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此事,戴权脸上掠过一丝惭愧,道:“一直都派人打听,但是人海茫茫,原先的人牙子早已死了,只知道卖到了大户人家,却一直没有消息。”
南华姑姑脸上微现失望之色,随即强笑道:“公公快别自责了,原是我强求了。”
戴权忙道:“姑姑没求过什么事儿,这一件我必定给姑姑一个交代。”
南华姑姑听了,长叹出声。
戴权安慰道:“姑姑别担忧,已经有些眉目了,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
南华姑姑眼睛一亮,忙道:“果然?你不是哄我?”
戴权笑道:“哪里敢哄姑姑?听说姑姑的妹子是卖到了金陵,正循着这条消息打探呢。”
南华姑姑想了想,点头道:“金陵距离姑苏不远,姑苏的女孩儿自来生得好,素来都是卖往金陵、扬州和姑苏府城这三个地方,当初我就是被卖到了扬州。金陵乡绅极多,也不知道她被卖到了哪一家,好在不是扬州那样的地方,许能安然无恙也未可知。”
戴权笑道:“正是这么说,金陵虽然有几大家子盘根错节地独霸一方,到底比扬州干净些,姑姑这样聪明的人,妹子定然也一样伶俐。”
南华姑姑叹道:“但愿如此罢。”
戴权又劝慰了许多话儿,看着天色不早了,方带着于连生出来。
于连生虽未在南华姑姑跟前说过只言片语,心中却满是疑团,但又不敢问戴权,戴权如今看重他是真,却也没到任由他询问的地步。
因此,于连生百思不得其解后,晚间回房向和他一房的李太监打听。
李太监今年三十岁,进宫多年,知道的消息多,因于连生虽是个后起之秀,待他倒一向尊重,故同于连生情分颇好,于连生送给雪雁的那只紫玉镯子就是用自己所得的所有赏赐同他换的,闻得他问,便道:“你见到南华姑姑了?”
于连生点头道:“今儿戴公公去瞧南华姑姑,我捧着东西过去的,只是从来没听说过南华姑姑其人,又不敢问戴公公,只好来问你,免得一无所知,冲撞了什么。”他心里最记挂着的却是南华姑姑长得和雪雁过于相似,别的,倒不在意。
李太监喝了一口茶,慢慢地道:“说起来,南华姑姑救过圣人的命,所以才有如今体面。”
如于连生所料,他毫不意外,今日见到南华姑姑时,他心里就想过,南华姑姑说自己是个奴才丫头,可是偏有现今的体面,连戴权都对她和颜悦色,那么绝非是普通丫头,若不是极得上头倚重,便是曾经做过什么忠义之事。
李太监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也只跟圣人从潜邸中出来的人才知道。”
于连生忙起身给他倒茶,道:“请公公说说,我也好心里明白。”
李太监喜他这份眼色本事,便道:“南华姑姑原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头,打小就生得伶俐标致,针线又好,听说皇后娘娘那时还是皇妃,本打算给她开了脸儿呢,若是那时候开了脸儿,现在就是一个娘娘了,真真可惜了。”
于连生道:“我瞧着南华姑姑倒不像有什么可惜。”
李太监笑道:“那是当然,她是圣人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为了救圣人,如何落得动弹不得的下场?不光圣人心里记着她,皇后娘娘也十分感激她,她在宫里虽然没有什么身份,可是地位是实打实的,就是贵妃见了,还得问一声好呢!”
于连生听到这里,疑惑略解,道:“怪不得戴公公去了,南华姑姑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李太监叹了一口气,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总有七八年了罢?圣人刚刚大婚没多久,有了自己的府邸,不想一日书房忽然走水了,门口缸里的水不够灭火,偏生那日前头设宴待客,忙碌得不得了,后院就那么几个丫头,个个胆小怕事只知道哭,人心惶惶之际,可巧南华姑姑路过,闻得圣人进去后着火的,如今还没出来,就把缸里最后一点水倒在自己身上,冲了进去。原来圣人在里面已被浓烟呛昏了,火势差一点点就烧到了圣人身上,南华姑姑脱□上湿透的衣衫掩住圣人的口鼻,硬生生将圣人从火海里背了出来。”
于连生听得惊心动魄,若果然如此,难怪南华姑姑会得戴权如此敬重了。
只听李太监又道:“只可惜将及门口时,一根烧断的横木掉了下来,南华姑姑毕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头晕眼花手脚酸软,又背着圣人,迈不出门槛,你知道越是尊贵的人家门槛越高,偏是这门槛碍了事儿,她当机立断,把圣人抛给门外已经赶来的侍卫,自己被横木砸到了脊骨,虽然立即被救了出来,但是却再也站不起来了,就此瘫在床上。”
于连生一脸敬佩,道:“南华姑姑真真是有胆有识!”
