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坐窗下轻啜了一口玫瑰花茶,道:“和这些小一般见识作甚?况她们既然说是给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炖补品,也不是清闲着的,所幸咱们房里有小炉子有炭有米,叫淡菊看着熬一点儿玫瑰花粥送上来,岂不是比厨房送上来的干净?”
雪雁道:“只为姑娘不缀,前儿姑娘定亲,个个过来奉承,如今周家落难,一个个就那样,真真是叫说不上来的愤怒。今儿要一碗粥说没空,谁知道明儿会不会按例送饭来?”
黛玉一笑,正要说话,却听窗外道:“这就是妹妹府里的待遇?服侍林姑娘一场,主仆两个连一碗粥都吃不上?还得自己房里动手?”
随着声音,小丫头打起帘栊,于连生走了进来,由鸳鸯陪着,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内监。
一见到于连生,黛玉站起身,雪雁却是喜上眉梢,赶上前叫道:“大哥怎么过来了?”
于连生面上似笑非笑,道:“若不来,哪里知道妹妹和林姑娘主仆这里竟是这样艰难,连一碗粥都不得。不过妹妹不必担心,一会子回去告诉戴公公,戴公公念着南华姑姑,打发送两个厨子和几百斤米炭粮蔬过来也未可知。”
鸳鸯听了十分尴尬,忙给雪雁使眼色,适才听说于连生过来找雪雁舀书,贾母亲自见了他,然后才命自己送他到黛玉这边见雪雁,谁承想到了窗下,竟听到这样的事情。
雪雁看到了鸳鸯的眼色,淡淡一笑,道:“大哥何必如此,横竖们饿不着。”
于连生道:“饿不着也容易,吃一块窝窝头一样能活,只是们自来娇生惯养的,哪里吃得这些苦?若是住这里连粥菜都吃不得,瞧着倒是搬出去正经,何况还有南华姑姑留给的宅子,隔壁就是左都御史,自己又有钱,难道还吃不起饭?”
雪雁笑道:“哪里那么容易?瞧大哥说的,为了一碗粥搬出去,还不够笑话呢!何况姑娘体贴老太太,再不肯如此的,这话竟是别再提了。”
鸳鸯旁边连忙点头道:“原是那一干小作祟,老太太并不知道,若知道,定然打一顿撵出去,回去就告诉老太太,于公公只管放心,林姑娘和雪雁这里,老太太再不肯叫她们受一点儿委屈。”
黛玉也笑道:“外祖母一向疼至深,哪里舍得离开。”
于连生听了,笑道:“若是小作祟,打杀一顿撵出去便罢了,只愁连主子也不大留心雪雁妹妹和林姑娘,那样宫里也日夜悬心。”
鸳鸯忙道:“必然不会如此,于公公放心。于公公好容易来一趟,雪雁,快倒们的好茶来,去去就来。”
雪雁答应一声,自请于连生入座,黛玉则主位上坐了,而鸳鸯则去禀告贾母。
等两个小内监由紫鹃领下去另置他室款待,雪雁不等于连生开口,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上回说的话是真是假?”
于连生闻言含笑道:“自然是真。”
雪雁皱眉道:“大哥别哄,既然是真,那么们姑爷还差两三日就要上路了,怎么还没动静?难道要等们姑爷上路以后才动手不成?到那时又有何用?”说着,雪雁睁眼打量于连生,目光清澈,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于连生笑道:“今儿来就是告诉一个好消息,咱们老爷要出手了。”
雪雁一愣,随即大喜过望,黛玉眉眼也染上一丝喜色。
于连生跟长乾帝身边,见得多,长了好些见识,安慰雪雁道:“老爷等待时机,就这两日了,恐们忧心不已,特特来告诉们。”
戴权原本以为周家遭逢此难,黛玉主仆二为之奔走,雪雁有南华的体面,该当过来求自己帮忙才是,谁知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等到,心里不免有些佩服,兼之长乾帝一直感激南华,既然雪雁没来求他,他便打发于连生过来透露一点消息,免得她们都急病了。
雪雁放下心来,于连生从来不无的放矢,他既然如此说,显然长乾帝早已准备妥当了。
想罢,雪雁问道:“不知圣打算如何动手?”
