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子行了一礼,笑道:“听闻姑娘今日乔迁之喜,我们家别无他物,唯有几盆花儿倒好些,我们家没有当家的奶奶,一应大小事都是大爷做主,本不该如此唐突,但是素敬姑娘为人,且在南边于大爷主仆等人多有照应,故打发我送来,请姑娘千万别嫌弃。”
雪雁谦逊道:“我哪里照应了什么,倒是赵先生一路护送我们大奶奶回南,十分辛苦。”
话虽如此,但是他们已经送来了,也就收了,另封了赏钱给她,李婆子道谢告辞。
赵家只来了李婆子一人,花是在门外时,乃是几个小厮搬进来的,送到雪雁跟前,一共六盆,乃是两盆桂花,两盆海棠,两盆菊花,虽花开不同,却都修饰得十分清雅。
雪雁笑道:“我正想着买几盆花放在屋里,倒巧了。”遂命人搬到廊下。
赵家并不在城里,而是在西郊集镇之上,并非村落,却也依山傍水,离京城极近,李婆子从雪雁家出来,径自出城,到家回话给赵云知道,笑道:“王姑娘已经收了。”
赵云正在院中修剪花木,闻听此言,道:“有劳李妈妈了,观月,送李妈妈下去吃酒。”
观月答应一声,请了李婆子下去。
赵家人口不多,除了赵云这个主子外,只有两个婆子并两个小厮,另一个乃是宁婆子和赏风,观月回来看到地上只剩残枝落叶,却不见赵云,便往屋里去,只见赵云正坐在窗下案前看书,忙倒了茶送上来,道:“大爷,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打发人给王姑娘送礼?”
赵云看了他一眼,道:“在江南时,你吃了人家多少瓜果?送两盆花怎么了?”
观月笑道:“我只是心中疑惑。”
赵云微微一笑,道:“周将军什么时候在家,你提醒我一声。”
观月答应了记住,越发不解赵云找周鸿做什么。
赵云毫不在意,从窗外往外看了一下日头,径自往前院去,他在京中无事,让人在自家前院空出几间大屋做私塾,因他不收学费,只收些附近乡邻家中不缺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蛋等物,故附近家中略有盈余的人家都送孩子过来跟他读书识字,如今已有三四十个学生了。
见到赵云,诸位学生起来请安问好,将他先前交代的功课交了上来。
其中一名七八岁的小学生名唤李升者,等放学后人都散了,上前行了一礼,道:“先生,俺娘说了,明天俺姐姐出门子,家里办喜事,请先生去吃酒。”
赵云因李升之母每每见了自己总要说给自己做媒,哪里肯过去,兼之他如今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更不愿惹出什么事情来给日后添烦恼,因此便对李升笑道:“回去告诉你娘,明日我有要事,去城里一趟,竟是不能亲去了。”
李升听了十分沮丧,却也知道赵云有许多事情做,只得怏怏不乐地回去了。
却说李婆子去后,雪雁这里便无人送礼了,吃过饭,好生歇了一回,自己当家作主,全然不必起早贪黑,卧室里的铺盖乃是带回来的,纱帐锦被,虽说雪雁出来了,但是却不会骤然弄什么青纱帐粗布被,故当晚一夜好梦,次日早早起来。
睁开眼时,雪雁起身开窗,看到窗外院中黄叶满地,翩跹如蝶,微见秋日萧瑟之景。
小兰和翠柳住在外间,听到里间声响,也都起来了,端着热水进来,笑道:“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横竖家常无事。”
雪雁笑道:“在里头当差时常常起得早,一时竟改不过来。不过我也该起来练字了。”
遂拣了一件银红夹袄配着大红裙子换上,洗漱过后,对镜理妆,乌溜溜的头发用一根红头绳细细地挽出发髻,除了耳畔的一对玉坠子和左腕上的一只玉镯,便不戴别的饰物。
小兰道:“姑娘打扮得太简便了些,不过这样倒更显出一份清水出芙蓉的干净来。”
雪雁笑道:“在府里怕失了身份,如今在自己家,一会子还要练字,打扮那样富丽作甚?”
