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得赶忙收声,不敢再说话。
祁宣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她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孩童罢了,不过是个毫无心机的小丫头罢了,她来过就来过,知道他吞了她的店铺也无所谓。他向来没有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怪只怪她太过于轻信别人,因此他不需要有半分悔咎。
可是,这般自我开导,为什么还是觉得坐立难安呢?
从一个店铺逛到另一个,找人说话、撒火、发泄,竭力不去想她的事情,然而一旦静下来,她边好似是穷追不舍的阴魂似的跟着他,一再的在他耳边道:“我们从此不再是朋友了!”
倚红楼二楼雅间。
“叮”的一声,桌子上的茶杯酒壶被一齐扫落在地,陶瓷碎片四散,酒味茶香顿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这个时候,祁宣才明白,他之所以会这么不安,之所以这么生气反常,根本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因为她的那句话————我们从此再也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至于他这么心痛吗?
她曾经陪他喝酒,一起讨论人的癖好,她说,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当他的生意因为她的打压而渐渐落魄的时候,她却为他出谋划策与他一同开设什么连锁店。
当她要出门远行时,却把生意放心的交给他保管。
心里突然很不痛快起来,卑鄙了这么多年,商人的本性原本就是有利便图,从不问什么公平正义该与不该,可是,现在他却自责起来,不安起来,居然想找她去说个明白。
不,不说也行,只要找到她,看看她现在过的怎么样也行,毕竟是个经商奇才,她不可能会一无所有。他深知暗暗期待她以什么样的新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跟他斗一斗也好,闹一闹也罢,说他是小人也好,骂他是骗子也罢,只要她来找他,之后的事情对他有利还是不利都无所谓了。
多么病态的心理,他深知有些不理解自己的心了,他究竟是不是疯了?
想见她,非常的想见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想见她,如果再也见不到她,他会不会这样不安一辈子?
疯了!真是疯了!骗了谁不好,偏偏骗了她?骗就骗了,居然还会觉得愧疚和悔恨,这不是发疯又是什么?
“二公子。”有随从小心翼翼的进来,见到满屋子一片狼藉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什么事?!”祁宣的语气有些重,眉头皱的紧紧的,他的脸色很白,因此生起气来便像是带了煞一般可怕。
那人道:“是这样的,二公子,‘珠联璧合’与‘满园春色’都被官家查上了,说是要将老板的名字还有每月的盈利额登记入册。”
祁宣看他一眼:“什么时候?”
“明日。”那人道,“看样子是被楚国的人发现什么了,最近盘查的很厉害。”
祁宣想了想,道:“也许和楚七有关系。派人告诉那两个店铺的掌柜的,就说登记的时候用‘乔凌’这个名字。”
随从微微讶异:“二公子,那不是前任老板的名字吗?您……”
祁宣有些释然的笑了:“是她的,还给她,本公子不需要。况且,不值得为了两家小小的店铺暴露了身份,因小失大可就不好了。”他说的十分有道理,随从听了直点头。
“下去办事吧,最近太乱,吩咐下去,不要轻举妄动。”祁宣满意的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如果他把店铺还给她,是不是……
“二公子,有件事情属下觉得很奇怪。”随从却并没有下去。
“什么事?”祁宣心情好起来,语气也不易察觉的温和了许多。
随从道:“前几日楚七大婚,属下依照您的吩咐将相国府的四小姐抓了,然后跟相府大小姐调了包,这件事情闹的满城风雨,现在楚都的百姓都还在暗暗地笑话楚七。只是,今天听二公子提起那个乔凌,属下才觉得有些奇怪,原本以为相府四小姐不过是个傻子,谁知道那天晚上她的反应一点都不像傻子,。现在想一想,她的相貌居然跟二公子日日恨得咬牙切齿的‘无美公子’乔凌有几分相似————穿着灰白的公子服,女扮男装。如果属下不是从相国府的石竹院一直跟踪她们母女去的楚江边,恐怕都要把那傻子错认成‘无美公子’了。”
祁宣脑中剧烈一轰,死死盯着那随从道:“你说什么?乔凌跟相国府的四小姐长的很像?”
