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朗茳于是坐那儿,用没事的右手帮他抽了张凳子让他一起坐。
陈主任笑了笑,他到了主任这个级别,老实说像缝针这种小活是不用他来的,但院长一副郑重、急迫的语气,郑助理也赶过来了,他心里也就高度重视起来了,心想来的不定是什么市政大领导。结果跟郑助理一碰面,郑助理说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这孩子没到之前郑助理还嘱咐他,那孩子不错,只是家里不一般,从小又是被惯大的,还不是一般的惯,可以说全洛平市都找不出一个像顾先生那样惯孩子的,所以脾气难免跟别人不一样,让他注意点。陈主任开始还挺谨慎,心想还不知是怎样一个孩子。不想这一见,跟普通高中生没两样嘛,还更勇敢,瞧瞧,十几针缝下来吭都没吭一声。而且多友爱同学呀,一路上自己还受着伤呢,却老记挂着身边的人,嘘寒问暖的,饿不饿呀困不困的问个不停,让郑助理买了宵夜回来,自己不吃,只一个劲地催身边的人。
陈主任笑道,“伤的是左手,不影响日常起居,只是洗澡的时候要注意,别沾水。我等下开张单子让护士去拿些消炎的药,你让他按时吃就可以了。五天后来拆线。”陈主任拿了笔写单子,顾朗茳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季斐,你今晚上还没烫关节,按摩也没做。你先趴桌子上睡会儿,宿舍里的电话修好了,等下我借郑叔的手机打个电话回去,让郑宇把水跟药准备好,咱们回去就省时间了。”
季斐一愣,然后一下子板了脸,“顾朗茳,你的手没好之前别给我惦记这些。”季斐很少用这种带了点气愤又带了点命令的口气说话,顾朗茳吃了一惊,随后就笑了,他的季斐,怎么每个样子都这么好看呢?
外面突然传来郑助理的声音,“赵队长,小茳在缝针,现在不方便……”
“去他的不方便,就他金贵,胳膊划一刀你们把院主任都连夜请出来了,那两个孩子了?人家爹妈现在还围在病床前哭!”
半敞的门被一脚踢开,赵队长一把揪起顾朗茳,季斐连忙挡他们中间要隔开他们,陈主任跟郑助理连忙过来拉,郑助理急声道,“赵队长,你这样是犯法的,我们可以告你!”
赵队长才不管,一拳就要揍过去,季斐将顾朗茳推开,拳头直接砸到了他身上。
顾朗茳本来还想着要不让赵队长打一拳算了,这下子立即变了脸色,捧着季斐的脸仔细看了看,瞧见肿了一块,一种前所未有的怒气立即涌了上来,右手握的指节都响了。
“顾朗茳!”季斐立即拦住他,“你再伤人,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顾朗茳动作一滞,就听赵队长道,“你本来就不该理他,年纪轻轻心肠也太狠了,人家都给他打的肺部呛血进急救室了!”
季斐猛然一震,震惊地看着顾朗茳。
顾朗茳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慌,似乎担心的那一刻终于来了,他急急地喊,“季斐……”
季斐怔怔看着他,“你不是只有一个人吗?怎么还能把人打进急救室呢?你……”他的话没说完,顾朗茳却已自动帮他补上:你真可怕。
两个人僵僵看着对方,顾朗茳觉得他简直就要绝望了,是了是了,他就不该动手,猜也猜的到季斐不喜欢他这样。因为,他也曾那样暴虐地对过他。
可是他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对于他,他再也不舍得碰一下。
但是现在,他想,季斐一定不信。
顾朗茳已无暇管那边正在高声指责郑助理他们的赵队长,他只是看着季斐,死死盯着他,好像生怕一不注意,季斐就不见了。
“顾朗茳……”季斐突然道,“徐斌说我们跟着你,一定可以找到郑宇,果然找到了……可是你怎么知道他在哪?你,真的查过他?”
他查过,当然查过,不然怎么敢放心地留他跟他们住一个寝室,毫不避讳地亲昵,偶尔让他帮忙照顾季斐一下。他查过了,郑宇跟校外的小混混有来往,可结交的只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不良少年,惹不出什么大乱子,也不会对季斐怎样。他也查过了,郑宇是个同,是个嘴巴严实的同,不会出去乱说。
他想解释,“季斐,我只是……你要是不高兴,我以后不这样了。”
“你把郑宇当过朋友吗?”
顾朗茳皱了皱眉,略有犹豫,还是决定诚实作答,“不算。”
季斐深吸一口气,“你对我,跟对别人很不一样。”
“因为你本来就是不一样的”,顾朗茳不知如何解释,“他们不是你,我为什么要对每一个人好?”
