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晖并赵家一干子弟拍腿大笑,却都赞同赵云的举动,而非同情赵启一家三口。
赵启一家被衙役带了进去,观月从角落里溜了出来,一脸幸灾乐祸,他拿着赵云的帖子可是在县太爷跟前狠狠告了赵启一家人的状,说尽了他们的恶形恶状。
长安县除了县太爷是进士出身外,只有三个举人,都是宝贝似的,若不是赵云毁了脸,本县肯定能再出一个进士,因此县太爷心里也恨赵启一家,特地批了征收赵锐,而让赵启夫妇以勾结匪徒重伤举人为名入狱,几年前伤了赵云的脸,今日叫他们入狱也是理所应当。
赵云又亲自去谢了县太爷一番,县太爷十分谦逊,只说小事一桩,他可没忘记赵云昨日成亲,连当朝三品将军周鸿都去了,老婆又是当今恩人的妹子,还有个哥哥很得圣人信任。
赵云回到镇上,叫众人散了,然后先去接雪雁回家。
雪雁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多,陪着赵老太太说话,竟有些口干舌燥,见他来接自己,顿时心里一松,夫妻两个向老爷子和老太太告退,径自回家。
先喝了一杯茶,雪雁方问道:“事情料理得如何?”
赵云笑道:“都已经解决了,三五年内不会再来打搅咱们。”说着将如何处置赵启一家的事情一一告诉雪雁,果然从雪雁眼里看到几分赞赏。
雪雁笑道:“也好,咱们清清静静地过日子,若有这么些人来打搅,终究不好。”
正在这时,小兰走过来道:“姑娘,咱们带来的那些书放在哪里?”
原来今日雪雁等人出门,小兰和翠柳便按着雪雁先前的吩咐收拾房间和陪嫁之物,雪雁极爱书墨,书价又贵,因此连同书画字帖都写在了嫁妆单子上。
雪雁看了赵云一眼,赵云忙道:“不必另辟书房,就收在书房里罢,那里还有一个书架子一直空着,近日没有买到什么好书。”说着,带雪雁去书房里,他并不出仕,没有公务处理,自然不避讳雪雁出入书房。
雪雁一进书房,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满眼惊骇。
赵云的书房乃是三间房舍没有隔断,十分阔朗,虽称不上藏书数万卷,但是总也有几千卷册,大大小小的书架子磊得满满的,上面一尘不染,只有半个书架子是空的,旁边还有十几口樟木大箱子磊在角落里,用铜锁锁着,显然其中装的也都是书,窗下设着大案,案上笔墨纸砚笔筒笔架等物一应俱全,旁边青花瓷缸里插着近百个卷轴。
赵云笑道:“陆陆续续地收藏了些书,几年下来,都在这里了。”
雪雁叹为观止,道:“我原说自己的书也不少,岂料同你这些一比,竟是小巫见大巫。”
赵云吩咐观月赏风和小兰翠柳一同将雪雁陪嫁的三四箱书搬出来,摆在书架子上,因见她带来的书并非诗词歌赋一类,虽也有唐诗宋词,但是更多的却是工艺杂学医书史记,不觉一怔,拿起一册明史,问道:“你也看这些书?”
雪雁拿着旁边书架子上的书来看,又看了其他的书,竟然有许多自己没有读过的,正想着日后倒可以在这里消磨时光,听了赵云的话,笑道:“我对诗词歌赋并没有天赋,我们姑娘藏书又多,便杂学旁收了些。”
赵云忽然想起周鸿曾经说过,他听黛玉说雪雁对她的藏书几乎是倒背如流,不禁随意换了一本书,翻看数页,截取一段念将出来,雪雁一怔,笑看了他一眼,随口便接了下去,赵云对着书一比,竟是丝毫不差,又换了一本书,亦如此。
赵云又惊又喜,问道:“你竟有过目不忘之才?”
雪雁莞尔道:“过目不忘谈何容易,横竖我没见过这样的人,你难道认得?不妨说来听听。我就是家常无事,看得多了,几十遍下来也便记住了。”她并不能过目不忘,但是记忆力很好就是了,一二十遍下来,便能记得滚瓜烂熟,只是也不是长篇大论地背诵,平常都是几千字一段记诵,熟了再记诵下面的。
赵云听了,却是心神激荡,道:“我原道你只是读书识字罢了,不曾想,你竟还有这份本事,倒是我的造化。”
小兰在旁边听了,笑道:“姑娘还有许多好处姑爷不知道呢,姑娘不但看的书多,字画也好,连林姑奶奶都称赞不已,平常还用左手和右手下棋,不信,姑爷就问问姑娘。”
赵云放下书,拉着雪雁就走向大案,亲自挽袖铺纸研墨,拿一支笔蘸足了墨汁递给她。
雪雁毫不推辞,接笔一挥而就。
赵云本身精通于金石书画,见这一笔颜体写的是“学海无涯苦作舟”七字,落笔处气势恢宏,同寻常闺阁女子的妩媚柔弱迥然不同,反而遒劲有力,风骨凛然,收笔时却又隐约带一点婉转之意,可以称得上是兼收并蓄,自己生平所见,固有比她写得更好的,周鸿便是其一,但是其他的都比她年长数十岁,三十岁以下无人能有如此绝妙的书法。
雪雁道:“练了五六年,不过初有小成,可不许笑话我。”
赵云摇头道:“你的字全然出乎我之意料,你说只练了五六年?非自幼习字?”
