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过,保山你还是得做,却不是你二姐姐,而是雪雁。”
黛玉闻言,不觉诧异道:“怎么?又有人向我的雪雁提亲了?”
周鸿纳罕道:“莫不是有人向你提过?”
黛玉笑道:“这是自然,一家有女百家求,虽然雪雁是个丫头,但是她的好处谁不知道,不仅有人来求我,还求过太太,只是我们都想着雪雁要脱籍了,并没有答应罢了。几年前,表伯父府上的管家就替他侄子来求过表伯母和我,我们都没应。”
周鸿道:“怪道赵先生早早地就来求我,想必是他也知道有人来求亲。”
黛玉听了,忙问道:“你说是赵先生?”
周鸿点点头,遂将赵云所托之事一一告知于她。
黛玉眉头一扬,道:“听你说的,难道我的雪雁还配不上赵先生?雪雁不比赵先生差什么。我现今也知道外面的世事,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未尝不是因为想依附公门侯府,以免任人宰割,且上头有人,行事十分便宜,于子孙后代大有好处。何况雪雁有嫁妆,赖家是外祖母府下的奴仆,赖尚荣已是七品知县,她还有个哥哥在宫里当差,又是南华姑姑的妹子,这样的丫头比小家碧玉还强,若我放出话,不知道得有多少比赵家还好的人家来提亲。”
周鸿莞尔道:“人家虽多,却没有几个比得上赵云之为人品性,我心里觉得二人十分相配,才有试探之语,闻赵云回答,不是甜言蜜语,倒是更显诚心,因此方替他说合。”
黛玉听了,道:“这话倒也有道理,赵先生知根知底,比外面不知道的强些。赵先生既肯过来求你,想来是心中对雪雁有意,方去打听明白。”
说着,微微一叹,蹙眉道:“雪雁的好,我心里明白,盼着她能有个好结果。先前那些来提亲的,或是府中管事为自己的儿子求娶,或是外面耕读之家来求,虽只三五家,可见雪雁的好处人尽皆知。只是管事之子仍是仆从,识字不多,雪雁已经脱籍,十分不配。耕读之家不过是想着依附咱们这几家的权势,雪雁又有那样的姐姐,故我都没应承。”
周鸿道:“的确该好生思量一番。”
黛玉眉头舒展,笑道:“至于你说的赵先生,如你所言,倒比旁人好些,雪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但是他先前和家人不睦,恐再生事,须得好生打探打探。”
第二日一早,黛玉果然打发人去打探赵家之事,虽说她和迎春是姑舅姐妹,但是雪雁陪她多年尽心尽力,比姐妹之情还深,自然在雪雁之事上十分尽心,打发了人去后,方重新妆饰了,告诉周夫人一声,坐车到荣国府。
凤姐闻得黛玉过来的,早迎了出来。
黛玉见状,忙道:“你身子重,过来做什么?往常没人迎我,我也一样拜见了外祖母。”
凤姐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娇嫩了?走两步就动了胎气不成?再说,除了我来迎你,谁还来迎你?正经跟我进去,老太太等着你呢!”
说着,挽着黛玉进去,低声将贾母之意告诉了她,轻声道:“就二妹妹那性子,烂泥扶不上墙,你可千万别答应,她压不住人,过得好是你的恩,过得不好竟是个仇了。”
黛玉闻言道:“经历了这么件事,二姐姐还是那么个性子?”
凤姐道:“可不是,还是那样,不然我怎么给你这么说呢?真真是叫我都不知道如何说她了,只知认命,性子却不改,面团儿似的,针扎不出一声来,除了是嫁到规矩严谨心性敦厚的大户人家,其他的人家她都过不好日子,何况好人家又有谁肯愿意求她?”
黛玉一声叹息,道:“二姐姐也该改改了,长此以往,可怎么好?”
凤姐摇头道:“十八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怕是难改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贾母房中,只见李纨携着湘云、探春和宝琴在屋里,余者宝钗已经搬回了自己家,迎春在东院,惜春在屋里不出来,竟比不得先时热闹了。
黛玉忙上前给贾母请了安。
见到黛玉,贾母脸上便露出笑容来,招手叫她坐在跟前,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黛玉笑道:“外祖母可好?”
贾母叹了一声,道:“什么好不好,就是能吃的吃两口,能顽的顽一把罢了。”
黛玉瞧着贾母白发苍苍的模样儿,想起荣国府下场必然不妙,心里骤然一酸,也不知道到那时,这位老人家该当如何是好,只得安慰道:“有姐妹们陪伴外祖母倒好,外祖母只管保养,外祖母还得等着二哥哥娶亲,抱二哥哥的贵子呢。”
提到宝玉,贾母笑了起来,忙问鸳鸯道:“宝玉今儿可好些了?”
