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泗亭一愣,随即点头道:“是,不过槐大哥不让我叫他大哥。”他声音逐渐变低,最后几字堪堪听到。沈燕舞眉头挑动,问道:“为何?”
龙泗亭道:“他说他是异端,本不属龙族,所以担不起做我兄长。”说着,龙泗亭黯淡眼眉,沈燕舞眉头微皱,又道:“那你与他关系又如何?”龙泗亭道:“他待我极好。虽然他不让我叫他哥,但是却待我如亲生胞弟,在我心里,他便是我亲哥哥,自然也是我们龙族一员。”龙泗亭扬眉开口,样子中有着几分霸气。
沈燕舞低声应道:“这就好。”过了片刻,他又问道:“我见你通常都是一个人,没有朋友么?”龙泗亭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有朋友。”沈燕舞又问:“你哥呢?”见龙泗亭微露奇异神色,沈燕舞道:“我说的是槐古龄。”
龙泗亭道:“槐大哥自幼便很少与村子里的人来往,我带我的朋友去见过他,可是后来他们都不喜欢槐大哥。”沈燕舞道:“因为他是异类?”
龙泗亭脸现难色,点了点头。沈燕舞抿了下嘴,忽然拉住龙泗亭,陪他坐在河堤上,道:“同我说说你那些朋友如何?”
龙泗亭脸上闪现惊喜,他觉得沈燕舞突然同他说了这么多的话,已是天幸,如今又询问他友人,自是关心自己。
龙泗亭想了一下,便说道:“同我一起长大的,有四个人,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沈燕舞挑眉笑道:“好朋友,有多好?”
沈燕舞一生活在沈燕声名下,因此对他而言,除了言非真,旁人算不得朋友。但言非真同他之间也算是恩怨交缠,所以他对好朋友的定义,其实好奇万分。
龙泗亭道:“我们一起长大,吃在一起,玩在一起,就连学习都在一起。”他细细回味,讲道:“我,嗣掩道,还有任芳,任婷,我们四个人做什么都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着,他得意的笑开。
沈燕舞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确可贵。”他想起自己的好友言非真,真的是和自己有福同享,但若论有难,两人都会彼此算计对方,可真的一方有难,却觉得会倾囊相助,想着想着,他似也能了解龙泗亭。
龙泗亭又道:“我们长大以后,却逐渐分开了……”他脸上有惋惜之情,有感叹之意。
沈燕舞道:“这也没什么,人长大了,自然是要有自己的路,总是缠在一起,根本不可能。”龙泗亭点头道:“这个我也知道,只不过想想过去天真的岁月,现在总觉得有些孤独。”沈燕舞听了,哂笑道:“你才多大,就说这样的话……”他想起自己和言非真,如今再见亦难,更何况自己离去之时,恐怕也将那人伤了透。于是他摇摇头,道:“朋友,只要遇难时,在自己身旁支持自己,如此足够了。”
龙泗亭点点头,忽而抬头问道:“沈大哥也有这样的好朋友?是朝阳大哥么?”沈燕舞失笑道:“自然不是。”他回忆了一下,道:“我那个朋友算是人精,将人心看的透彻,天下人都让他一人玩弄股掌,若有人说算计他,我看恐怕很难……根本不可能。”他想起言非真,嘴角不自觉露出温柔的笑容。
龙泗亭看得痴迷,待回神急忙低下头,道:“沈大哥的朋友真好。”沈燕舞因想起言非真,没有听清龙泗亭的话,便问了声:“什么?”
龙泗亭脸微微一红,道:“没什么。”
沈燕舞不甚在意,接着问道:“你说的那三人,我也见过?我听……你说任芳,也是同你一起长大?”龙泗亭点点头,见沈燕舞眉头微动,他说道:“你当初同我讲是任芳带你进来的,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槐大哥……你为何骗我?”
沈燕舞气息一滞,那日为了诓骗龙泗亭,套问任芳,才会这么说,事后便忘记了,如今被对方提出,看着那真诚的眼睛,沈燕舞竟是第一次为自己扯谎感到心慌。他吸了口气,才缓缓说道:“当日我又不知道你和槐古龄是什么关系,怎可贸然说出他的名字?”见龙泗亭微微点头,沈燕舞才松了口气。
龙泗亭同槐古龄的关系,他那时已知道,如今谎称不知道,他只求躲过一次,莫再让龙泗亭那般纯净的眼神质问自己。
沈燕舞道:“说到任芳,她是什么样的人?”龙泗亭听了,脸上微露尴尬神色,态度扭捏,沈燕舞见了眉头蹙起,道:“很难说?”龙泗亭见沈燕舞皱眉,急忙道:“不是,只不过……沈大哥为何对她如此好奇?”他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沈燕舞,沈燕舞笑道:“我是对你好奇,所以多问问你的朋友。”
龙泗亭听了,俏脸布满红晕,急忙低下了头。
沈燕舞见怪不怪,又道:“我应该是见过的,只不过想不起来了。”龙泗亭低声“唔”了一声,道:“任芳和任婷是一胎所生的姐妹,姐姐是任婷,妹妹是任芳。”沈燕舞道:“那就是双胞胎了?”