雪雁搁笔微笑道:“自小只随着我们姑娘读几本书认得几个字,那时年纪小并不知道读书的好处,后来年纪大了,反倒想读书了,我们老爷去后,我便央我们姑娘教我,除了一些难有闲暇的日子外,每天早中晚各练字半个时辰,几乎未曾间断。”
赵云赞叹不已,端详了一番,忽道:“你字这样好,竟没有别号不成?也没个印章?”
雪雁失笑道:“我那时是什么身份,哪能弄这些风雅之事。倒是我们姑娘给过我一块上等的鸡血石,说留给我刻章,皆因没有用,仍旧放着。”
赵云闻言道:“你不妨拿出来,我给你刻个章,下回你写字便可落款了。”
雪雁忙叫翠柳道:“你去那个放文房四宝的描金箱子里找找,我记得鸡血石放在一个巴掌大的重锦缂丝小匣子里。”
翠柳答应一声,去了半日,果然拿回一个小匣子。
雪雁打开,正是黛玉所赠的鸡血石,递给赵云道:“我并没有别号,不如你给我取一个?”
赵云见这块鸡血石虽非最好的大红袍,却亦是十分罕见的芙蓉冻,道:“这也是鸡血石中的上品,想来是从前林大人所留。你的别号,我有了,就叫嫏嬛主人如何?”
雪雁一怔,笑道:“嫏嬛乃是天帝藏书之所,你如此说,可抬高了我。”
赵云却笑道:“我倒觉得极恰,就叫这个罢。”
雪雁毫不在意,答应了。
赵云本就精通于金石一道,果然刻了一枚印章给雪雁,上面以大篆刻着嫏嬛主人之印。
雪雁一见这枚印章便爱不释手,钮非寻常之钮,而是一对云中雁双飞,雕工十分精细,一对大雁栩栩如生,可见赵云功力非凡。
饶是赵云精通此道,也费了好些日子,后日便是初七,该当回门了。他们二十六成亲,三朝因是初一,便改作九日回门,乃是初七。
雪雁想到今天是迎春送嫁的日子,也不知如何了。
雪雁所担心的无非是迎春的嫁妆几何,但是因为她出嫁在前,荣国府不能丢了体面,贾母和凤姐商议着,又从库中寻了些古董摆设金银铜锡大家伙添到嫁妆单子上,陪嫁的两个庄子也换成略大一些的庄子,压箱钱也从一千两银子增加到三千两银子。
因嫁妆头一抬应是土坯瓦片,即庄田和房舍,雪雁出嫁时只有两百亩地,土坯是四块,一顷一块,而迎春的一个庄子十来顷,两个庄子一共是二十来块土坯,扎着红花很是惹眼,众人看到这一份便知胜过雪雁良多,何况雪雁其他的陪嫁,诸如绫罗绸缎锦被缎褥古董陈设金银器皿等物的数目远远不及迎春,偏是这些显得体面,迎春也就是首饰和压箱钱不如她,但是各家亲友极多,给迎春添妆也厚重,因此除了压箱钱,雪雁亦不及迎春。
黛玉乃是出嫁之妇,自然回来添妆,看毕嫁妆单子,微微松了一口气,好歹没有失了体面,迎春嫁妆多些,嫁过去底气足些,只是但愿她能争气,别叫下人贪墨了去。
黛玉给迎春添妆时,明面上只按着规矩添了一套赤金累丝镶红宝石的头面,私底下紫鹃却悄悄交给陪嫁丫头绣橘一个沉甸甸的锦盒,里头装着二百两金子,黛玉认为这些金子对于迎春而言比什么东西都实用,绣橘十分惊骇。
迎春得知后,感激不尽,也不敢露出来,恐惹人眼。
在添妆时,黛玉见到了赖嬷嬷,赖家行事素来周全,赖嬷嬷在贾母跟前素有体面,是个大财主,给迎春添了两套金头面,十分贵重,黛玉因问道:“雪雁回门了没有?”
赖嬷嬷忙笑道:“不曾,因三朝是初一,故改作初七回门。”
黛玉听了,笑道:“我就说今儿二姐姐大喜,雪雁怎么没来,原来还没回门。等她后儿回来了,嬷嬷跟她说一声,到我们家走一趟,别忘了。”
赖嬷嬷笑道:“便是不说,她也记得去给姑娘请安。”
黛玉抿嘴一笑,因贾母遣人来唤,遂过去了,赖嬷嬷亦盼着雪雁回门。
次日迎春出嫁办得极热闹,荣国府虽大不从前,但是去年贾母过寿时的场面众人都记得,礼部都奉旨赐物,可见他们家娘娘在宫里十分体面,故都过来了。
廖家母子本想着贾赦贪婪吝啬,聘金收下却不给明儿置办嫁妆,并没有期盼迎春的嫁妆多寡,因此接到嫁妆后倒是意外之喜。
迎春婚事刚过去,荣国府里当晚就听到了一个消息,不觉大惊失色。
初七雪雁回门时,听赖嬷嬷提起此事,顿时吃惊道:“祖母和干娘说什么?梅家退亲了?哪个梅家?”