鸳鸯过来道:“已打发人去问了,今儿精神还好。”
贾母听了不语,黛玉诧异道:“二哥哥竟病了不成?怎么也没人说一声?”
贾母叹道:“前儿府里二太太打发了许多小丫头出去,你二哥哥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个不忍离别的,听说晴雯死了,芳官藕官蕊官出家去了,整个园子都冷落了,故酿成一疾,正养着,百日内都不许他吃荤呢。”
黛玉亦曾听说荣国府抄检大观园一事,贾母不愿多说,她也不好多问,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听了贾母的话,忙命紫鹃代她去怡红院探望。
紫鹃去后,贾母又命李纨带姐妹们去园子里顽。
李纨瞧了黛玉一眼,知晓贾母有密事与黛玉商议,闻言便告辞出来,跟前只留了凤姐。
黛玉一叹,果然听贾母说道:“二丫头的事情你都知道,孙绍祖判了流放,孙家抄了,你大舅舅已经将亲事退了,毕竟先前六礼还没行完。眼下你二姐姐整日以泪洗面,我只好托你给她再择一门亲事。”
凤姐听了,忙看了黛玉一眼,脸上满是担忧。
黛玉想起昨日同周鸿说的话,又有凤姐今日之语,道:“外祖母容禀,孙家之事刚过,二姐姐正在风头浪尖,倒不如等明年再说。”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你大舅舅那性子,我哪里敢等得?如今有个孙家,谁知道将来有没有第二个孙家?我素日不大出门,不知道哪家有合适的人选,你常和人交好,竟是费些心,给你二姐姐选个好的,不拘门第出身根基,只好人品好模样儿好便可。”
黛玉淡淡一笑,道:“外祖母快别臊我了,我年纪轻,又没经历过这些,哪里有什么本事给二姐姐挑个好的?何况我是妹妹,再没有给姐姐做主的道理。”
凤姐忙道:“正是呢,老祖宗,林妹妹也不容易,若叫人知道林妹妹先前帮了二妹妹一把,如今又插手管二妹妹的亲事,外面可怎么看林妹妹呢?老祖宗最是见多识广,咱们家亲友又多,难道还不能给二妹妹选个妥当的人家?”
黛玉在一旁低头不语。
贾母听了,不禁道:“瞧我竟是老背晦了,二丫头不容易,难道玉儿就容易不成?”
忙对黛玉道:“好孩子,是我想得不周全,委屈你了。”
黛玉道:“外祖母也是一心为二姐姐,我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只是二嫂子说的是,外祖母见的人比我多,府上亲友知根知底,总有那么几家配得上二姐姐。”
贾母道:“也只好在自家亲友里选一门亲事了。凤丫头,这事就交给你了。”
凤姐暗暗叫苦,可是自己作为长嫂,不能冷眼旁观,只得应了。
又陪着贾母说了一会话,黛玉去拜见舅母,凤姐忙借口陪她一起,从邢王夫人处拜过回来,凤姐方道:“好妹妹,你给我出个主意罢。”
黛玉微笑道:“二姐姐的亲事可没有我说话的道理,外祖母先前已经说了,不拘根基门第出身,只要人品模样儿好,你从这些里头选,未必不能如意。二姐姐那性子,你也只能选个人口简单性情敦厚又无甚权势的人家。”
凤姐叹道:“二妹妹也没有多少嫁妆,又定过一回亲退了,眼下只好如此了。”
黛玉去见李纨并姐妹们,方知当日抄检大观园细事,闻得宝钗突然搬走,并没有知会湘云,湘云如今住在稻香村,一阵叹息不绝,怪道湘云上回红着眼圈说想自己了。
黛玉道:“听说薛家大爷娶亲,想来宝姐姐回家帮衬些。只是宝姐姐搬出去了,怕以后不大容易见面了。”
李纨笑道:“有什么不好见?她家就住在园子东南角太太院子的后面,来往也便宜。”
黛玉闻言奇道:“难不成薛家竟在府上娶亲?”薛家在京城不是没有房子,在荣国府一住多年倒也罢了,想必是因为家里生意渐亦消耗,故依附荣国府之势,正如宝琴跟着哥哥过来,也是如此,但是薛蟠娶亲,仍住在荣国府,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众人只是一笑,都无可解释。
黛玉见状,掩口不提,少时李纨打发人去请了宝钗来,姐妹见面,都不提此事。
在荣国府用了一顿午饭,姐妹们想到迎春之事,再想到自己的终身不知如何,都没精神说笑,眼瞅着这里别无趣味,黛玉也敛了心思,告辞回家,当晚亦无事可记。
次日周鸿进宫,黛玉忙叫人去请雪雁过来,迎春之事她不能再插手,却不能不管雪雁。
紫鹃等人都知道此事,瞅着雪雁笑而不语。
雪雁近日都在家中苦练书法,除了黛玉和赖家两处,便不再出门,外头的风波一概不管,闻得黛玉来请,以为是迎春的婚事出了变故,她期间来过黛玉这里,知道黛玉正在为迎春筹谋,不曾想一进门未听此事,反听到黛玉说起赵云提亲。
雪雁听完,不觉一呆,看到紫鹃等人脸上的促狭,顿时脸红不已。