说毕,自取了文房四宝出来,摆于案上,因见拿出来的一套乃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四样,皆是文房四宝中的上等之物,另外还有水注、砚滴、臂搁等等十分齐全,皆是黛玉房里的好东西,雪雁暗暗感动不已。
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再开箱时,雪雁发现箱子里除了黛玉说的新书,另外还有两本孤本,两卷书画和两张名家真迹法帖,都是雪雁曾经收在须弥芥子里的东西。
雪雁低声一叹,心知黛玉怕自己推辞,故只说了新书。
金婆子等人已经做好了饭送来,对雪雁道:“咱们家的饭比不上府里的,姑娘别嫌粗糙。”
雪雁洗了手,小兰和翠柳已经将饭菜摆在桌上,却是极寻常的白米粥,并两样清炒小菜,一碟切开的咸鸭蛋,一碟刚出锅的馒头,这些菜在荣国府里怕是一二等的丫鬟都不吃,略体面些的丫鬟,素来都是跟着主子们吃粳米粥。
雪雁看毕,却笑道:“这才是咱们家的饭,比府里的做什么?他们在里头吃的虽好,可有咱们这样自在?我也有几亩地,自有许多粮食吃,不必采买了。”
金婆子甚是惊奇,道:“竟没听姑娘说过。”
雪雁笑道:“和我们姑娘的庄子在一处,往年都交到了荣国府里,哪敢说有我的呢?如今姑娘说了,每年那些庄子上的租子送过来,连同我的一起叫人料理,不必我费心,再过一两个月就送来了,眼下却得买着吃。”
金婆子听了,连连念佛不已。
雪雁吃完饭,漱口毕,乃对金婆子等人道:“你们出去采买时,除了鸡鸭鱼肉,也买些瓜果蔬菜,你们多吃些,不必替我在这上头俭省。当然,也不许太过奢靡浪费了,横竖外头的东西一概物价我都知道,瞒不过我去。”
金婆子素知雪雁精明,忙点头应是。
自此,一家十来个人便守门闭户,丰丰富富地过自己的日子。
雪雁平常除了练字,便是看书,针线做得却不多,这一日忽然觉察出一些不对来,她在府里时,黛玉书房里的书尽够她看的,眼下自己家里的书却少得很,便留了小兰和胡婆子在家看家,在翠柳和金婆子的陪同下,叫上四个小厮出门,直奔附近最好的书肆。
书肆掌柜的见是女子来买书,打扮非同一般,忙迎了上来,心里却十分疑惑。
雪雁平素在黛玉身边看的书都是上等官府刻本,一进书铺,也要这些,既是收藏,又要自看,她不愿买一些粗劣之书,掌柜的听了,忙请进雅间,先问她要什么书,然后送上来。
雪雁读书极多,早拟了单子出来,叫翠柳递给他,道:“暂且按着单子的将书送上来。”
掌柜的看完,顿时目露惊骇,这些书不是一个女子家常看的,天文地理,工艺杂学,诗词歌赋,简直是包罗万象。他平常待客,见识颇多,心知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自有下人出来采买,不会自己带人出门,寒薄人家的小姐大多不识字,眼前此女看着像大户千金,行事很有章法,但是既能出门,显然不是,不知是什么身份。
掌柜的满腹疑团,看了雪雁面上的帷幕一眼,忙命人按着书单将书册送进来。
雪雁一问价钱,心中便是一叹,难怪许多百姓读不起书,原来书价竟如此昂贵,据说比之前朝已经便宜太多了,就拿她跟前的一部明史来说,一部十册,共计六两纹银。
翠柳吃惊道:“书竟这样贵不成?我一个月的月钱一本书都买不来。”
旁边金婆子和小厮们也是满脸吃惊。
雪雁查看了一遍书册,笑道:“不然怎么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呢?现今还好些,自有了印刷之术,书价日降,想那唐代一卷一千文,那时候的钱能买多少东西?”
翠柳暗暗咋舌不已,道:“瞧来只有有钱人家才读得起书。姑娘买这么多做什么?”
雪雁道:“自然是买来看了,咱们家的书房空空落落的,只有我们大奶奶送的那一箱子书,只好出来再买些,既自己看,也是收藏,故得选上好的刻本。”
掌柜的听得亦觉奇异,原来还有丫鬟自小读书识字到这样的地步。
雪雁今日买了八十余部书,共计五百六十余两银子,亏得出来时带了足够的银钱,不然还得回去一趟,她从前的银子都兑成了金子,携带出来时十分方便,付了六十两金子给掌柜的,掌柜的拿戥子称后,找了三十余两银子给她。
收好银子,雪雁心中苦笑,自己书房若要填满,还不只得花费多少银钱,不过她喜欢读书练字,倒也没有十分舍不得,想罢,忙叫小厮们将书册小心搬上车。
离开前,雪雁将先前的书单要了回来,不肯让闺阁笔墨流于外面。
掌柜的做了这样大的生意,听她的意思往后还会过来,忙亲自送出门,笑得合不拢嘴。
回到家中,雪雁将新书归置妥当,看着自己的书房逐渐有些模样,脸上顿时露出欢喜的笑容,她原本还觉得自己积蓄不少,如今瞧着若想买全了书,大概得花掉七七八八。
雪雁在家无事,第二日一早就坐车去周家给黛玉请安,另外还备了几样新鲜瓜果。
黛玉自从雪雁离去后,便感身边寂寞许多,平素周鸿不在家时,尚有雪雁陪自己读书作画,说起书上的典故皆是信手拈来,如今她一去,紫鹃这些人都只是认得几个字,不爱这些,故闻得雪雁求见,忙命人请她进来。
紫鹃等人听说了,也都十分欢喜。
见到雪雁,黛玉笑道:“我以为你忘了我,怎么这么些日子才来?”
