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赵云皱了皱眉头,乃对周鸿道:“尊夫人毕竟是由着荣国府抚养多年,虽说荣国府将来也是罪有应得,亦吞没林家诸多财物,但是若不相助,未免显得凉薄,若是出手,又恐带累你们家。依我说,将来你见荣家败落,那么四王八公的败落便不远了,你须得携妻远离京城,必得自己请命,向圣人表明自己的态度,方能使得圣人继续信任于你。”
周鸿淡淡一笑,道:“我早已有了主意,亦和你一般心思。”
赵云抚掌笑道:“我就知道,你既然看出来了,可见心里一定早有主意。当初尊夫人对你不离不弃,其品性可见一斑,必然不会对荣国府坐视不管,因此不在最好。”
提到黛玉对他,周鸿脸色瞬间柔和了几分。
赵云一笑,转而又道:“对了,这回南下,你去金陵和禁卫军会和,直奔甄家,那么尊夫人可安置妥当了?是住在金陵,还是去姑苏?”
周鸿道:“我去金陵,你带人护送她去姑苏老宅,然后我办完了事,去找你们。”
赵云纳罕道:“何以圣人竟会允你?”
周鸿道:“难得世间也有你猜不出的事情,到那时,你就明白了。”心里暗暗佩服林如海,若不是黛玉说,他无论如何都猜测不到竟还留有这样的后路。
赵云听了,愈加诧异,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及至到了金陵分手,周鸿只带了几名亲兵直奔金陵城中和三千禁卫军会和,禁卫军虽然人多,却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比周鸿还早到几步,因此赵云便带人护送黛玉一干眷属去姑苏老宅。
周鸿早就身边的小厮先行两步,自然是黛玉陪嫁的那几个,直奔姑苏老宅报信,命人先行收拾,好在林如海去世前虽说从田庄商铺的进项里出修缮银子,但恐荣国府不在意这些是事,故临终前早已另外留了一笔银子,足够六七年的花用,看守老宅的家仆又都是林如海的心腹下人,奴籍皆在黛玉手里,不敢贪墨,宅子看护得很好,虽也有些寥落,倒还齐整。
听闻黛玉回乡,两户家仆共计十余人心里十分欢喜,又听说黛玉已经平安出嫁,现今是三品诰命,喜得连连念佛,道:“老爷在九泉之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黛玉住进来后,先见了看守祖宅的老仆,重赏一番,请他们安排自己同周鸿拜祭父母一事,又命雪雁同看守老宅的婆子一同去安置赵云等人歇息,紫鹃则忙着带人重新打扫黛玉的卧室,安插器具,虽然住不了多久时间,但是仍旧收拾得格外雅致。
如此一来,真真是人人忙碌,好在各司其职,倒也有条不紊。
等一切安稳下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这日黛玉从花园里回来,她好容易回老宅一趟,自然处处看过,只听雪雁道:“姑娘,既来了,咱们去库房看看罢。”
黛玉诧异道:“难道东西在库房里?”不可能,她记得当初扶灵送葬时,贾琏早已派人将库房里的东西搬尽了,一如在扬州衙门之时,怎可能还有剩余东西?
雪雁笑而不语。
黛玉想了想,道:“既然你说了,咱们就先去看看,明儿等他来了,回去时再搬上船。”
雪雁点点头,扶着黛玉往库房里走去,紫鹃和几个丫头婆子一并跟上,林家祖宅极大,略逊于荣国府,却远胜过周家,她们哪敢由着黛玉和雪雁两人独处。
及至到了库房里,尘土满布,每间库房都是空空如也。
黛玉不觉有些伤感,一间一间看过去,虽然没有东西,却难掩悲哀,道:“想当初,咱们家的库房都是满满当当的,现今看着,真真越发觉得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很有道理。”
雪雁忙安慰一番,道:“姑娘都如此说了,那就别太伤心了。”
带着黛玉走到倒数第三间库房门口,笑道:“姑娘略等等,我进去先开了门,然后通通气,姑娘再进去,以免呛着。”
黛玉奇道:“这门并没有上锁,你怎么说先去开门?”
雪雁道:“姑娘一会子就明白了。姑娘可还记得老爷当年交给姑娘的羊脂白玉佛?”
黛玉忙从衣襟内取出,递给她,说道:“你说这个?父亲交代我不得离身,起先放了你的卖身契,后来卖身契我给了你,但是玉佛一直都贴身收着,片刻不离。”
雪雁接过玉佛,摩挲半日,轻叹道:“这就是钥匙了。”
黛玉一怔,不解地道:“不过是个摆件,如何就成了钥匙?”