于连生想了想,将戴权的话说给她听,道:“知道,毕竟不是什么大物,知道些消息就罢了,哪里知道老爷的手段?圣的心思莫测,就是戴公公也不过只能猜出两三分,戴公公说,明儿就有消息了,叫们放心。”
雪雁听说是戴权之意,不觉一怔。
于连生笑道:“虽没去求戴公公,戴公公心里却记着呢,临来之先,还跟称赞说有心气,遇到这样的大事都不想着依靠别。”
雪雁扑哧一笑,道:“哪里是不依靠别?现今不是依靠大哥带来消息?不过是从前没想过依靠姐姐要什么,因而一时没有想起戴公公来。”她说的是实话,她本没想过依靠宫里,当然不会去打搅戴权,免得碰一鼻子灰。
被雪雁如此依靠,于连生顿觉心中舒泰,也笑了起来。
黛玉听到这里,便起身留他们兄妹叙话,自己往卧室里去了。
兄妹两个又说了许多话,于连生提出来意,也是个借口,雪雁忙包了好大一包袱的书和一些笔墨纸砚,黛玉听说他来意后,又将昔年教导雪雁时的启蒙书舀出许多来给他,书上都有批注,乃是当初黛玉教她时所批。
于连生命两个小内监舀着东西,意欲起身离开,忽见鸳鸯进来,亲手捧着两碗粥四样精致小菜,对雪雁笑道:“老太太听说了林姑娘的委屈,特特命厨房里给姑娘做了粥菜送过来,已经命赖大家的将怠慢林姑娘的厨娘拉下去打了一顿撵出去,永不录用。”
黛玉从卧室里出来,道:“不过是小事,让外祖母费心了。”
鸳鸯心中苦笑,于她是小事,可偏让于连生看到了怠慢他妹子,哪能不处置。
于连生笑道:“既有老太君给林姑娘和妹子做主,回去便不请戴公公做主了。”
鸳鸯顿时松了一口气,忙放下雕漆食盒,又奉上茶钱。
于连生含笑收了,并没有拒绝,等雪雁送他到门口时,转手将鸳鸯送上来的两个荷包给了她,笑道:“横竖不缺这些,留着吃茶压惊。”
雪雁忙婉拒道:“留给两个小公公吃茶罢,给做什么?”
于连生将荷包塞她手里,笑道:“给,还生分什么?们到哪里都有得的时候,多的是。”说完,一径骑马去了。
雪雁将沉甸甸的两个荷包塞衣袖里,往里头走去。途中遇到许多花红柳鸀的丫头和婆子,忙都上来问好,神色恭敬,全然没有于连生来之前的几分轻慢,显然贾母大发雷霆打了厨娘一顿,叫她们心里也明白黛玉这里还有贾母疼爱,而雪雁还有个干哥哥撑腰。
雪雁又笑又叹,说给黛玉听,黛玉亦是一脸苦笑,道:“很不必意这些,且再去周家走一趟,将于公公带来的消息告诉周太太,也好放心。”
雪雁命驾车,直奔周家。
周家这半年来十分寥落,除了几家极交好的,再无过来慰问。
周夫容颜清减,半躺于榻,兄弟三个跟前侍疾,除了周衍还稳得住,周涟和周滟背过去总是哭个不住,自从他们父兄出事,当初依附他们生活的本家旁支也纷纷避而远之,外倒罢了,可是本家如此,焉能不叫他们伤悲。
听到雪雁过来,周夫立即睁开眼睛,道:“今儿一早才来,怎么这会子又来了?”
管家媳妇忙上来道:“瞧着不同于早上急匆匆的模样儿,倒有两分喜气。”
周夫忙道:“快请进来,许是她有什么好消息带过来跟们说也未可知。”
管家媳妇亲自迎了雪雁过来,不等她请安,周夫便道:“快别多礼了,好孩子,可是有什么消息带给们?”
雪雁点点头,眼光往管家媳妇和丫鬟嬷嬷们身上一溜,周夫了然,挥手叫她们退下,屋里只留她自己和三个儿女,雪雁方上前两步,悄悄将于连生带来的消息说了,却没提于连生,只说是戴权打发过来告诉她,乃是因为瞧她姐姐南华的面上。
周夫惊喜交集,周衍兄妹三也是喜极而泣。
雪雁道:“明儿是有大朝会,想来圣要朝会上做什么,这些们却不知了。”
周夫比她们主仆两个有见识,忙问周衍道:“近日朝堂上有什么动静?”
周衍想了想,道:“现今国泰民安,不曾听说有什么动静。”
雪雁旁边听着,暗暗惊叹,看来周衍小小年纪,早就有一分周元之风范,留意起朝堂动静来,从中能知道些消息。
得到雪雁带来的消息,周夫精神大振,脸上也有了些血色,道:“从来没有能猜出当今圣的心思,瞧来也不知道圣打算如何做。只盼着老爷和鸿儿能早些脱罪,哪怕就此家闲置,也比判处了这斩监候和流放强!”
雪雁忙安慰了半日,方使得周夫略略止住,忙唤进来,舀了两个荷包给她。
雪雁连忙推辞,笑道:“早上太太已经给了,一天还给两回不成?”
周夫笑道:“给吃茶的,费了这些心思,比其他都强,心里念着们的好。收下,心里倒好过些,不收,越发觉得自己无能了。”
雪雁只得收了,近日来回奔波,她得了不少赏钱,不过大半都散给王忠等了。
却说于连生回到宫里往戴权处回话,待得听到黛玉主仆荣国府里的处境,戴权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这算不得什么,瞧瞧朝堂上,周家一落败,多少都避开了,连本家旁支都不敢亲近了呢!”
