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容抿了抿嘴,带着苗妈妈和娇红上车走了。
长氏等人毫不在意,却不知赵容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仍旧去了赵家祠堂,隔着祠堂同牛氏说了一回话,方怏怏不乐地回去。
牛氏和米氏跪祠堂不足两个时辰赵容便过去探望,这个消息瞒不过人,不过一顿饭工夫就传到了雪雁跟前,于连生刚从赵家老宅回来,正抱着好儿顽耍,说些宫里的趣事,听了这事,问道:“是妹婿的堂妹?和你们亲厚不亲厚?世间人心难测,牛氏和米氏婆媳两个又因你们之故罚跪祠堂,别那赵氏也给你们惹事。”
雪雁正给赵云打点铺盖送到赵老太太墓前,赵云从今日起结庐而居,她虽然心疼,却也知道文人骨子里的执拗,只能想方设法叫他过得好些,铺盖和孝服都是厚的,火炉也都齐备,一日三餐到时都打发人送去,即使是清粥小菜也变着法儿让他舒坦些,听了于连生的话,笑道:“自打我进门,也没有见过几回,哪有什么来往,我不是任人欺负的,江太太也是明理之人,有江太太在上头压着,这位姑奶奶掀不起风浪来。”
何况,她早防着赵容了,亦已打发人留意,不然赵容还没回到家中消息怎么就送来了。
于连生摇头道:“这娘儿们几个倒是一脉相承,依我说,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别心慈手软,让她们越发得寸进尺。”
雪雁莞尔道:“谁家没有一两门糟心的亲戚,哥哥放心罢。”
于连生摘下腕上的珍珠串子逗好儿顽耍,叹了一口气,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我家里的父母兄长侄子现今也找上了门。”
雪雁忙问道:“都过来了?一直没听哥哥说起过家里的事情,现今如何安置的?”
于连生冷笑一声,先对赵麒道:“麒哥儿,带妹妹出去顽。”
赵麒会意,想来下面的话他们听不得,忙牵着好儿的手出去。
于连生看着他们远去,方开口道:“家里虽穷,当日也不是一口饭都吃不上,不过是羡慕宫里的富贵,送我去净身,从此以后人不人鬼不鬼。我没有进宫当差时,那时年纪小,哭着闹着求着想回家,但凡他们有一点恻隐之心,我也不必流荡街头,险些饿死。是他们送了我进京的,净身后却又嫌我丢了祖宗的颜面,不肯叫我回家,若不是遇到妹妹,我哪有今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不想提起他们,也不当他们是亲人,岂料他们一大家子竟然找上门来了。”
除了他们这些不男不女的太监,没有人知道净身的痛苦,那时他年纪尚幼,昏厥了几次,半死不活,连净身的师傅都说活不了了,偏生他性子坚韧,满怀着一腔怨气,竟熬了过来,但是即使如此,也因净身的缘故,时常小解失禁,难以启齿,平常连茶水都不敢多喝。
雪雁十分心疼,劝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哥哥别放在心上了,咱们日子过得好,若是哥哥实在不想理会他们,哥哥送他们回乡便是。世人讲究孝道,但是我却知道哥哥的心思,原不会拘泥于此,咱们兄妹两个也不必学世人。”
于连生微微点头,叹道:“我恨不得立时赶他们离开,但是老爷以仁孝治天下,我总不能失了老爷的体面,不过我已经有主意了。”
雪雁忙问是什么主意。
于连生冷冷地道:“他们想着锦衣玉食,想着荣华富贵,我都给他们,横竖我不缺这几个钱,我已经叫人买了一处大宅子,仆从都是我的心腹,现今宅子正在收拾,等我回去就让他们住进去,从此以后我给他们绫罗绸缎,给他们山珍海味,但是却不准他们踏出院门一步,免得他们倚仗我的权势横行乡里,也免得朝中官宦为了巴结我而讨好他们,给我惹来祸患。”
雪雁听了这番话,虽然觉得手段未免霸道些,但是却十分赞同,她知道于连生对于自家人的心性必然是清楚明白的,于连生现今是长乾帝身边第一得意人,若不如此,于家一干人等和戴权的家眷一样,正如于连生说的横行乡里,结交官宦。于连生此举,既然不会落得不孝的凉薄之名,也免除了许多后患,当真是两全其美。
想了想,雪雁道:“哥哥自己拿主意,哥哥怎么做,我就怎么听着。”
于连生笑道:“我就知道妹妹必然是赞同我的,知道我的心,咱们都是从一无所有到了这样的地步,一路走来,何止步步荆棘?万不能因为他们毁了前程。”他若是心慈手软就没有今日的地位,不想家人打搅,必须以绝后患。
雪雁点头称是,笑道:“不管别人怎么说哥哥,在我心里,哥哥是极好的。”
兄妹两个正说得热闹,香桃进来道:“奶奶,舅老爷,已经摆饭了。”
雪雁听了,忙向于连生道:“咱们先用饭罢,白日里大鱼大肉地吃着,到底腻得慌,晚上吃得清淡些,脾胃也轻快些。”
说着,又叫人给赵云送晚饭过去,不过是清粥馒头小菜,吩咐小厮道:“往那里送铺盖时也送了火炉,还有一些用具,若是到那里这饭菜凉了,你们就用火炉热一热再请大爷吃,这会子入秋了,凡事小心些。”
小厮答应了一声,自去料理。
于连生笑道:“妹婿当真住在墓前不成?虽说丁忧清苦,可是正经如此守孝的有几个?”