听到这里,他已然明白了,那场火势必然不是无故走水,定然是涉及到了夺嫡之争。
李太监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道:“南华姑姑救了圣人一命,感激她的人何止皇太后和皇后娘娘?平素待她十分亲厚,圣人登基后也额外照应,问她有什么心愿,她说,自己十一岁被卖作丫头给哥哥娶亲,她哥哥说过几年后就为她赎身,所以这一辈子就想见见自己的家人,圣人打发人去她老家,不想他父母哥哥早就没了,只剩下那个眼下还在寻找的妹妹。”
于连生心中一动,问道:“南华姑姑似乎是姑苏人氏?”
倘或他没有记错的话,雪雁也是姑苏人氏,不过她自小被卖到林家,早已不记得家住何处,父母何人,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李太监点了点头,道:“正是姑苏人氏,凡是晓得南华姑姑的人都知道。但是见过南华姑姑的人不多,外面的达官显贵极少有人知道她。南华姑姑说,她父母哥哥答应过她好好照顾妹妹,谁能料到她父母哥哥一病死了,寡嫂贪啬,竟将她才五岁的小妹妹卖掉了。”
于连生听了,不再言语。
他不知道雪雁是否是南华姑姑的妹妹,在宫里也不敢多说什么,打算下一回见到雪雁时问问她到底有没有兄弟姐妹,若是的话,有这么一个姐姐,对雪雁大有好处。
雪雁丝毫不知于连生进宫后见到了这么一个人物,而且和她颇有瓜葛,她如今正在赖家,同赖嬷嬷和赖欣荣两人说闲话,黛玉定了显赫之家,名门之后,她这个贴身大丫头也跟着水涨船高,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小丫头了。
欣荣已定了亲,是个举人,原本预备今年成亲的,不想老太妃薨了,只得往后挪。
赖嬷嬷摩挲着雪雁的手,道:“林姑娘已经定下来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呢?是跟着林姑娘嫁过去在周家嫁个管事,还是在林姑娘出阁之前放出去自行配人?”
雪雁落落大方地道:“早着呢。姑娘若是十五岁出阁,我跟过去过两年再出去。”
总得将那笔财物交还给黛玉,她方能功成身退。
况且,见的人多了,知道的也多了,这里只有一个黛玉能和她说得到一处,别人怕是很难懂她了,她不想为了嫁人就随便找一家,与其如此,倒不如干干净净的,何等自在。
她前世没有结婚,今生不成亲依旧还是过日子。
对于雪雁的漫不经心赖嬷嬷微感可惜,以雪雁的品貌才气,也能和欣荣一样嫁个读书人呢,将来若是中了进士,就是名正言顺的官太太了,有黛玉夫家倚靠,必然步步高升。
赖嬷嬷又问道:“你们姑娘的嫁妆料理得如何了?”
雪雁笑道:“就差些药材和首饰了,以及一些零碎东西,药材在山海关置办了好些,首饰和零碎物件再说罢,现今姑娘的荷包手帕等小物件都由紫鹃姐姐带着人做活,几个月就得了,就是衣裳鞋袜暂且不急,姑娘还在长身量呢,等到出阁前两个月做也不迟。”
赖嬷嬷点头道:“倒好,你们姑娘比别的姑娘强些,她们还没动静呢!”
提到迎探惜三人,雪雁幽幽一叹。
欣荣问道:“听说府里现今由三姑娘做主,让底下的婆子承包了园子各处的庄稼花草?”
雪雁忍不住一笑,道:“还是跟你学的呢!”
欣荣撇了撇嘴,道:“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做主?咱们家里的园子承包出去,是祖母的意思,一年到头不必花费银子修整园子,倒还有二百两银子的剩,真真是两全其美。三姑娘听了咱们家的法子如此行事,怕是不成,那府里的奴才,没被选上承包的人纵然得了一点好处,可到收成的时候见承包的人得的更多,如何肯甘心?我瞧着,必不能长久。”
雪雁听了,深以为然。以往掐个花儿朵儿什么的没人管着,现今个个都当做宝贝似的,除了供奉各房的东西外,余者皆不许人碰,那些糟蹋惯了的大小丫头们如何肯甘心?