“那么将别人打进急救室,你又怎么看?”
顾朗茳这回没有辩解,“也许我错了…。。如果你觉得的话。”
季斐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顾朗茳以为他再也不愿意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突然笑了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我真奇怪,为什么你对人的差别会那么大,你能对我那么好,却也可以对别人毫不留情……不过没关系,也许时间久了,我就懂了,你也会懂了。”
郑队长高声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大人在后面给他撑腰,他才这样无法无天,敢将人往死里打!今天我把话撂这了,甭管你们是院主任还是院助理,就是院长来了,我照样把这小子抓回去!”
门外不知何时站了几个西装笔挺的人,一个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小茳,告诉爸爸,是谁伤了你的手?”
☆、第46章 顾时殷
顾时殷仿佛天生有种气场;他一来,所有人下意识的就缄口不言。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抬起顾朗茳的手,然后不经意地扫一眼屋子里的人;那眼神太随意,又仿佛蕴含着最深的寒意;让人心中一凛,连方才高声指责众人的赵队长都没了声音。
“爸”,顾朗茳道;“不是他们。”
顾时殷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好。”
顾时殷淡淡看了一眼被顾朗茳牵着手的季斐;顾朗茳将季斐拉到身边;声音微微加重,“更不关他的事。”
顾时殷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笑了笑,“你说不是,就不是。”
这时候郑助理走过来向顾时殷讲述顾朗茳的伤况,顾时殷身后的两人附在赵队长耳边说了几句话,将他请了出去。没一会儿赵队长就回来了,脸色有些怪异,干咳了两声,道,“不好意思顾先生,我不知道……我也是误会了,看其它人都躺地上,就以为是顾少爷挑的头。没弄清事情始末就乱下判断,冤枉顾少爷了。”
顾时殷的神色很淡,略略点了点头,“没关系。”赵队长刚露出点喜色,就听他道,“这个世上每天都会有人被冤枉,今天是别人,明天或者就是你自己,这是很常见的,我们每个人都该做好被冤枉的准备,赵队长。”
赵队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张口想解释,郑助理道,“顾先生,现在接小茳回去吗?如果需要安静的地方先聊一聊,可以去院长办公室。”
“不用,我带小茳回去。”
“不,现在谈”,顾朗茳道,“爸,我有事现在要对你说”,他回身对季斐道,“你在这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让他一起去吧”,顾时殷看一眼季斐,“没什么可避讳的。”
“爸!”顾朗茳皱眉,可他还没说完,季斐拉了拉他,“我想跟你一起去。”
顾朗茳显得有些为难,想着怎么跟季斐解释,顾时殷淡笑着摇了摇头,“季斐,你一起来。”
郑助理领他们去院长办公室后就自动退了出去,掩上门。
顾时殷看着季斐笑了笑,他笑的时候依然让人有一种距离感,但又忍不住想靠近,想了解,“季斐,告诉叔叔小茳的手是怎么伤的。”
“我们有个同学很晚都没回来,我有些担心,顾朗茳就帮我去找同学,后来就遇到那些人了。对方人很多,顾朗茳一个人。。。。。。他很厉害,可是我跟班长突然折了回去,叫了他一声,分了他的神,才害他被人砍伤了手。”他突然觉得有些后悔,也许他不该回去,就像当初郑宇劝他走时说的,你在这只会拖累他。
顾时殷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深,“那个人现在躺在急救室吗?”
“没,他跑了。”
顾时殷笑了笑,“没关系,他会回来的。”
“不用让他回来”,顾朗茳道,“我找您来,就是想跟您说这事就这么算了,躺医院的给赔点钱吧,跑掉的让他跑,我不想再找麻烦。”
“既然你嫌麻烦,那就算了”,顾时殷淡淡道,“谁伤了你的手,让他还回来就可以了。”
“爸”,顾朗茳一字字道,“我说就这么算、了,算、了,你别再找任何人麻烦。”
顾时殷略略皱了皱眉,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觉得顾朗茳真的变了太多,多的让他有些陌生,自从上次受伤住院,父子俩之间就出现了某种隔阂。顾朗茳从来不说,他也没问。
父子两人都不说话,仿佛是在对峙。
一直沉默的季斐看了看两人,拉了拉顾朗茳,低声道,“什么叫‘伤了你的手,让他还回来就可以了’?”
顾朗茳僵了僵,还没来得及解释,顾时殷淡淡道,“就是砍掉他一双手来赔。”
“你别在他面前乱说!”顾朗茳的脸色变了,眼神复杂地看着顾时殷,他让季斐来,就是为了让他听这些?让他怕自己怕他们顾家吗?顾朗茳突然觉得很失望,两辈子下来,他还是没搞明白顾时殷到底是不是真心把自己当儿子。
“你真的想让我跟你一样,所爱之人终其一生不愿再见到你吗,爸?”