雪雁道:“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
于连生一笑,却明白赵云的脾气,他虽是承重孙,但是和赵老太太情分极薄,若不是为了日后,他也学别人在家守孝了,不过这样也好,对他的仕途,对赵麒的前程都大有好处。
他在雪雁家里住了一日,次日便要离开。
给于连生的礼物早在回来后送殡前就收拾好了,连带送给京城各处的,雪雁忙叫人驾了一辆大车,又将单子都交给于连生,道:“除了给哥哥的东西,还有给忠顺王府、宁安郡主府、周家、桑家并各处的礼物,我们家有孝,不好登门拜访送礼,就请哥哥代劳罢。”
赵麒读书天资极高,仅次于周玄而已,既然要科举晋身,这些人家都不能怠慢了。除此之外,雪雁还捎了胡雍的书信到胡家,也有送给张惠的礼物,周家也有书信,但因周家之仆进京时就直接去周家了,所以不必雪雁送去。
于连生接过清单看了一回,道:“给我的还有自鸣钟?这样的东西你留着罢。”
雪雁笑道:“在西海沿子最不缺的便是这些,自鸣钟虽贵,却是西洋人带过来的,我用几匹绸缎几盒茶叶换来的,并没有花钱。我给哥哥预备的都是西海沿子西洋人常带来的东西,在船上,我又用他们的衣料给哥哥做了几身衣裳,哥哥能着穿罢。”
于连生听了,点头道:“倒也有理,正好,前儿老爷跟前的一座自鸣钟被老爷不小心弄坏了,鸟儿也不叫了,下面还没修好,这个我带过去孝敬老爷。”
雪雁笑道:“既给了哥哥,就由哥哥做主。”
于连生哈哈一笑,将单子收入袖中,忽道:“你们家里这几年的收成和租金除了头两年让薛家带给你们,剩下的都在我那里,眼下你们家里事多,等过些日子再送过来。”
说完,径自坐轿离去。
他走后,雪雁便收拾昨日赵家老宅分的东西,清点时暗暗咋舌不已,单是老太太便有这么些,只怕老爷子手里的东西更多,难怪当年赵云说自己对老宅心灰意冷,想必是知道其中的藏掖,想罢,遂将之和赵云之母的嫁妆放在一起。韩氏是韩青山之女,娘家饶富,嫁妆也十分丰厚,留了不少东西给赵云,但是多年来已经用了七七八八,但是首饰却都没动过,仍旧收着。
李妈妈叹道:“亏得大爷做了官,不然咱们除了祖宅一点子都得不到。”
雪雁抿嘴一笑,道:“老爷子如今反悔了,分得也公道,咱们就受着,何必再说这些,叫人听了倒不好。”
李妈妈听了,忙住嘴不言。
雪雁回头吩咐香桃道:“将往年收着的冬衣拣素色的拿出来晒晒,皮子也拿出来晒,在西海沿子住了几年,竟没再穿过,我虽然生了一儿一女,身量却没大变,旧衣服都能穿,不必再做,在船上给麒儿和好儿做的几套冬衣也拿出来晒一晒,比熏香强。”
香桃笑道:“咱们家的衣裳哪一年不拿出来晒?都好好地收在樟木箱子里呢,我正打算等老太太的丧事办完了,该晒的晒,该做的做,再过一二个月便入冬了。”
雪雁忍不住道:“收拾好了,来我这里拿几匹料子,上上下下各做两套冬衣。”
香桃笑着答应了,感恩戴德不已。
却说于连生回到自己家里,他现今虽然越发有权有势,但因孤身一人,仍旧住在南华留给雪雁的宅子里,彼时宅子里热闹非凡,父母兄弟等人正在厅中大吃大喝。
见到于连生回来,一干人等忙站起身,抹了抹嘴,于大哥谄媚道:“兄弟,你回来了?”
于连生冷冷地甩开衣袖,道:“别碰我!”
于大哥连忙收回手,讪讪一笑,道:“兄弟,你是我的亲兄弟,咱们兄弟不好好亲香亲香,这么生分做什么?”
于父大马金刀地坐在上手,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对于连生吹胡子瞪眼道:“正是,难道你如今有权有势了,就不把父母兄弟当亲人了不成?就是出去说,也没有这个理儿。”
于连生嘴角掠过一丝嘲讽,冷笑道:“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父母兄弟心满意足?”
