声道:“奉皇命问话。”
沈默便站起来,想要跪着回话,却听提刑太监道:“皇上恩旨,可以坐着回话。”
沈默也不客气,屁股重新棚回长凳上,道:“公公请问吧。”
“沈大人,你可知罪。”提刑太监沉声问道。
“何罪之有?”沈默一脸不解道。
“为何出版邪书,诋毁当今?”提刑太监确实按照皇帝的指示问话,两人的问答都被记录下来,第一时间就会传回圣寿宫。
“这话在下不明白。”沈默脸上的不解之色更浓了,道:“在下才疏学浅,从未出过什么书,又何谈邪书呢?”他自然知道,这正是洗刷自己的契机,便问那提刑太监道:“敢问公公,那到底是本什么样的书?”
提刑太监这个郁闷啊,因为他也不知道,只能色厉内茬的大声道:“既然是谋逆之言,咱家怎么能看!”
“那书名总该知道吧?”沈默追问道。
“这个……”提刑太监闷声道:“书名也不能提起,提起就是罪过。”
“这叫在下如何作答?”沈默两手一摊,道:“在下敢以祖宗起誓,绝对没有出版过任何邪书。”
提刑太监是真词穷了,又不能动刑,只能黑着脸不做声。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刑房的门开了,竟然是司礼监首席秉笔马森驾到,提刑太监赶紧起身相迎,马森板着脸道:“你们都出去吧,咱家单独问沈大人。”提刑太监巴不得解脱呢,便应一声,带着众手下全离开了。
待刑房里没别人,马森对沈默道:“沈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西游记》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你要推荐这本书?”
“西游记?”沈默的脸上闪过一阵迷茫。
“再提醒一下”,马森沉声道:“去年大人是否在东南,推荐出版过一批书。”
“是有这么回事儿。”沈默点点头。
“书目上就有这本书!”马森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片,上面正记着沈默推荐出版的数目,《西游记》果然赫然在列:“想起来了吗?”这是皇帝密切关注的钦案,就算他受贿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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