龙泗亭奇道:“双胞胎?”沈燕舞见他目露不解,便解释道:“双胞胎……就是……一起出生,长相一样,心灵相通的两个人。”他本想说“什么都一样”,但想起自己同沈燕声,虽是同命却不同名,到了现在终究殊途,便说不下去了。
龙泗亭见沈燕舞目光恻然,道:“她们长相不同的,若是一样,恐怕早已不能存活了……”沈燕舞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龙泗亭幽幽看着天空,道:“这也是我听来的,但是三界之中,唯有你说的这种双胞胎不能存活。”沈燕舞心念一动,问道:“若是生下来了呢?”龙泗亭道:“那定是要处死一人的。”
沈燕舞一愣,道:“这岂不是很不人道?”
龙泗亭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自古阴阳两极,便是如此,若以相同面貌出现,其内心必定是一阴一阳,一明一暗,不能在一起的。”
沈燕舞听闻,忽然想到自己和沈燕声,算不上南辕北辙的性子,但终究不同者多,便问道:“就没有例外么?”龙泗亭摇头道:“没有吧,都不会有这样的人长大的。”
沈燕舞不在多言,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人,但若真如此,那沈燕声岂不是也该是这里的人?想到这里,沈燕舞心神微动,一旁龙泗亭却拉着他的袖子,说道:“沈大哥,你怎么了?”
沈燕舞心头一凛,摇头道:“没什么。”接着又问道:“任婷和任芳是一胎所生,却长的不一样?”龙泗亭点点头,沈燕舞又问道:“那哪一个更好一点?”
龙泗亭脸上一红,低声道:“两人都很好。”沈燕舞笑道:“我随便问问,你脸红什么?”龙泗亭听了,脸上红晕更深。
沈燕舞见龙泗亭红了脸,越埋越深,他有些好笑,却也不去继续逗弄,想到任芳,任婷是长老兰客的女儿,那么恐怕那个嗣掩道也是大有来头,于是问道:“那嗣掩道呢?”
龙泗亭道:“他比我们都大,和槐大哥差不多的年岁,是……是青玉长老的养子。”沈燕舞奇道:“养子?”他细一回想,想起几次邀自己去见青玉的男子,心想恐怕这人便是嗣掩道了。一头头发包在头巾中,什么都看不到,面上冷冷清清的,看不出个真心来。于是哼了一声,道:“我知道那个人。”
龙泗亭见沈燕舞不屑眼神,解释道:“其实他不想看起来的那样冷冰冰的……我练习不好的时候,他总会陪在我身旁安慰我的……还有,有时候做不完功课,他也会来帮我……”
沈燕舞瞟了眼龙泗亭,道:“他对你有意思?”龙泗亭一惊,捂着嘴道:“怎么可能?”沈燕舞见他似受了惊吓一般,急忙笑道:“我开玩笑的。你们是朋友,他待你好,是应当的。”
龙泗亭撇嘴道:“沈大哥就会开玩笑。”样子似喜似怨。
沈燕舞哈哈干笑两声,转过头看着湖面,不再说话。
龙泗亭坐在沈燕舞身旁,见他看着湖面,自己却是看着他,目不转睛的,似要将那人刻在心底一般。
如此平静的时光,甚是难得。
龙泗亭不自觉的靠近了沈燕舞,微风吹过,不见寒冷,只觉惬意。
龙泗亭将头倚在沈燕舞肩膀,似梦似真,他喃喃低语道:“沈大哥,我喜欢你……”
沈燕舞身体顿时一僵,他本以为龙泗亭靠在自己身旁,只是将自己当作了兄长,而龙泗亭天真的样子让他思及沈燕声,因此对于龙泗亭的靠近却不甚在意,此时突然听到他的告白,沈燕舞一时怔愣,片刻却感觉不到龙泗亭的动作,他微微皱眉,却不敢挣动。
良久,吹起了风,吹皱了湖面。
沈燕舞才缓缓挣动肩膀,低声道:“龙泗亭,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龙泗亭似有留念,恋恋不舍的起身。
沈燕舞送他到了村口,才又折回。
来到湖边,便看到槐古龄坐在适才自己坐过的地方,身形消瘦,似被风一吹便要摔倒。
沈燕舞苦笑着走近,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对方身上,道:“起风了,别着凉了。”槐古龄没有回话,却也没有挣脱,仍旧平静的坐在地上。
沈燕舞见了,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看着槐古龄道:“你何时来的?”
槐古龄没有答话,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着沈燕舞,见对方面色如常,他摇摇头。
他何时来的?
