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北影仔细回想着父皇当时的神情,没有一点的破绽,皆是慈父盼望子女成才的和蔼,如何会拿假的给他?
“打开瞧瞧不就行了?”司墨昭在一旁建议,听了墨北影的叙述,他也顿时觉得这孔雀泪来的太过容易,按照墨彦流的个性,是不太像。
正当他要打开盒子时,清朗的男声在漫天飞雪中响起:“不用打开了,那孔雀泪就是假的。”
几人齐齐回头,一柄青色的油纸伞出现在雪地中,白雪依旧簌簌的下着,很快整个扇面覆上了白白的一层。
伞下的男子一袭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色华服,虽然不是朝服,依旧是绣工了得,衣襟处,袖口处,金线银线相互交缠,简简单单的滚边,凌厉慑人的气势一览无遗。
他身后跟着同样身着黑衣的侍卫,恭恭敬敬的为他打着伞。
与墨北影有六分相似的脸庞上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接着沉寂为刺骨的冷意,黑沉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儿子,那眸光仿佛要噬人一般,视线又在其余三人身上环绕一圈,复又回到他身上。
“逆子!为父白日里告诉你的事,你全部当耳边风了是不是?嗯?”
他的语调低沉,其中是属于帝王的威严,斥责道:“朕警告过你不要为了风君遥疯狂,你怎么还是没听进去?现在还要因为她,把祖先传下来的孔雀泪拱手让人,你做的好哇!死后还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吗?”
墨北影面上浮现出一丝慌乱,但是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抬头迎向自己父亲锐利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自己辜负了父皇的期望,但是遥儿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甚至重要过我的储君之位,这一次我是定要得到孔雀泪,孔雀泪没了无所谓,若没有了她,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墨彦流身躯微不可见的一震,他想不到从小到大就很乖巧的儿子可以为了个女人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还说储君的位子没有风君遥重要?
这个女人,祸害了他的儿子,更是留不得!
“朕早就发现你不对劲,暗卫告诉朕你去了拓跋元所在的院子,朕决定再给你机会,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父皇,你监视我?”墨北影心底涌起恼怒,他派人监视他?
“拓跋元带着风君遥来月城的事情你早晚会知晓,朕不希望你为了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才派人监视你,你最终还是令朕失望了。”
墨北影一瞬间如同掉入了冰窟,自背后冒起重重的凉意,原来他的一举一动全在自己父亲的控制下!
司墨昭冷眼旁观这父子俩的对话,上前一步,道:“墨北影,君儿是我的妻子,要救也该是我救,你无须在这里和你父亲撕破脸,对你也不好,我感谢你的好意。”
语毕,他的视线转向对面的墨彦流,目光幽黑得可怕,他低声说道:“北帝,晚辈希望您能用孔雀泪救她一命……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什么条件都答应朕?呵呵,司墨昭,朕乃北朝的帝君,想要什么没有?还需要向你提条件?”
轻蔑的口气,使得司墨昭额头青筋暴起,然而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双手紧握成拳,哪怕手心已经被指甲掐的鲜血淋漓依旧感觉不到,一滴滴血顺着他的指缝留下,滴落在雪地上,仿佛皑皑白雪中绽放了一丛丛的红梅。
四周俱静,死寂的静,唯有风雪肆虐的呼啸声。
“只要你答应救她……”隐忍的语气,出口的句子带着哀求,不复曾经的倨傲高贵。
“我的封地,延州的统帅之权,鼎北侯的大位,甚至是我的性命……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飘荡于风中,却仍清晰的传入墨彦流耳中……
墨北影震惊的看着这个男人,像是第一次认识他那般,惊愕的目光不曾移开,他说什么?甚至是他的性命,也可以?
他该想到的,如此深情的男子,是任何女子无法阻挡的,所以遥儿必定选择他,如果是他,恐怕是不能完全做到的。
墨彦流恍若是那只将抓到的老鼠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猫,他玩味一笑,偏过头细细打量面前的男子,笑意悠悠。
“什么都可以给我?封地?兵权?爵位?性命?朕要了有什么用呢?你的封地是延州,是东朝的城池,中间和北朝夹着北狄,朕得到了延州,只会腹背受敌,兵权是属于东朝的,军队的士兵们肯臣服?爵位?朕是北朝的帝王,小小的藩王朕不放在眼里!至于你的性命,我倒是有点兴趣,可惜,还不算相当感兴趣的地步!”
“那……这样呢?”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神色中,司墨昭缓缓地跪在地上,他一直是高傲不羁的,永远的意气风发,眼底流淌的是志在必得的自信,举手投足间是睥睨天下的魄力,他不屑于跪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父亲,或者是北辰擎,更枉论男儿膝下有黄金!