于父清了清嗓子,道:“你大哥二哥和你四弟一家都有好几个儿子,个个聪明伶俐,最大的已经二十岁了,也该娶妻生子了,你给你大侄子挑一门好亲事罢,听说有不少人富贵人家都争着抢着将女儿许配给你,你不要,让给你侄子。”
听到于父的话,一干人等纷纷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十分喜悦,于大哥的长子若是娶的好,他们将来的前程也不差,真没想到他们家二十年前送去净身的于连生竟然成了皇帝老爷子身边的心腹,若不是有官员往他们家里送礼,他们还不知道于连生已经光宗耀祖了。
于大哥道:“正是,兄弟,你可是我的亲兄弟,咱们家就靠你了。你大侄子长到如今,人品模样都是极好的,在兄弟家里吃喝了几日,越发养得眉目清秀,一表人才,有兄弟你的权势,还怕娶不到官宦人家的小姐?好歹为你侄子着想一番。我听说戴公公不但自己娶了十几个妻妾,也有继子继女,个个娶得好,嫁得好。”
于连生下定了决心,定要将他们锁进大宅子中,从此以后不必惹是生非。
于父等人不知道他的想法,自顾自地道:“连生,你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偏生还没后,不如娶一个老婆,然后再从你这些侄子里挑一个顺心如意的,过继到你名下,从此以后,你有妻有子,才算是个过日子的。”
众人听了,忙都点头,尤其是一干子侄,都盼着自己能被于连生挑中。
自从进了京城,他们瞬间就被京城的繁华迷住了眼睛,在于连生家里,穿的要绫罗绸缎,吃的药山珍海味,戴的要珍珠宝石,这些真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神仙生活,只有跟了于连生,做了于连生的儿子,才能长长久久地富贵下去。
于连生淡淡地道:“这些事,以后再说罢。”
横竖宅子快修缮完了,他特特吩咐人加高了院墙,砌墙时墙头插满了锋利的刀片、碎瓷片、荆棘等等,又堵死了后门和各处角门,只留正面大门,一旦修完,立时便叫他们住进去,此时便先模棱两可罢。
于连生心性极狠,一旦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后悔。
于家一干人都道于连生愿意了,不由得相视一眼,彼此目露敌意,都不愿意别人被于连生挑中,正闹得跟乌眼鸡似的,却见小太监来回道:“东西都已经卸下来了,放在哪里好?”
于母连忙插口道:“什么东西?又有人送礼了?”
小太监并不做声,他跟着于连生多年,自然知道于连生的规矩。
话音刚落,早有几个女眷跑出去到前院看刚从马车上搬下来的东西,目露精光,然后回来跟于父于母道:“都是好东西,满目珠光宝气的。”
于母听了,忙向于连生道:“既这么着,就送来孝敬我和你爹罢。”
于连生摸了摸腕上的红玛瑙串子,脸上浮现一抹冷意,道:“不怕死的话,就搬走罢,这可是我要孝敬老爷的东西。”
听说是孝敬长乾帝的,众人顿时不敢吱声了。
于连生望着他们冷冷一笑,谁能想到这些人当初是将他逼入绝境的人,现在却又蜂拥而至,道:“宅子已经在收拾了,明儿我亲自送你们去大宅子里住,里头绫罗绸缎珠宝玉翠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众人听了,顿时大喜过望,于父赞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
于连生低垂着眼睛,又是一阵冷笑,然后回头吩咐人道:“没见到桌上的菜肴都冷了?赶紧做了肥鸡大鸭子送上来,再送两坛子好惠泉酒,别叫大家饿着。”
众人喜笑颜开,见于连生事事依从他们,随即坐回原处大吃大喝起来。
于连生拂袖而去,将礼单递给小太监,然后吩咐道:“按着清单,除了我的,其他的都送到各处,就说是姑奶奶从南边带来的,但因家中守孝,恐惹了晦气,所以托我送来。”
小太监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于连生则在次日一早,挑选几件罕见之物并着自鸣钟带进宫中,孝敬长乾帝。
长乾帝看了几眼,道:“又是你妹妹送你的?”
于连生含笑称是。
长乾帝便叫人将这座自鸣钟摆在殿里,取代了先前的那座,他富有四海,自然不在意区区几件东西,自鸣钟再珍贵,在宫里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他所记得的是于连生的一番心意,不似别人逢迎媚上,送礼也都存了心思。
端详了一番,长乾帝忽然道:“听说你家里来人了?”
于连生羞愧道:“正是,听说是河间府一带的官员去家中送礼,家里便知道了小的在老爷跟前有体面,一大家子统统进了京,正住在小的家中。”
长乾帝想起戴权家眷行事嚣张跋扈,眉头微微一皱,道:“你有什么打算?”
于连生忖度再三,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他万事不瞒着长乾帝,何况也知道长乾帝的心性,虽说是以仁孝治天下,但是实际上自己本性却非如此,而是以国家为重,自己的方法虽说是狠辣了些,却恰好解决了长乾帝担忧之事。
长乾帝微微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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