他早就来了。确切的说,他比沈燕舞两人来的更早。本想着沈燕舞会出来找他,虽是满心气愤,但却难掩喜悦。因此他也并未走的太远,一是自己腿脚不便,二是他不远沈燕舞找不到自己。
后来见沈燕舞寻来,他满心欢喜,却避于树后,存心看那人焦急。
后来见龙泗亭出现,他心头如同被浇下一桶冷水一般,待见沈燕舞同龙泗亭依偎坐在湖边,他更是心如刀割,此时他才明了自己心意,却已不知如何开口。
沈燕舞见槐古龄不言语,挑了挑眉,陪着那人坐在一起,也不说话。
过了片刻,槐古龄按耐不住沉闷气氛,当先说道:“你怎么不多陪陪泗亭?”他话一出口,便已后悔,迎上沈燕舞错愕的眼神,他急忙别开了脸。
沈燕舞看了他几眼,又将视线转回到湖面,说道:“我为何要陪他?”
槐古龄听他如此说,当他不愿负起责任,怒气渐生。沈燕舞此时说道:“我不是他的亲人,也不是他的爱人,更不是朋友,我为何要陪他?”
冷漠的声音,让槐古龄觉得陌生。
槐古龄皱紧了眉头,刚要说话,沈燕舞却已经说道:“我不是慈善家。”他看着槐古龄,道:“你不愿意我骗他,如果我陪着他,算不算是一种欺骗?”槐古龄怔愣片刻,才道:“是一种关怀。”
沈燕舞哈的一声哂笑道:“若是我自愿,倒是一种关怀,若是因旁人,还算关怀么?”他斜挑起眉毛,瞅着槐古龄,见槐古龄皱眉便要反驳,他笑道:“我不说旁人,你叫我陪他,我若是陪了,之后你别发我脾气。”
槐古龄怒道:“我几时发你脾气?”沈燕舞道:“那你跑出来做什么?”见槐古龄张嘴欲辩,又道:“你跑出来还跑到这里,分明是等我来寻。”
槐古龄被对方言中,心中气闷,抓起手边的石子,扔入水中,怒道:“谁也没叫你跟来。”沈燕舞撇了撇嘴,换了个位置,不再说话,任由身旁的人发着脾气。
片刻后,他才靠近槐古龄,见对方有些失神的坐在河边,他才慢慢叹了口气,说道:“似你这般将他护在身后,他岂不是永远都长不大,这般无用?”
槐古龄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沈燕舞撇了撇嘴,以手撑在脑后,平躺下来,看着天上流云,道:“我也曾经有个弟弟。”槐古龄低声道:“我听你讲起过。”
沈燕舞“唔”了一声,接着道:“起初我以为你同我一般,但是现在看来,却不相同。”他见槐古龄露出疑惑的神色,俯瞰自己,笑道:“我也愿将世间美好呈现在他面前,给他所有的美好,但是,”他微微一顿,脸上表情严肃,接着道:“这世间终究残酷,我愿他万事如意,更愿他成长独立。”
沈燕舞见槐古龄身躯一震,心知对方明了,这份浅显的道理,以槐古龄的聪明向来便明了,只不过在乎他自己愿不愿意承认而已。
沈燕舞轻轻一叹,接着道:“我将自己可以做的,能够做的,都做了,但是到了最后,我才知道我给的,从来不是他想要的。”幽幽叹息,沈燕舞记得沈燕声想要的,不是在自己控制下的生活,而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生活。沈燕声想要的,是与沈燕舞作为两个独立的人各自生活,而并非如过往一般,沈燕舞,沈燕声扮演着同样的角色。
槐古龄深深的低下头,道:“我……明白。”
沈燕舞道:“你怒我骗他,更怒我要朝阳一同骗他,但是你可知道?我骗得光明正大,朝阳骗的人尽皆知,他却不知道,不明白,这全是因为你。”槐古龄眉头紧蹙,却不在说话。
沈燕舞又道:“你以兄长之姿,宠他爱他,并没有错,但是……你该明白,有些事情你不能代替他。”
槐古龄道:“这个我明白,我也没有想过要代替他。”他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注视着沈燕舞,眼底有着无限的委屈,咬住了牙关,似有千言万语,却不愿吐露。
沈燕舞见着心疼,从地上坐起,无从安慰。
过了半晌,他才说道:“你是你,他是他,你……”话未说完,只听见“啪”的一声,沈燕舞落在槐古龄肩上的手,被对方狠狠拍开,只见对方湿了双眸,泣道:“我没有要代替他,更没有想过要做族长。”
大声一吼,两人同时惊呆。
沈燕舞不知道对方有着这样的委屈,槐古龄也不知道自己纵然受尽了天下人的误解,却不愿让眼前这个人误会。
一时无语,两人皆是尴尬。
最终,是沈燕舞打破了沉默,摸着被对方打红的手背,说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槐古龄也自愧疚,摇头道:“我也不好。”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沈燕舞道:“我没想过你脾气这么大。”看到槐古龄露出苦笑,沈燕舞又道:“不过这样才像真的你。”
槐古龄挑了挑眉,道:“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