那随从笑了:“有九分像呢,要说她们是兄妹怕也没人会怀疑的。那晚上属下们一切都照您的吩咐做的妥妥当当的,只是没有想到那个楚七太毒辣了,一朝知道中了调包计,居然就一把火将那个傻子给烧死了。不过,现在这天下间再没有相国府的傻小姐,可以说是死无对证,生意场上那个什么‘无美公子’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没有妨碍二公子您的生意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随从说完便退了出去。
祁宣的脸色却一瞬间惨白如纸,心里狠狠的揪痛了起来,一种完全陌生的恐惧感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九分相似。灰白公子袍。女扮男装……早就知道她跟相国府有关系,可是,就算他把那个脑袋都想破了,也绝对不可能会想到“冠盖满京华”的无美公子居然就是相国府那个受尽天下人嘲笑的相府四小姐。
一个是经商的奇才,聪明伶俐。一个是楚都的笑话,痴傻蠢钝。这两个人,绝对不可能会搅在一起的!前一刻他还在未能够得到她的原谅而欣喜,这一刻便被彻底打入了昏暗的悔咎之中,再不能脱身了!
她死了?他亲手设计了一场局,把她推了进去?
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无美公子”,再也没有乔凌,再也没有人告诉他喝酒是一种爱好,并不是罪过,再也没有人肯那般真诚的待他……还有,他的悔恨、愧疚还有心痛,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
他自以为设计了一出好戏,自以为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自以为将所要陷害的对象通通套了进去,可是直到最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居然把自己也给设计了进去……
当直到这样的结果时,一切都太晚了!
大火……
不对。
祁宣的脑子突然清明了些,坐直了身子。
大火的时间不对,楚七放火在先,乔凌去“满园春色”找他在后,这么说来,她并没有像民间流传的那样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是楚七留情还是她命大?
无所不能的无美公子,她的出现与成长是商场上的奇迹,一直被商业界的同行们津津乐道,引为传奇。既然如此,有没有可能她会在某个场合、某个时间突然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呢?就好比是“天下无美”入口处那长长的通道,初看朦胧甚至灰暗,可是越往前越接近,你便会发现自己正一点一点被她的神秘吸引,尔后,光明出现,你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眼睛。
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步步沦陷。
祁宣的心乱糟糟的,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他把神秘滋味都尝遍了,悔咎、怅惘、释然、震惊、哀伤、激动、紧张……
桌子上没有酒了,他站起身来,却只觉得身子颤抖的厉害,引为他突然间发现,似乎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情感正在他心里生成,那情感像是后悔,又像是欣喜,也像某种迷恋,十分复杂,然而对象却只有一个,她的名字叫……
乔凌。
那日“有凤来仪”的订婚典礼之后十日整,太子以盛大典礼迎第一女将顾姳烟入东宫为太子妃,从此,东宫有主。
太子楚萧与太子妃伉俪情深,互敬互爱,时常结伴而行出席宴会,一时之间在百姓中传为美谈。
当楚都的混乱过去,日子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判断平静的依据是————一,再没有了寇盗之险,二,清逸小王爷重新出入花街柳巷寻欢作乐,三,楚七皇子不日将北征。
这样平静的日子,是楚都人熟悉的常态,只要它们继续维持下去,那么日子便是平静的,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正值新年,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的,分外喜庆,楚离的北征被提上了日程,楚都的人便又在八卦王妃会不会有宫中愁怨,毕竟是新婚,丈夫便要出征去,兴许一年半载都不能归来。
民间对战神的信仰一直很坚固,因为他们能保家卫国,因此,虽然太子的形象温文尔雅,且树立起了夫妻和睦的典范,然而民间那句“不是一便是七”的歌谣还在传唱不止。
除夕之夜,宫中设宴。
这是完全的皇室家宴,没有外人参加。
宴会设在避风塘水榭中建起的一座凉亭里,因为周围种植了暖树的缘故,即使再严寒的冬天也不会感觉到寒冷,。而且,因为露天,映着雪色,视野格外的开阔明亮起来,令人心神俱欢。
众人围着一张大大的圆桌坐定,楚皇左右为凌妃
傅皇后,巧合的是,太子楚萧也带了两位妃子出席,正妃顾姳烟坐在楚萧左侧、傅皇后身旁,而侧妃赏心则坐在楚萧的右侧。除却这六人,还有七皇子、七王妃、楚慕和其他几位年幼的王子公主们。待众人坐定,才发现居然多出一个座来。
这本是太监们办事的失误,楚皇却哈哈大笑道:“不尽然,旧年离儿、萧儿相继成婚,来年朕自然是要抱孙的!这多出来的作为岂不是天意?”
众人都笑了。
不是一国之君便是一家之主,因此楚皇的威严是不容置疑的,他看了看楚慕,又道:“慕儿,你看看,离儿、萧儿都已经成婚了,你在恩门还是孤身一个人呢?”
楚慕不防他有此一问,微微一愣,继而琥珀色的桃花眼中流光溢彩,笑道:“没人太多,挑不过来。”顿了顿,又补充道:“哪里能再遇到一个好玩的小傻子呢?”