顾时殷的眼中有种很深沉的颜色一闪而过,“小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的是你,爸,你到底以什么样的心态在养我教我,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前世他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顾时殷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感情,说,想要回儿子?已经晚了,我从小惯他纵他,养他宠他,就是没教过他,如今他嚣张跋扈、自以为是,除了占有与掠夺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越是爱的东西最后就一定会毁了它,清远,你要这样的儿子回去有什么用?你救不了他了,总有一天他会死在自己手里。清远,你们顾家注定要没有儿子送终。
顾朗茳当初有多爱顾时殷,后来就有多恨他。
可是等他觉得自己终于有能力可以开始报复顾时殷时,他又发现顾时殷处处让着他,帮着他,连他亲生父亲都说,小茳,不要跟你养父作对,其实……他还是爱你的。可惜后来顾朗茳始终没摸清顾时殷是怎样想的,那个人藏的太深,顾朗茳看不透他,也不敢再轻易相信他。自从季斐死后,他更心如死灰,一心扑入工作,再不想这些。
顾时殷的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声音却还是平淡的,“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不用再说了,爸,今天让你来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去找任何人算账。”
“包括那姓赵的警察?小茳,你不会真的突然这么天真,以为他这样愤怒是为了维持所谓公义吧?你比混混有价值的多,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打着维持公正的名号,不过是想多捞点钱,洛平河西官平分区第一小队队长赵刚,口碑好,手段好,很有名。”
季斐还处在要砍别人手的震惊中,这时候又听顾时殷这样讲,忍不住道,“赵队长他真的……”
“季斐你别听他乱说”,顾朗茳牵起季斐的手,“我们走。”
“小茳”,顾时殷叫住他,“你对爸爸……好像有误会。”
顾朗茳顿了顿,“总之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爸,你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尊敬最信赖的人,我对你,比亲生父亲感情深,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我是你养大的,你知道的,我的心……跟你一样狠。”
顾朗茳拉着季斐一路往外走,脚步很快,季斐没吭声,一直跟着他的步伐,直到到了医院门口才拉住他,“顾朗茳,我们还没拿药。”
听到季斐的声音顾朗茳才回神,停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向季斐,“季斐,你是不是觉得我跟我爸都……”
“你爸比我们厉害,他一眼就看出赵队长有问题了”,季斐打断他,顿了顿,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老实说,那么平淡地说砍别人的手,是挺吓人的……可是他对你,我感觉的出来,他是真的爱你。顾朗茳,你……你以前跟你爸感情很好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朗茳放了心,笑了笑,摸他的脑袋,“你怎么知道我跟我爸感情好?”
“当然知道,全村的人都知道顾先生最疼你呢,感情能不好吗?那年你过生日,买了好大的蛋糕请全村的小孩子吃,我就在旁边。那蛋糕可好吃了,我觉得吃一辈子都吃不够,可是你却不吃,你把蛋糕扔村长脸上糊了他一脸,但你肯一口一口亲手喂顾先生吃。”
“什么时候的事,你记得这么清楚?那我以后也喂你吃吧。”
季斐白他一眼,“我在说你以前跟顾先生感情好。”
“也许吧,其实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顾朗茳笑了笑,想了想,真不记得了。
季斐也笑了,“你要是记得,一定会高兴。顾朗茳,今天的事我并不是怪你对别人下手重,我只是没想到你……你知道的,我很少打架,因为我知道打起来吃亏的总是自己,所以我总劝自己要忍,只有被逼急了才会动手。可真打起来还是有顾忌,我怕真把人打伤了别人爸妈来找麻烦,而我爸又不护着我,我怕日后别人加倍报复,更怕传到学校受处分。只有一次,我一个人把几个比我高的脑袋都砸破了……因为那年我妈生了小弟,爸很高兴,他说……他说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我听了觉得很难过,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将我当作他的儿子的。”
“那时候我一个人在田埂子上跑,跑了很远都还能听到家里的鞭炮声,老槐树下邓勇他们在玩抓石头的游戏,可是一见我他们就不玩了,都笑我,说我爸有了亲儿子,不会再要我了。我虽然难过,却也并不打算与他们争执,直到他们骂我妈,我亲妈,说她是野女人,跟别的男人乱搞,我突然就觉得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能不能读书也不管了。我卯着劲跟他们打,一个人打三个,跳到一个人身上就抓他的脸,掐他的脖子,用牙齿咬他的耳朵,被扔到地上,我就捡地上最大石头朝他们脑袋上砸,砸出血了也不怕,结果他们都被我吓到了,说我神经病,然后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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