雪雁不觉失笑,她离开不过五天,黛玉便这样说,心里仍不免十分感动,道:“多谢姑娘记挂着,还得谢姑娘给我的东西,当初给时,姑娘怎么不说呢?”
黛玉不以为意,道:“若说了,你未必肯收,横竖确实只送了一箱子书。”
雪雁笑道:“亏得姑娘送了一箱子书放在我家的书房里,我昨儿去买书,真真是买不起了,不过买了八十余部,却足足花了五百六十多两银子。”
黛玉道:“你也该多多买些书,书的好处,哪是黄白之物可比的。”
雪雁点头称是。
她在黛玉这里坐了一回,又去给周夫人请安,傍晚方回,打算次日再去赖家。
雪雁离开后,周鸿归家,明日歇息。
黛玉同他说起近日的烦恼,道:“大舅舅给二姐姐许的那个人家,我本想着婚姻是何等大事,故先料理完雪雁之事方打发人去打听,岂料大舅舅竟早将二姐姐许出去了,除了家资饶富些,为人性子甚是暴虐,贪杯好色,二姐姐是个懦弱性子,我如何能放心。”
周鸿问道:“是哪家?”
黛玉想了想,道:“是大同府人氏,现袭指挥之职,在兵部候缺题升,叫什么孙绍祖,今年三十岁了,想当初你十九岁时你我定亲已是十分晚了,那人至今未娶,孙家也只他一人在京,原来是在家乡人人皆知其性,不敢以女配之,所以如此。我只怕二姐姐嫁过去,任人侮辱作践,偏没人给二姐姐做主,虽有二舅舅劝谏过两次,无奈大舅舅却一意孤行。”
黛玉眼圈儿微红,她早料到荣国府乃是日落西山之势,不知结果如何,心里正想着先帮姐妹们脱身,不料贾赦竟如此匆忙地将迎春许人,连打听都没打听,端的无情。
周鸿事不关己,本不想理会,兼之一向认为她们既然依附权势,享受了许多平民百姓所没有的荣华富贵,便该有在本家败落之际自己下场凄惨的打算,因果循环。想当初黛玉立誓时说的便是自己富贵了她享受锦衣玉食,自己败落了她跟着吃粗茶淡饭,可见其心。只是他不忍看着黛玉伤心,便问道:“何以如此匆忙?可打探到什么缘故?”
黛玉道:“打探到了,说是大舅舅收了孙家五千两银子,答应了替孙家谋个好差事,只是如今甄家势败问罪,家人发卖,大舅舅又没有什么本事办成答应过的事情,也还不出五千两银子来,便将二姐姐许给了孙家为妻。”
周鸿听得目瞪口呆,实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父亲,竟然不管女儿死活。
黛玉苦笑道:“那孙绍祖性子不好,即便大舅舅办好了事,只怕他也不会善待二姐姐,何况如今还没办成,孙家岂能忍住这口气?还不得都撒在二姐姐的身上?可恨大舅舅一概不予理会,只可怜了二姐姐,打小儿就没人疼她,现今还要进那样的虎狼之地。”
周鸿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先将你打探来的消息告诉那府里老太太,看她如何做主,若是不成,外面有我料理,想来不会过于为难。”
黛玉忙道:“虽说我有心帮二姐姐一把,但是却不愿你为了此事有什么闪失。”
周鸿道:“你放心,不过是釜底抽薪之策。”
黛玉犹豫了一下,道:“不必如此罢?”
周鸿轻轻一笑,道:“你说的这个人,我恍惚听人说起过,并没有什么本事,全靠祖荫袭了指挥之职,颇有几件不好的事情,所以没被兵部录用,圣人有心料理这些人,若他无辜自然避得过,我也无计可施,若真做下了恶事,圣人严惩不贷,你二姐姐之难也随之解了。”
黛玉靠在他身上,柔声道:“你千万别为难自己,二姐姐再亲,也比不上你。”
周鸿搂着她,含笑不语。
他自然知道自己在黛玉心中的地位,所以才不黛玉难过。孙绍祖之事于他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于迎春而言,却是一辈子的大事,黛玉有心搭救姐妹,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她的良善之心,帮她得偿所愿便是,横竖,只是举手之劳。
周鸿心中有了主意,次日正要去办,忽听赵云前来拜会,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进来的赵云,笑道:“你前儿还说在家好生教学生上课,怎么有空来?”
赵云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求你来了。”
周鸿听了愈加诧异,道:“有什么事是你解决不了的?”
赵云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终身大事。”
周鸿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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