楚离手中的筷子一停,又若无其事的继续。
楚皇很是意外的笑问道:“凌家的小丫头真的那么有意思?让慕儿如此念念不忘?这十几年倒是没有人发现她的有趣。”
楚慕朗朗而笑,颇有些风流模样:“哪里,不过是有些特别,慕儿一时之间觉得好玩罢了。再加上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现在心里面就难免有些牵挂了。”
楚皇了然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竟罕见的收了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果然是如此吧。”望着楚慕,笑容重新和蔼可亲起来,比之刚刚更深更浓:“慕儿,人死不能复生,天下的好姑娘多得是,是那个傻小姐没有福气,怎么偏偏就起了一场大火给烧死了呢?”
“叮————”的一声脆响,瓷器碎裂的声音,把在座的妃子娘娘们给吓了一跳,齐齐向声音来源的地方看去。
赏心慌了手脚,心怦怦跳动不止,见众人都望着她,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有一只大手伸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声安抚道:“没事,别紧张。”
继而是楚萧惯常的温润嗓音笑道:“让父皇母后受惊了,赏心没有参加过家宴,难免有些紧张,请父皇母后恕罪。”
楚慕楚离都看了眼赏心,自然明白她是因何而失手打翻了汤匙,不过是听见了那个少女的死讯罢了。
楚皇哈哈笑道:“不碍事,听说萧儿你这个侧妃才貌双全,人也是极伶俐的,不如为朕表演一番如何?”
楚萧看了眼赏心苍白的脸色,笑道:“能够为父皇表演是赏心的福气,儿臣很久之前与赏心一起谱了一首曲子,名叫梅花三弄,今日就由儿臣二人一同为父皇吹奏吧。”
楚皇点点头,始终含笑。
宫人取来了琴和笛,还有一张小小的琴塌,赏心平了平心里的悸动,坐下来,望了一眼身旁站立的楚萧,顿时觉得安心了不少,不论除了什么事情,到底还有他会站在她身边的。
太过于熟悉的曲子,在天下无美的时候就已经合奏过无数次,再加上原本就是定情之曲,彼此都熟悉到能够闭上眼睛弹奏,就算赏心心中再怎么纷乱,这一首曲子却是合的天衣无缝。
奏罢,楚皇第一个摆手称好,于是凌妃也跟着道:“太子与侧妃所奏的曲子可真是好听,臣妾也想去跟侧妃讨教讨教琴艺,陛下以为如何?”
傅琬莹心中气愤之极,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又是音律!偏偏凌妃这个贱人到会讨巧,一言一行都是十足的狐媚相!
楚皇揽了揽凌妃的肩,笑道:“爱妃既然喜欢就去吧,萧儿,你这侧妃果然是名不虚传啊,相貌佳,才艺绝,没有选错人,哈哈,朕很满意。”
楚萧眉眼柔和的望着赏心,谦逊的一笑:“父皇过奖了!”
顾姳烟微微嗤笑,凤目望了一眼楚萧又转开,新婚伊始,他与她在人前好的像是蜜里调油,这会儿一旦有人夸了他的心头肉,他立刻就得意的什么都忘记了,整天只知道音律乐谱,这样无用的男人,怎么成得了大器?
楚离正好坐在顾姳烟的对面,因此不需要刻意调整角度就刻意轻而易举的望见他,还是淡漠的神情,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与他根本没有关系似地。
凌宛殊坐在楚离的身旁,整个晚上奇迹般的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矜持的自己吃东西,楚离没有看她,她也不吵不闹。顾姳烟觉得奇怪,以凌宛殊那样骄纵的小姐性子,怎么可能这般乖巧?不过兴许,她要是在楚皇面前装装佳妇的样子吧!
“离儿,新年一过你便要出征了,也不知道北疆战事如何,倘若吃紧,你想必一年半载都没有办法回都了,父皇敬你一杯,祝我大楚的战神早日得胜归来!”楚皇端起酒杯看着楚离,眼中满是鼓励的光芒。
楚离慌忙起身,执起杯盏,貌似惶恐的仰头喝尽:“多谢父皇!”
“离儿,听说北疆天寒地冻不比楚都,本宫特意命人为你缝制了几件袍子,可做御寒之用,保重身体,早些归来。”傅琬莹慈祥的望着楚离,仿佛他真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般心疼。
楚离抿了抿唇,冲傅琬莹欠了欠身:“儿臣多谢母后的关心。”
凌妃摸了摸身边凌宛殊的头,道:“可怜的殊儿,军中不可带女眷,你才过门一个月便要与七殿下分开了,唉。没关系,以后要是在府中无事可做,就进宫来陪姑姑,姑姑带你去各位娘娘的寝宫转转,熟络熟络感情也好啊,反正都是自家人。陛下,您觉得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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