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礼后,贾政等退出,接下来筵宴游园,做完诗,听完了戏,赏完金银锞子新书等物,已经到了元春起驾回宫之时,黛玉瞧着元春含泪上舆,回来与雪雁道:“瞧娘娘的形容意思,宫里怕不自在呢!”
外面无数热闹,雪雁都不在意,只看着元春赏下来的东西,宝玉钗黛三春皆是一样,丫鬟中只有贾母、王夫人和诸姐妹房中有,一共表礼二十四端,清钱一百串,分到她们房里的只有表礼二端和几串钱,听了黛玉的话,道:“一言一行都有人留心,哪里像在家里?”
黛玉听了,不由得一阵长吁短叹。
雪雁道:“听说姑娘们在里头做的诗,娘娘叫三姑娘誊抄出来给老爷们看了,老爷都赞姑娘做的诗好呢,还说那首杏帘在望的诗不像是宝二爷的口气,前三首倒罢了。”她知道原著上稻香村的诗是黛玉替做的,不知这里是否依然。
诗词誊抄出去时,贾赦贾政等人身边还有清客族人,只怕会传出去。
雪雁倒是不甚在意,清代许多女词人女诗人第一才女什么的诗词歌赋若没有外人传抄,怎会流传后世,她们个个都是大家闺秀呢,看来大户世家似乎于此不是十分严谨,她毕竟没有这个时代深刻的烙印,挺希望黛玉能做第二个李易安。
黛玉扑哧一笑,面上有些得意,道:“你没见他那个可怜样儿,急得一头是汗,脖子上青筋都挣出来了,越看越觉得他已经后继无力了,我遂替他做了这一首杏帘在望。”
雪雁笑道:“竟是这样?”
虽说黛玉现在未曾与宝玉情投意合,但是毕竟多年兄妹情分,哪里真不在意宝玉之忧。
黛玉换了衣裳,通了头发,又回头对她笑道:“不止我帮他做了诗,宝姐姐也指点他了呢!我听得清清楚楚,说娘娘不喜红香绿玉,才改了怡红快绿,偏他诗中又写绿玉,岂不是与娘娘作对,于是宝姐姐便提议宝玉改了绿蜡二字。你说我是外人,若因不喜欢这玉字还说得过去,可宝玉名中也带个玉字,又有天生的通灵宝玉,娘娘如何反不喜呢?”
黛玉生性敏感,一点风吹草动便要揣测一番,雪雁被她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也是,有读者看了原著认为元春不喜黛玉,所以改了红香绿玉为怡红快绿,明确表示不支持双玉,可是宝玉才是真正的玉,难道元春不喜欢自己爱若至宝的兄弟?
雪雁想了半日,犹未有解,遂道:“许和姑娘的名字没什么瓜葛,娘娘不是不喜欢玉,怕是觉得俗才改的,难道姑娘不觉得怡红快绿比红香绿玉更为别致?”
黛玉一听,果然还是怡红快绿更好。
雪雁道:“宝二爷原也聪明,一肚子才气,偏到了跟前写不出来了。”
黛玉却道:“谁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人,他哪里是到跟前写不出来?不过是不喜这应制诗罢了,我也是胡乱应付过去的。实话说,宝玉倒比别人看得透彻些,只可惜世人都说他性子奇诡,反误了他。想来他是看得愈透,心里就愈苦。”
雪雁看着她,暗暗叹息。
虽然现在的黛玉比原著上疏远宝玉,可是精神上的共鸣真不是虚的。宝玉身上虽然不乏纨绔习气,可是很多想法喝很多举止,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思想,可能是因为曹公找不到出路,所以宝玉也就迷茫无措,不说去想方设法解决,而是选择逃避,过于软弱没有担当。如果宝玉思想和行动一致,洁身自好,又没有王夫人之嫌,说不定和黛玉真是天生一对。
世事难两全,就算他们思想上再契合,现实终究是个悲剧,她是个现实的人,不想黛玉落得那样下场,只能选择帮助黛玉不继续沉溺于悲剧,虽然自己觉得好,黛玉未必觉得好。
宝玉的性子,更适合当个闺蜜好姐妹,可惜又是个男的,黛玉和他不能太过亲近。
“我见了上头赏的礼,不知姑娘知道不知道?”雪雁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作为族长的贾珍和作为荣国府长房长子的贾琏居然和贾环贾蓉一样的例,表礼一份,金锞一双,比所有人都少,“咱们房里人多,这么一点子东西,不知给谁好。”
黛玉揉了揉眼睛,笑道:“我知你的意思,只是人有亲疏,自然礼有轻重。那些赏赐图个意思罢了,谁还正经当宝贝不成?咱们又都不缺。”
雪雁叹了一口气。
紫鹃弯腰铺了床,摸了摸被窝里已被烫得十分暖和,回身道:“今儿个忙得人人神疲体倦,姑娘最熬不得夜,快歇息罢,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仔细缓不过神来。”
黛玉由她服侍洗了脚,顺势往被里一躺,口内道:“忙完这一遭,就没什么事儿了。”
雪雁一面卸下头上的几枝金珠簪环,一面道:“谁说没事?二十一是宝姑娘的生日,少不得要过一回,咱们得先预备了寿礼才好,别到了跟前手忙脚乱,一点敬意都没。”
黛玉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雪雁净完手脸,又洗了脚,抽空答道:“宝姑娘来了这里好几年,这两年忙着省亲,一回生日都没过,姑娘怎么会知道?今年是及笄之年,老太太必然要给办的。”
黛玉伸手出被,屈指在眼前一算,道:“宝姐姐这生日古怪,竟是地穿节。”
雪雁倒了水回来,上了床方笑道:“有什么古怪?我瞧着这府里的生日个个都有来历呢!娘娘是大年初一,又是国公爷的好日子,姑娘是花朝节,三姑娘是清明节,宝二爷是饯花节,与之相比,宝姑娘的地穿节就算不得特别古怪了。”
地穿节是在补天节后一日,偏巧通灵宝玉的来历是补天不成的石头,曾有笑云,补天不成不如填地,想必这其中必有缘故,不然原著上不会是宝钗两次说佛,令宝玉有所悟道。
雪雁觉得曹公的笔法颇具讽刺意义,宝玉看破红尘的启蒙者,居然是宝钗!