黛玉看了她一眼,拉着她手坐在身边,道:“我也是比过许多人家,觉得赵先生匹配。上无父母,小有家资,行事爽利,且是举人出身,因残颜不能出仕,但才学犹存,这样你将来就不必面对别人的冷言冷语。只是,你不嫌弃他脸上的伤才好。”
雪雁苦笑道:“太突然了些,姑娘问我愿意不愿意,我实在说不上来。”
对于赵云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从前她也赞叹过赵云和当下人等颇有不俗之处,但从来没想过他会向自己提亲,为的是什么?她听观月说过,赵云虽然毁了容貌,但是仍有不少比他先前未婚妻家还好的人家愿意以女许配。
黛玉道:“终身大事不能草草敷衍,因此你须得有所打算了,不止赵先生,别人也向我求过你,只是我想着他们都不好,便没答应。”
雪雁纳闷道:“我怎么不知道?”她来过黛玉这里几次,都没听黛玉说起过。
黛玉笑道:“这些事,告诉你,白生烦恼,明知你不会应承,我何苦说给你听。”
说着,将近来过来相求的几家说给雪雁知道:“头一家便是府里的管事,替他儿子求的,你必然不愿意,倒也不必多听。另一家是外头的耕读之家,中了秀才,他家的老太太原是府里放出去的丫头,服侍过咱们家的老太太,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你,我想着这样的人家不过是慕咱们家的权势,将来功成名就了指不定如何,我没答应。还有一家是个财主,家有良田百顷,也是想托庇于咱们门下,想求了你做儿媳,听说那家太太性子很刻薄,我也没答应。”
雪雁听了,叹道:“都是无利不起早罢了。上回我去干爹家,他们也跟我提此事呢。”
说到这里,雪雁苦笑不已。
到了她这样的年纪,似乎眼前只该忙活终身大事,别的都往后靠了。
黛玉笑道:“你如今也是个香饽饽,哪个不想着先下手为强?下回见了你干爹干娘就说我说了,你的亲事,我得亲自给你挑,万不能委屈了你。”
雪雁知她怕赖家等人将自己随意许配出去,故有此语,忙道谢不已。
紫鹃沏茶过来,笑道:“我倒觉得赵先生比别人家强些,雪雁不妨思量思量。”
黛玉奇道:“你也觉得好?”
紫鹃想了想,道:“赵先生原就是大爷门下的幕僚,不必因雪雁而依附豪门;二则赵先生打听过雪雁的人品性格方向大爷提亲,倒郑重些,不似别家不知道雪雁是什么性子就来;三则上头没有父母,没人对雪雁指手画脚;四则他们早已分了家,纵然赵家生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何况雪雁是什么人?正如姑娘说的,旧主子干哥哥干爹干娘都是依靠,赵家听了还不得当真佛供起来?别说门不当户不对,雪雁没高攀了他们家,赵先生也没高攀了雪雁。”
雪雁听得好笑,道:“我什么时候竟成了真佛了。”
紫鹃正色道:“我可没说谎,这是实话,恐怕赵家还觉得高攀了咱们呢!虽然说什么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可是论起世俗人情,咱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奴才反比他们还尊贵些,等闲没人欺侮,不然赖大爷已经做官了,赖大管家夫妇为什么还在荣国府里为奴为婢?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做奴才儿子面上不好看?不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样对赖大爷的前程有益无害。”
黛玉在一旁点头,赞同道:“紫鹃说得有理,雪雁别看轻了自己。”
雪雁笑道:“我何曾看轻过自己?只是觉得这样的要紧大事,总不能三言两语就定了。正如赵先生先打听了我,我也得先打听打听他,若不好必然是不应的。”
黛玉忙道:“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你只管等着知道。”
雪雁听了,莞尔不已。
紫鹃道:“过了年雪雁就十九岁了,耽搁不得,好容易遇到了相配的人家,打听回来若好,早早定下倒好,免得那些人还来罗唣姑娘,未免又生事。”
雪雁忙看向黛玉,问道:“还有人来打扰姑娘不成?”
黛玉摇了摇头,没有言语,雪雁也不知是有还是没有,心里不觉有些烦闷,及至离开了周家,仍觉如此,只得静下心来在书房中练字。
练了半日书法,雪雁渐渐心平气和下来,不禁失笑。
她在这里烦闷什么?黛玉肯告诉她这件事,并问她的意思,其见识心性已经高于世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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