可是……他却为了一个女子,仅仅是个女子,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卸去了自己的傲气,弯下了金贵的膝盖,就是为了救她!
“求你,救救她……求你,给我孔雀泪……”
最后的声音被风声吹去,即使已经消散了,还是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不绝如缕。
泪水流过拓跋元的脸颊,然后朝下巴处流去,又在寒风中飞速的干却,徒留下些许泪痕,他不知道,世间还会有这样的男人,可以这般的深情,这般的为所爱之人豁出一切,就算放弃自己的自尊与骨气……
假如易地而处,自己是否能做到这个地步呢?答案是明显的,他做不到,在他心里,始终是有权势的,他也许会喜欢风君遥,但不会因此放弃权势,放弃自己的生命,放弃自己的自尊!
或者说,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司墨昭一样。
墨彦流眯起眼睛,他没料到区区的风君遥能够让这个世人口中的心狠手辣的蛇蝎男子做到这样的事,甘愿付出所有?甘愿向他下跪?不惜放弃自己的自尊骨气?
即使他非常欣赏,只是……孔雀泪是祖先传下的宝物,决不能落入他人手中,更不能在他手里消失,不行!
“你的诚心我觉得惊讶,痴情人说的便是你吧?为情所痴,哪怕你再身份高高在上,始终逃不过一个情字!”
过去的他,和司墨昭是一样的,不过那个人死了之后,自己的情早就随着大火埋葬,抱歉他已经无心,所以欣赏归欣赏,却不会有波澜了。
在对方骤然亮起光芒的眼眸中,在那一片欣喜中,他残忍的说出了一句:“但是,我依然不能给你孔雀泪!”
第一百四十二章
“父皇!”墨北影惊呼,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父亲,道:“您就不能网开一面吗?孔雀泪是死物,遥儿是人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连司墨昭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不同意?孔雀泪有这般珍贵?贵的比人命还重要?
他面前晃过少女苍白的面容,静静睡去的模样,那哪里是睡得好?明明是中毒的征兆,一日日嗜睡,最终吐血而亡!
所以,司墨昭都能豁出一切,放下尊严,放下骨气,他为何不能像他一样?如今,他能做的不再是怨恨,而是祝福他们,爱一个人,应该让她幸福,即使是看着她幸福。
“如果加上儿子呢?儿子跪下求你!”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对上司墨昭惊异的目光,他笑了笑,坚定无比。
墨彦流这回是真被气的七窍生烟,脸色发青,自家的儿子竟是为了个女子跪下求自己?他是堂堂的一国储君,怎么能这般做?
“你是要气死朕吗?”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原来的淡然自持不翼而飞,恨恨的瞪着面前的好儿子!
“儿臣不想气死父皇,只请父皇交出孔雀泪!就算儿臣大逆不道也愿意!”
话语中已经隐隐含了几分威胁之意,墨彦流双手紧握成拳,青筋从手背上冒起,如果面前这人不是自己的儿子,早就被他给杀了!
“你想造反,不成?”一字一句,从他牙缝中迸出,已然是恨极,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敢忤逆自己?
“造反?他可不敢,怎么说你都是他的父亲,不是吗?”
嘶哑的男声蓦地响起,在风雪中却格外的清晰,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几人的耳中,不住的回荡着。
墨彦流转头,蒙着面纱的男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瞧了瞧对方,一身青衣,大半的脸被黑色面纱蒙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丝毫容貌,眸子隐在漆黑的夜色中,瞧不见一点。
“你又是谁?朕本以为你是司墨昭,看来是朕猜错了。”
羽墨太子上前几步,原本隐没在树丛后的身影变得清晰无比,他斜睨对方一眼,话语淡淡:“我是谁不重要,今天我们这孔雀泪是拿定了!既然他们求你无用,只能用强制手段了!”
他拍了拍手,几人不知何时被一群黑衣人所包围,这是他培养出来的精英,很久以前他们有个名字,叫羽卫军!
随着他的消失,羽卫军同时尘封在史书中,成为一个传奇,如今羽卫军重现于世,他知道会带来什么,但是为了他的女儿,不管怎样也是值得的!
司墨昭能为她抛却权势,性命,放弃尊严,骨气,那么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差?
不管动用什么方法,哪怕是杀了墨彦流,他也不会觉得可惜的!
“羽卫军!你是谁?居然可以动用羽卫军?”