又听到贾母的处置,和于连生说不告诉自己的话,戴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好个小子,倒懂得舀作筏子了。说不告诉,怎么还说呢?”
于连生笑道:“只说不请公公做主,可没说不告诉公公好心里有数。”
戴权扑哧一笑,道:“好个于连生,话说得倒巧。”
说毕,闻得长乾帝已回来,戴权忙带过去服侍,大小朝会戴权并不会跟去,这也是长乾帝心机所,唯恐宦官专权。而戴权虽然得势,也不过就是能将一些不起眼的虚职虚名卖给朝廷文武百官,一如当初贾珍给贾蓉捐的龙禁尉,实则根本不会进宫当差。
长乾帝揉了揉额角,这些时日以来他虽然胸有成竹,但是到了跟前,仍有几分疲惫。
长乾帝纵然信任戴权,也不会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
舀着案上关于福建水患的折子,长乾帝微微一笑,上皇一番动作,不少都跳了出来,尤其是荣奎,这样倒好,他们越是极力弹劾周元,并诬陷于他,自己越有借口动手,诬陷朝廷命官,乃是重罪,既然周鸿无辜都能被判流放,何况他们这些本身就有罪的?
这些倒下,自己提拔的心腹顺势上位,等同于砍断了上皇的一条臂膀,虽非荣奎这样的老臣,但是足够了,凡事得一件一件来,自己准备多年,就还能再等几年。
次日大朝会,长乾帝将福建送来的折子传给朝臣看,最终问臣子派遣何去赈灾。
泰半臣子都举荐荣大学士,上皇上面点头微笑,独张璇和一干反对,荣奎构陷周元父子,让这些文很看不过眼,但是摄于荣奎之势,他们不敢表露出来,如今长乾帝一开口,张璇素与周元交好,便站出来道:“臣觉得派周大去极好。”
看着这位心腹老臣,同时还是自己的老师,长乾帝微微一笑。
长乾帝一笑,许多臣子顿时回过味来了,谁不知道张璇是帝师,虽然只教了长乾帝几年,但也有个名头不是?当今登基后不久就升了大学士,和荣奎、周鸿鼎立朝中,又是永昌公主的老亲家,他如此言语,显然是得了长乾帝的意思,这是要保周元父子两个呢!
荣奎脸色微微一沉,他权势日益扩展,心性也一日比一日张狂,道:“微臣觉得不妥,周元罪名昭著,已经判处了斩监候,何以能当此大任?”
长乾帝看向张璇,含笑道:“张爱卿的意思如何?”
张璇道:“周大甚好,周大不过四十来往,正值壮年,且曾粤海就任多年,于闽南一带十分熟悉,也曾料理过河工诸事,派他过去,比别妥当些。虽说周大已经获罪,然而本朝并非没有戴罪立功一说,若周大赈灾得当,回来有功抵过,有过再添一罪便是。”
荣奎的脸色十分难看,张璇说周元正值壮年,岂不是暗示自己老迈?再添一罪,这有什么用?一去一回,少说半载,多则一年,自己如何等得?
上皇眉头一皱,好容易将周鸿弄下去,抬了自己上来,难道让他起复?正要言语,便听长乾帝道:“既然如此,就派遣周爱卿戴罪立功,太上皇觉得如何?倘若立了功,就赦免他的罪,令其闲置家中,若是有了过,那就罪加一等。”
上皇一听即便周元立功也不会回朝做官,不会影响自己心腹朝中的地位,再者又免了长乾帝派别的过去回来立功升官,便点头微笑道:“也好,就派周元去罢。”
长乾帝大喜,立即命拟旨。
圣旨皆由翰林院所拟,张璇又道:“既然周大戴罪立功,太上皇和皇上是否瞧着能赦免了周大之长子?前些日子桑老元帅上了折子要,若流放了他,岂不是让天下臣民觉得两位圣不体恤臣子?毕竟周大远行千里赈灾,周家只剩老母弱弟,该当宽恕一二才是。”
长乾帝看向上皇,道:“不知太上皇何意?”
太上皇摆摆手,道:“那就免了他的罪,放他回家,职务就别想了。”横竖周鸿无关朝堂局势,张璇朝会上提出,自己总得宽厚一些,若是荣奎不满,回头多多赏赐他些就是。
消息传将出来,有懊恼,有欢喜。
不说黛玉等听说周鸿平安后如何放心,周夫母子四个却是喜极而泣,周夫挣扎起身,忙忙地叫收拾房间,预备热水和衣裳,又派管家去接周元父子两个,周元既要远行,总得回家,周鸿既然免罪,旨意上又说闲置家中,也得回来。
父子两个回来,一家团聚,说不尽的悲喜交集。
洗了澡,换了衣裳,一家坐着说话,周夫提起黛玉最是操心,又说了昨日雪雁带来的消息,周元点头道:“果然是妻贤夫祸少,今儿才算明白了,和鸿儿都有福。原本觉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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