赖嬷嬷看了她一眼,道:“还有哪个梅家?就是琴姑娘说的那个梅翰林家。”
雪雁一怔,薛宝琴生得十分出色,好似一颗明珠璀璨生辉,远迈黛钗,品性也好,素与黛玉亲近,但是出身却低得多,士农工商,他家只是寻常商贾,还比不上宝钗是皇商家的小姐,皆因贾母喜欢,命王夫人认作女儿,荣国府上下方没看轻了她。
赖大媳妇叹道:“琴姑娘模样品格才气都是上上等,只是这出身难免低些,想来梅翰林家也是嫌弃这个,几年前薛二爷带她进京发嫁时,梅翰林家却外放了。那时我就纳闷了,难道梅翰林家外放,竟没跟薛家说一声不成?他们千里迢迢地进京,撇下病母在家,那时琴姑娘才多大?不过十二岁就要出阁?如今想想,怕是来依附咱们家,不想让梅翰林家退亲。”
雪雁微微一叹,她早就如此觉得了,因为薛蝌和宝琴进京后并没有置办嫁妆的动静,只是没想到梅翰林一家回京述职后,立时便来退了亲。
赖嬷嬷坐在上头摇了摇头,为宝琴可惜不已。
雪雁忽而疑惑道:“这梅家好没道理,既不想结亲,当日何必答应?如今他们步步高升了,难道就因琴姑娘的身份退亲不成?便是旁人知道了,也不会看得起他们。”
赖嬷嬷呵呵一笑,道:“这世道,人心难测,你不记得你们姑娘还有一笔五万两没有收回?想来也是林大人看走眼了。我知道琴姑娘的事儿,那年在京城里薛家二老爷和梅翰林交好,梅翰林那时还未发迹,家里也穷,哪里比得上薛家富贵,故结了亲,谁承想后来薛二老爷死了,梅翰林金榜高中,在翰林院当差,他们便自诩读书人清贵,瞧不起薛家是商贾了。”
雪雁听了,恍然大悟道:“我说呢,原来结亲的时候梅翰林还未发迹,难怪薛二爷带着妹妹进京住在府上。梅家发达了反如此,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家,辜负了梅花的风骨清高。”
赖大媳妇却道:“你适才说别人瞧不起梅家,我看未必。”
雪雁忙问为何,她现今嫁到八景镇,京中许多消息都闭塞不知了。
赖大媳妇道:“梅家退亲时,都推到了琴姑娘身上,说当日是受了薛二老爷哄骗才结了亲,还说什么琴姑娘在这府中男女坐卧不忌,又说薛二爷和琴姑娘撇下病母进京,没有侍奉床前,是为不孝等等,外人反倒同情起梅家,鄙弃薛二爷和琴姑娘。”
雪雁脸上顿时变色,道:“梅家这是要绝了薛二爷和琴姑娘的生路不成?”
在以仁孝治天下的当世,不孝是何等罪名。
赖嬷嬷道:“不仅如此,梅家退亲时还说当日的文定之礼都不要了,真真是可笑,他们家那时为了供梅翰林一人读书出仕,家里本就没多少钱,当初小定时的东西才值几个钱?不过金项圈金手镯金戒指金钗等物,倒显得多么宽宏大量似的。”
雪雁平素极喜欢宝琴为人,没想到她竟落得如此地步。
依稀记得自己那个时代有人说,薛宝琴看似完美无缺,容貌才学品格都在黛钗等人之上,但是却不如黛钗云等可爱而鲜活,也有人说宝琴并不在薄命司中的金陵十二钗册子上,是因为她是唯一没有悲剧命运的人,可是现今看来,被退婚的宝琴何尝不是薄命女子?
赖嬷嬷叹道:“只可惜了琴姑娘那样的好姑娘。二姑娘退亲,因是公府之女,倒也能说得上廖家这样的亲事,只是不知道琴姑娘将来之东床如何,毕竟琴姑娘家里再有钱,可一个商贾便道尽了,但凡读书人家都不大愿意娶这样的媳妇,除非家里急着用钱。”
雪雁也唯有叹息不已,却不好过去道恼,以免让宝琴更加伤心。
赖嬷嬷说完此事,因见雪雁开了脸后愈发出挑得标致,眉梢眼角皆是娇媚,便知他们夫妻极好,笑道:“你既过得好,我也放心了。一会子别忘和你女婿去林姑奶奶府上,前儿二姑娘出阁时,林姑奶奶还问起你呢!”
雪雁忙道:“自然该过去。”
在赖家吃过午饭,二人便去周家,周鸿却不在,周衍出来招呼赵云,而雪雁则去给周夫人请安,然后去黛玉房中。
黛玉见到她,便问道:“你从赖家回来,可听说琴妹妹的事情了?”
雪雁听她问起,见她满脸担忧,默默地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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