赖嬷嬷道:“三姑娘是个精明有志气的,只是可惜了,不是托生在太太肚子里。”
雪雁一哂。
又说了一回闲话,告辞而去。
至次日一早,雪雁正在对镜理妆,因见她穿着白绫子薄棉袄,外面罩着丁香紫的绣花背心,底下系着一条同色裙子,配着腕上的紫玉镯,风致嫣然,淡雅宜人,黛玉不禁啧啧称叹,站在她身后上下看了一回,道:“你穿红好看,穿浅也好看,真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雪雁将白玉簪子插在发间,头也不回地道:“这话只配用在姑娘身上。”
话音一落,听到外面热热闹闹,黛玉便问出了何事。
小荷进来道:“因朝廷有命,凡是有爵之家不许筵宴音乐,但凡家中养了男□伶的,都一概蠲免遣发,东府里大奶奶来问太太的意思,不想只有四五个人肯走,剩下都不愿意回家,说回去了也会被卖,所以老太太正在分给各房,叫姐姐去一个领来呢。”
雪雁不想要藕官,倒不是看不起她,只是黛玉已经定亲,身边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她。
容嬷嬷见状即明,和她深有同感,道:“你不好开口,让我去。”
黛玉忙嘱咐道:“嬷嬷告诉老太太就说是我不要的。”
一时到了贾母房中,果然见到贾母正在把几个小戏子指给各房,只留下了文官自使,正旦芳官给了宝玉,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小生藕官指给黛玉,大花面葵官和小花面豆官送了湘云和宝琴,老外艾官给了探春,尤氏则将老旦茄官要走了。
几个小戏子纷纷扰扰地过来给贾母磕头,满满当当一屋子人,个个喜笑颜开,她们早就想进园子了,别人还罢了,独宝玉喜得上蹿下跳,拉着芳官不放,又说这个好,那个伶俐。
见到容嬷嬷过来,贾母笑道:“怎么劳烦嬷嬷亲自来了?不拘打发人领了藕官去便是。”
容嬷嬷行了礼,含笑道:“屋里都忙着,也就我一把骨头清闲,闻得老太太分丫头,姑娘叫我过来告诉老太太一声,我们屋里人多,丫头尽够使了,再添一个人倒不好,又恐别的大小丫头欺负她新来的,因此竟是老太太留着使唤罢!”
贾母见容嬷嬷出面,便知她们必有思量,想了想,便依了。
藕官身量苗条,容色清秀,举手投足间更一种风流味道,宝玉心中十分喜欢,闻得容嬷嬷此语,也恐当差日久的大小丫鬟欺负藕官年纪小,忙扭股儿糖似的猴在贾母身上,百般央求道:“老祖宗,不如给我了,横竖怡红院阔朗,藕官去了,还能和芳官作伴,先前凤姐姐从我那里要了小红去,现今还缺一个人呢!”
贾母笑着搂他在怀里,道:“好,好,好,你既要,就带了芳官和藕官去。”
宝玉登时喜笑颜开,果然亲自带了芳官和藕官回去,命人不可欺负了她们两个,惹得怡红院中一干人十分不悦,又见她们两个年纪小,性情高傲,自打进了怡红院,万事不管,万事不做,只顾着和园子里的丫头婆子口角吵闹,故此极厌恶她们,又有一干人知道她们唱惯了戏,不惯针黹女工,宝玉怜她们天真无邪,倒也不加以责备。
只是园子里却就此热闹了起来,没有一天不生出十几件事来,清明那日藕官偏又惹出一件烧纸的风波,因宝玉护着,婆子方不得已讨饶,只是到底记恨上了。
紫鹃道:“亏得咱们房里没有要藕官,倘或留下了,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岂不是姑娘之过?”黛玉住在这里都不敢为父母烧纸祭祀,藕官胆子却大得很,哪里知道厉害。
雪雁同样庆幸不已。
转眼到了送灵之日,贾母邢王夫人等俱要出门,只带了大小六个丫头并管事媳妇,剩下鸳鸯和玉钏儿在家,将上房锁了,只带着丫头婆子在下房歇息,赖大添了许多人上夜,关门闭户,只走西边小角门,唯有王夫人大房后面有姐妹们进出,东边通薛姨妈的角门,又都在内院之中,没有关门落锁,余者处处安插妥当。
雪雁顿觉府里清净了许多,剩下的只有园子里热闹非常,黛玉也不能和闺阁密友们筵宴来往,她们这一房平素在家绣活,除了去李纨处坐坐,或往栊翠庵一游,别处都不肯去了。
这日清晨,外面下了一点微雨,映衬着玉堂富贵,十分好看。
雪雁捧着两盆鲜花放在纱窗外面的窗台上,黛玉亲自动手,将帘子放下,拿狮子倚住,隔着纱窗问道:“你看看大燕子回来了没有。”
雪雁笑道:“天还有些寒气,想是再过几日就该回来了。”
黛玉点点头,只盼着燕子早些儿带来江南的春意。
雪雁转身上了台阶,忽见赖嬷嬷打发人来叫她,慌慌张张的,不似平常,道:“姑娘,老太太叫你去呢,快些过去,车子已在外面等着了。”
雪雁笑道:“出了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的?等我换件衣裳。”
来人扯着她道:“快别换衣裳了,先过去罢。”
雪雁只得扬声告诉黛玉一声,然后随着来人坐车到赖家,刚一进门,就见欣荣拉着她道:“你们姑娘的公公被弹劾了。”
雪雁大吃一惊,忙问道:“几时的事儿?”
赖嬷嬷坐在上头,皱眉看着欣荣无措的样子,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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