黛玉想了想,道:“姐妹们过生日,没有过于丰厚的寿礼,不过或诗或画,或是一扇一纸,将我做的两色针线拿出来,再配上一些笔墨,颇过得去了,平常给姐妹们都是这样。”
雪雁答应了,谁说黛玉不做针线?原著上薛姨妈生日还有两色针线送呢!
次日她便将寿礼预备妥当了,等着到时候送过去。
因元春省亲,府里人人疲乏之极,雪雁却是精神健旺得很,偶然一回路过院子门口,可巧遇到凤姐带人收拾园内陈设等物搬出来,她便上前请安,一眼瞅见凤姐身后众人抬着的东西中有好几件紫檀器具金银家伙和一件铜绿斑斓的鼎颇为眼熟,不禁一怔。
这是林家的东西!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跟林如海在库房时见到过。
尤其是那个青铜鼎,乃是周朝古物,她记得最清楚。
大观园里的陈设器具固然大多都是采买来的,但是正殿中的古董书画紫檀器具金玉玩意一时采买不到,纵能买到,也未必有那么多的现银去买,买来的还不一定能比上林家积累了一百多年的好东西,因此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挪用了林家带过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当初一时卖不出去,卖出去也怕被人压价,贾琏就没有全部变卖,只是变卖了田庄地产房院和笨重的大家具大家伙,剩下的好东西都运了回来。
雪雁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凤姐骤然见到雪雁出现在园子门口,登时吃了一惊,很快定下心来,含笑道:“你不跟着你们姑娘,怎么有空去园子里来顽?”
雪雁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我们姑娘夸栊翠庵的梅花好,我想去求一枝来给姑娘插瓶。”
凤姐忙道:“那妙玉素来乖僻,你快别去,没的梅花求不得,倒惹一番闲气。你们姑娘若是想要梅花,一会子我叫平儿给你们送去,别去园子瞎逛,仔细撞到搬运家伙的人。”
雪雁笑着答应了,转身离去。
凤姐放略略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不认为雪雁能认出这些东西,但是毕竟得小心。
雪雁本打算回来说给黛玉听,好叫黛玉圆谎,不料遇到司棋拉她去给迎春画样子,只得过去,途中叫了一个小丫头道:“替我回去告诉我们姑娘一声,姑娘说的梅花,我竟没求到,一会子琏二奶奶打发人送去。”
小丫头记在心里,跑过去告诉了黛玉。
黛玉正在屋里看书,听了这话十分不解,叫紫鹃抓了一把钱给来人买果子吃,仍在不住思索,没过一盏茶工夫,就见平儿送了一对联珠瓶过来,瓶内插着两枝鲜艳梅花,色若胭脂,香欺兰蕙,不禁赞道:“好俊梅花,你们奶奶怎么打发你亲自来?”
平儿往屋内看了看,不见雪雁踪迹,便回答黛玉的话道:“我们奶奶说在园子门口碰到雪雁去栊翠庵想给姑娘折两枝梅花,说是姑娘要的,奶奶因说妙玉脾气不合群,就没让雪雁过去,特特打发我给姑娘送来。”
黛玉忙笑道:“怎么劳烦你们奶奶费心?我不过白夸一句,谁知雪雁倒记在心里了。”
平儿闻听雪雁确是为了黛玉去折梅花,心神一松,放下梅花便即告辞去回凤姐。
至晚间雪雁回来,黛玉立刻便拉着她到里间,叫紫鹃在外面看着,方开口道:“你拿着我在琏二嫂子跟前当幌子了?不然她怎么巴巴儿地打发人送两枝梅花来?亏得你记得先告诉我,我便说是我遣你去的。只是我瞧着还不如你干娘年后送的两盆红梅盆景好。”
雪雁叹气道:“这是来试探咱们呢!”说着将在园子门口的所见所闻告诉黛玉。
黛玉叹道:“琏二嫂子疑心太过了些。咱们家库房里的东西,随便拿出一件来,我都未必认得,若是我去,她必然不会如此,只是怎么疑到你了?”虽然自己父亲留了东西只有雪雁知道在哪里,但是她也不该认得库房里的东西才是,凤姐的举动倒有些做贼心虚了。
雪雁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想是我瞧起来比姑娘显得精明些?”