墨彦流如何看不出这群黑衣人的来历,随着东宫大火的燃烧与崩塌,盛极一时的传奇羽卫军一下子销声匿迹,任他和北辰擎如何查找,始终没有他们的踪迹!
因此,羽卫军是他们心头的一根刺,若是有人在将来控制这股强大的力量,他们的江山危矣。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看着男子的眼神逐渐变了,他是谁?怎么可以控制羽卫军?
这股力量唯有诸葛羽墨的后裔才能调动,风君遥是一个,现在她不在这里,压根做不到,难道说这个男子是羽墨的另一个孩子?为什么他不知道?
“交还是不交,全在于你!你交出来,自然没什么,硬骨头不愿交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他不再是当年的诸葛羽墨,不会看到他就悸动,他早已是铁石心肠,不复当年的宽厚仁慈,宫变使他明白了极为重要的道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你……”墨彦流皱起眉头,细细打量对方,平静无波的眸子,他若是羽墨的另一个孩子,恐怕更难对付!
不对,他当年再三确认过的,羽墨绝没有第二个孩子,他相当清楚,那么除了风君遥外,还剩下一人,脑中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飞快的抓住了,怔怔的望着男子,语气轻轻,像是害怕打碎了什么一般。
墨北影从未见过自己的父皇脸上会浮现这样的表情,似是迷茫,似是震惊,似是不解,似是欣喜,又似是畏惧,逐一转换,复杂至极。
“你,你,是羽墨吗?”
他担心这是个梦,一个轻松能够打破的美丽梦境。
“我叫朱羽,羽墨早就死了!”
“不,你是羽墨,你定是羽墨!”
二人的对话令其余三人面面相觑,这唱的是哪出?
“羽墨?”羽墨太子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缓缓揭下了脸上的面纱,整张脸在灯笼的照耀下,越发的诡异。
半边的脸白皙无暇,俊美逼人,半边的脸坑坑洼洼,满是狰狞的伤口,鬼魅至极,形成鲜明的对比,强大的冲击感让他们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不得不错愕的看着眼前的脸庞。
就是墨彦流,他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直直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定定的看向他。
“你的脸……”他尚未出口的句子,谁都能听懂,羽墨太子扬起脸庞,微微一笑,那笑容,足以令他们心脏仿佛坐了一回过山车,从最高点掉到最低点。
“当然是毁了,你没发现我的声音也毁了?那场大火,毁了很多。”
一语双关,墨彦流立刻煞白了脸,他的镇定,他的淡然,平静如水的面具再次破裂,痛苦的表情闪烁在眼中,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好像是木乃伊般僵在了脸上。
“我不是和你叙旧的,如果杀了你,可以拿到孔雀泪,我也会在所不惜!在我心中,我的女儿才是最重要的!”
司墨昭三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所谓的朱羽?竟是君儿(遥儿、风君遥)的父亲?
司墨昭是清楚君遥的身份,岂不是代表面前这人,就是三十年前被誉为当世第一太子的诸葛羽墨?
才华横溢,惊才绝艳,风采斐然,遗世独立,任何完美的词都可以套在他身上,这样的人,生来便是让人崇敬,让人疯狂的,皇族身份,俊雅容颜,睿智无双,无不是惊世翘楚!
再看看现在的男子,天差地别,哪还有当年的风姿?硬生生的被毁去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史书上的记载,大周炎帝残暴阴狠,苛待天下,致使苛捐杂税繁重,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北帝和东帝揭竿而起,推翻暴政,还天下一片清明。
然而最令人惋惜的是,莫过于宅心仁厚的羽墨太子随同王朝的覆灭,**于太子东宫内,一夕间付之一炬。
现在的东朝皇宫便是在原来的基础上修缮的,不少宫殿皆是毁于当年的战火,唯有当年的东宫不曾修缮,残破的废墟屹立于最偏远的一角,逐渐成为所有人淡忘的记忆。
“那个女人给你生的孩子就如此重要?重要到你要与我刀剑相向?”
墨彦流最咽不下的一口气,便是风君遥的存在!
“是,她是我的女儿,是我最想要呵护的人,你指责我有孩子?那你呢?你的孩子远远比我多,儿子女儿一大堆,又有什么立场说我?”
羽墨脸上浮出一抹冷笑,不管是北辰擎还是墨彦流,他不会再有任何的留恋,再见,他们是他的敌人,即使他不打算复国,也不会与他们和平相处,国仇家恨,成为他们之间最大的一道坎,再也跃不过去。
“刀剑相向?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值得我手下留情?”
“你,太绝情!”
“绝情的是你,不是我!把孔雀泪交出来吧,不要再企图骗我,否则我定让你血溅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