雪雁淡淡一笑,没有答话,只是自己进了库房,反手关了库房的门,里面依旧是积着厚厚的尘土,她拿着玉佛走近角落里,细细查看,果见角落地面上有一个小小坑洼。
雪雁从须弥芥子里拿出一块金佩,将玉佛镶嵌其中,然后以正面嵌入坑洼之中,严丝合缝,自己远离一丈,只听一声响,地面竟有一块极大的石板缓缓向旁边移动,很快就露出一条地道,有台阶直通向下。
雪雁等了良久,直到下面秽气散尽,方从须弥芥子里掏出一个大户人家才用的火折子,一吹即着,顺着台阶往下走,里面依旧十分难闻,走了百十阶,果然见到一座石门,上面有一把金灿灿的金锁,这是林家的九曲梅花锁,她忙取出须弥芥子中林如海交给她的钥匙,按着林如海教她的开锁方法,费了许多力气方将金锁打开。
雪雁记得林如海说过底下石室是有通风之处的,推开门后,她仍是等了一会,方进去,果然见到几间极大的石室,并无秽气,唯有地面上积有寸许尘土。
雪雁忙拿出早已预备妥当的扫帚将尘土扫到角落里,然后闭上眼睛,默默想了片刻,将须弥芥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凭空挪到室内,悄无声息,连同林如海留给她的金子和首饰衣裳都一并取出,堆放在一个角落里。
等她放完所有的东西,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雪雁拿着胡乱将地上扫成一堆的尘土往四处扫了扫,尘土飞扬,全落在箱笼家具上,横竖一应器具都有箱匣装着,上面蒙了一层尘土,同时她又将地面上的尘土打理了一番,除了她的脚印,再瞧不出什么破绽,方将扫帚收回芥子中,携着一身尘土走出库房。
见到她这么一副模样,黛玉顿时吓了一跳,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久?”
雪雁笑道:“底下尘土飞扬,我各处查探了一番,数目对得上才出来。”
紫鹃道:“我越发糊涂了,什么数目?”
雪雁拍了拍头上身上的尘土,方开口笑道:“原是老爷另外给姑娘在库房的密室之内私藏了一些东西,老爷说,这间密室乃是百余年前修葺出来的,藏于库房之下,无人知道,给姑娘存放东西,再好不过了。”只可惜那时林如海在扬州,鞭长莫及,存放东西总得经下人之手,不然藏在此处,总比她的须弥芥子放心。
紫鹃吃了一惊,失声道:“老爷竟然给姑娘藏了一些东西?”
雪雁含笑点头。
紫鹃惊叹不已,忙扶着黛玉随雪雁进去,见到地道,又是一惊。
及至主仆几个走到下面石室,黛玉先被尘土呛得打了个喷嚏,然后见到除了家具外,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箱笼,众人都忍不住惊叫出声,黛玉眼泪不觉滚落下来,雪雁乃道:“这是老爷留给姑娘的,不过阖府的十之二三,其他的都在荣国府。”
黛玉微微一叹,并不作声,半日,对紫鹃开口道:“你去外头说一声,叫他们等咱们出去了,过来把东西搬上来,放在上面库房里,等离开时好运。”
紫鹃答应一声,出去传话。
雪雁又命另外的丫头婆子先出去,方对黛玉道:“老爷留给姑娘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另外,这一箱金子和几匣首饰几箱衣服,是老爷当年说赏给我的,同姑娘的东西放在一起。”说着,指了指角落里的几个箱子匣子。
黛玉拭泪道:“你替我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多年,再多一倍,你也是理当得的。”
雪雁听了微微一笑,等黛玉看了一回,摩挲着一座黄花梨木透雕的月洞门千工拔步床,叹道:“这张床我从小儿就认得,还睡过一年呢,是我祖母的嫁妆,原来父亲也私自留给我了,那些箱笼里的东西想来都是上好的,父亲如此,只恨我不能报答分毫。”
雪雁劝慰了一番,道:“一会子有人来搬东西,咱们先回去,我得好生洗洗澡洗洗头,瞧我这么一副样子,别吓着人了。”
黛玉转脸打量她一番,破涕为笑,道:“真真像从泥土里摸爬滚打一番出来的。”
说着,二人都上去,途中黛玉说道:“等东西都搬上来,带回京城了,父亲留给你的那些东西再给你,免得你一路带回去倒显得张扬了,叫人知道,有害无益。”
雪雁笑道:“我正有此意。”横竖不是在荣国府,不必害怕别人来觊觎,她打算此次回京之后,她私藏南珠留下的东西和自己的积蓄都会悄悄拿出来于这些财物放在一起,然后不再用这个虚无缥缈的须弥芥子了。
出来后,雪雁想了想,对黛玉道:“姑娘先带人回去罢,这些我得看着,免得碰坏了牙子,另外,也得一样一样点清了数目。”
黛玉皱眉道:“你洗洗澡再过来罢。”
雪雁扑哧一笑,道:“还怕人说不成?这样倒好,一会子干净了叫人看去可怎么好?”