黛玉扑哧一笑,道:“你倒夸赞起自己来了。”
说完,放低声音问道:“你瞧得清楚,果然是咱们家的东西?你怎么认得?”
“怎么不认得?那回老爷给姑娘找孤本时,我随着老爷去了一趟库房,亲眼见了。”雪雁说话半真半假,没有把藏东西之事告诉她,“那几件紫檀家具因式样不同京城和江南,我记得真真儿的,老爷说是咱们家祖上老太爷在粤南当差时得的,金银家伙倒是炸过了,比在库房里鲜亮,所以我只觉得眼熟,不能确认是否也是咱们家的,但青铜鼎我记得极清楚。”
黛玉听了幽幽一叹,道:“你我早已心中有底,那些我原就没想过他们能还给我,何必再计较?越是计较,越是显得精神不好了。”
雪雁闻言一笑,道:“论及豁达,我不及姑娘远矣。”
她倒是想替黛玉要回来,可是一来银钱大部分被贾家花了,二来房产地亩都被卖了,下剩的古董玩意虽然很值钱,但是在大观园里摆过明显当是自己的,日后他们经济危机上来时能不变卖?到手的机会太小了。所以,自此以后,她再不想这些未必要回来的银钱东西了。
园子里的陈设收拾了两三日方完,雪雁再没有机会看一眼,因正月里不能动针线,她便跟着黛玉或去寻李纨,或在屋里躲懒,不想十八日徐氏亲自来接,贾母不愿出门,又想本家和桑家没什么来往亲戚,便叫凤姐打点车轿,送黛玉过去。
黛玉自打进京,头一回出门,神色间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兴奋。
仍留紫鹃和张嬷嬷在家留守,容嬷嬷和王嬷嬷带着雪雁并汀兰淡菊清荷润竹等人过去。
及至到了桑家,徐氏又叫长子桑越、长女桑婉、次女桑媛过来拜见黛玉,黛玉同桑媛年纪相仿,桑越比她大一岁,桑婉大两岁,奈何辈分好,受了礼,忙命雪雁送上表礼,每人尺头四匹,金银锞子各一对,新书二部,宝墨一匣。
游园赏景,雪雁留心观察,谁说桑家分薄了家产?外面看着不大显,里头瞧着一山一水,一楼一阁,并不比贾家逊色,只是多了几分粗犷豪放。
雪雁恍然想起桑家初次送礼时的礼单,上头有桑隆给黛玉的东西,其中貂皮鹿茸人参样样俱全,哪一样都是好东西,想来是桑隆随着书信一并捎带来的,随随便便就送出那样一份厚礼,桑家绝非外人认为的家产日薄。想来桑家子孙三代都是行伍出身,桑老元帅和桑将军更是镇守边关,一南一北,北通东北,南通海道,都有极大的进项。
吃过酒席,更衣后吃茶,徐氏与黛玉对坐,桑婉和桑媛在下面作陪。
徐氏又备了两桌酒席请容嬷嬷王嬷嬷和诸位丫头去吃,眼前只留雪雁一人,说了一会子江南时兴的花样儿,方开口问道:“姑姑平常在府里都做些什么?”
“先前守制,不曾做什么,只跟两位嬷嬷学礼仪。现今仍在学礼仪,并读些诗书。”黛玉实话实说,顽了半日,颇为尽兴,在荣国府赴宴时,别人是不会顾及到她的情绪和喜好,然而徐氏却面面俱到,正经将她视为上宾,俗话说以客为尊,可见桑家礼节极是周全。
徐氏暗暗点头,道:“先前姑姑守制,咱们不敢打搅,如今除了服,下回我再去接姑姑,姑姑可别说不来。我们老太爷说,咱们两家是几十年的老亲,老太爷又是姑姑的亲表舅,很该多多走动,万万不能生分了。”
徐氏说桑隆老元帅的话时,黛玉立即站起身听着,道:“大表舅舅一番苦心,黛玉铭记在心,只怕你们府上太忙,我反而不好太过打搅。”
别人虽有好意,但是黛玉终究要以别人家的行动为重,不能为了走动反而给人添烦恼。
徐氏一怔,倒是有些心疼黛玉的小心翼翼,真不知道贾家是如何待她的,竟谨慎到这个份上,怪道祖父信中大不放心。想罢,忙请黛玉入座,笑道:“姑姑太小心了,老太爷和老太太若是知道,定然怨我不曾款待好姑姑。”
黛玉道:“今儿我来,就觉得宾至如归,表舅舅和表舅母若说你,我替你分辨。”
说得众人一笑。
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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