黛玉听了只好答应,回身命两三个丫头婆子在这里陪着雪雁,自己回去后也命人送了纸笔书案过来,既要登记入册,自然不能凭空写字。
赵云很快就带着一干护卫仆从小厮约莫四五十人过来,紫鹃传话给了二门的小厮,小厮再去赵云那里说,听到这个消息,赵云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手里的墨汁滴到了纸上一团黑,他怎么都没料到林如海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私藏十之二三的财物于库房底下密室。
赵云忽然想起周鸿来,莫不是他早已知道了?难怪长乾帝答应他请假。他们既然让人去搬东西,想必是打算告知世人了,不知是不是长乾帝的意思,赵云忽觉有趣。
走进库房,见到雪雁,赵云顿时一怔,虽然尘土满头满脸,但是难掩俏丽本色,他一眼就认出了是上回在周家角门处遇到的少女,没想到她竟是黛玉身边的丫鬟。
雪雁福了福身子,道:“我们老爷留下这些财物乃为我们奶奶傍身之用,藏于此已有多年,好容易才回老宅一趟,势必要带回京城添到我们奶奶嫁资之中,有劳各位辛苦些,将东西搬上来,等料理完了,我回我们奶奶一声,叫厨房里送上好酒好菜请大家吃。”
赵云忙道:“当不起姑娘一句有劳,这些事是我们该做的。”
雪雁笑道:“别人还罢了,赵先生却非下人,哪里该说理当二字?必得好生谢过才是。”
赵云听了这话,又见她对自己无所畏惧,似乎全然没有看到自己脸上疤痕似的,不觉一愣,看了她一眼,转眼瞥见两个小丫头惊恐地看着自己,便知是自己脸上伤疤作祟,不由得心中一叹,道:“如今就先搬上来罢。”
雪雁当前引路,带人到了下面,道:“都在这里了,请各位仔细些,别碰坏了。”
见到这么多东西,众人目眩神夺,惊叹不已。
赵云轻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林大人为林淑人如此,可见苦心。”说毕,吩咐众人一件一件往外搬运,切记小心谨慎。
雪雁又是一礼,道:“既有先生在此,我便上去了,等东西搬上来,还得一一登记。”
赵云作势道:“姑娘请便。”
雪雁回到上面,就在入口不远处设立一案,坐着案边登记,具体数目自然不好记,也不会叫人打开箱子查看里面的东西,只是按着大件记录,并记录箱笼数目。
雪雁一去,下面的护卫已经回过神了,凑到赵云跟前,说道:“这林大人可真是深谋远虑,竟然还给女儿留了这么些东西,既然方才那位姐姐说算在大奶奶的嫁妆里,咱们将军真真有福,不说大奶奶一向有情有义,单是这份嫁妆,比公主都多呢!”
赵云推了他一把,道:“快住嘴,这些话也是咱们能说的?你莫忘记了,家财再多又如何?毕竟林家只有林淑人一个女孩儿,再多也是理所应当。快去搬东西。”
众人立时忙活起来,由外及内,一件一件往上搬。
当有人看到一口箱子不大,正要一人抱起,不想那箱子竟然纹丝不动,吃惊道:“赵先生快过来看看,这箱子不大,却如此沉重,装的怕是黄金罢?”
赵云过来一看,箱子都有锁,确实不大,推了推,道:“是黄金,一箱约有百斤重。”
众人听得咋舌不已,细细一数,共有十一口箱子,说道:“一箱百斤,便是一千六百两,十箱一万六千两,一二十万的银子呢,难怪都说荣国府的大观园是林家的钱建造的,听说,林老爷留给大奶奶的这些只是林家阖府家业的十之二三。”
赵云并没有言语,只指挥众人将东西悉数搬运上去,堆放在上面几个库房里。搬运之时,赵云亦在心中估算,虽不知一些上锁的箱笼中装了何物,但是沉重者乃为黄金或是陈设器皿,轻便者必定是名家书画孤本,皆非寻常之物。
忙到了傍晚,方色、色妥帖,雪雁再次向众人道谢,赵云连称不敢,带人径自离去。
有小厮跟在赵云身后,这小厮也是周家带过来的,最爱打听消息,和院里的丫头们极熟,笑道:“那是大奶奶身边的雪雁姐姐,真真是一表人才,若是今儿干净些,只怕跟天仙似的,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
赵云忙喝道:“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仔细我告诉你们将军,打你一顿!”
小厮听了连忙住嘴,吐着舌头不语。
却说雪雁丝毫不知有人在背后说自己的闲话,合上册子,回身将库房锁上,最外面的则用了那把黄金打造的九曲梅花锁,回到房里先将册子交给黛玉,黛玉道:“我叫人预备好热水了,你快去洗澡,一会子再过来说。”
雪雁方去洗了澡,披散着头发过来。
黛玉已翻看完了账册,道:“等运回京,怕又是一番风雨。”
雪雁拿着小丫头递上来的干手巾擦头发,笑道:“若不如此,姑爷哪里能从圣人跟前请得假日陪同姑娘去拜祭老爷太太?圣人既有那样的意思,咱们也只好遵从。”据她心中猜测,大概长乾帝是故意弄得人尽皆知,既知贾家之恶,将来贾家败落方是大快人心,都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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