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家住在旅馆一层的院内,单独盖的小两房,客厅里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酒酿、三鲜豆皮和热干面,一个带着黑框眼镜,有些富态的陌生男人正坐在桌旁。
“阿鸣,这就是我家那口子,名叫王海涛,你喊他王哥就好啦!”老板娘苏晓热情的介绍道,“来来,到武汉怎么也要尝尝特色菜,过早来碗热干面最舒服了。”
一碗热干面推到了面前,香辣气扑鼻而来,虽然心理年龄不小,但是这具身体着实年轻,陈远鸣的肚子立马就咕噜噜叫了起来,桌边两人都是一笑,陈远鸣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和男主人打了个招呼就开动了。
看着面前有点鲁莽的少年人,坐在对面的男人却没怎么在意,一脸和煦笑容,十分好说话的样子,不太像个经商的,反而有点像搞基层工作的指导员,永远摆着关心群众、与人为善的好人面孔。边吃边聊,饭桌上的话题也有点飘忽,但是几句下来,陈远鸣就明显感觉到了对方套话的老练,如果他真是个15岁的孩子,这时估计已经把老底掉干净了。
不过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操心,只须拿出十足的自信,又装作不知不觉中漏了点小底,几个回合下来,陈远鸣已经能确定对方是真上心了,开始认真考虑合作的可能性。一顿饭吃到尾声时,王海涛放下了筷子,冲陈远鸣微微一笑。
“远鸣啊,我听你姐说了,最近你打算运点小物件来卖?”
“是啊。”陈远鸣一抹嘴,也放下了碗筷,“先看看倒腾电子表行不行吧,昨天我在市里转了一圈,觉得从珠海那边运货来还是有点赚头的。”
“那你确定运什么样的货了吗?”王海涛好脾气的追问了一句,“比如款式、功能什么的。”
“这个……”陈远鸣露出了点尴尬表情,“我还要回珠海探探路才行,现在两眼一抹黑……”
“没事,这方面我倒是有点了解。”说着王海涛从口袋里掏出了三个包装好的小袋子,分别是三款不同的电子表,一块是最普通的黑色塑料腕表,没什么装饰,按钮也不多。一块是卡通造型、颜色鲜亮的少儿表,精致可爱。最后那只表盘非常大,按钮足有四个,看起来就气派很多。
王海涛把三支表递在了陈远鸣面前。“最近武汉比较流行这几个款,大商店里基本都有卖。简单的那只售价在15…18元之间,卡通的25元左右,最大的那只是防水版,最低也要45元。”详细介绍了三只表的价格,王海涛带着微笑不紧不慢的推了推眼镜。“如果远鸣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考虑一下这几款样式。”
看来昨晚就详细准备过了……陈远鸣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捡起了面前三只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把它们放回原处。
“对于流行我不太在行,不过珠海应该有卖这几款的,只是价格方面……我实在拿不准。”
“哦,这个好说。”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王海涛紧接上话头,“我们只是小本买卖,赚个毛利就行了,每款比最低价便宜5元以上,我们就能帮你销货。”
听到这话,陈远鸣的眼睛一亮,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明显的喜意,但是嘴上还没放松。“这样吗?可是我也没几个钱,估计进不了多少货……”
“谁不是呢!”这次是苏晓附和道,“咱们这都是小本生意,最开始先探探路比较保险。反正我看你哥之前也是每月至少两趟往武汉跑,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
“没错,刚开始,先慢慢来吧。”王海涛和善的跟了句,似乎已经把主动权彻底交给了对方。
这话里面的道道陈远鸣却心知肚明,这个王海涛可比他老婆精明太多了,也是擅长请君入瓮的角色,不过如今的局势他已经相当满意了。现在是真穷,他身上那点钱就算作为启动资金也寒碜了点,既然大家都不愿冒险,先小打小闹就好。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又闲聊了几句,陈远鸣就回屋补眠去了。看着少年的背影,苏晓戳了戳丈夫,“非说只便宜5元,万一这瓜娃子每件就给咱们便宜5元,东西可怎么卖,你总不能按商场价出吧?一二来去也就百来块,还不如多租几间房呢。”
“你懂什么。”王海涛挑起嘴角,“这孩子不简单,没你想的那么傻。反正咱们也是先探路,就先试试看他性子怎么样。如果懂得分润,想做长线买卖,他就不会只拿出5元的利润打发咱们。万一真就那么贪……一笔买卖就行了,下次跟他说东西不好卖,让他另请高明吧。”
苏晓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乖乖的应了声。作生意她家男人真的比她厉害,还是听着点为好。
中午1点多时,疤子带着一身酒气和装满了货的大卡车回来了。这次没有再耽搁,当天下午两人就退了房,踏上了回程。这次比来时还要紧张几分,他们在途中只停了两夜,花了两天半时间就赶回了珠海。即便累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陈远鸣还是敏锐的发觉他们回程并没有经过郴州那个卸货点,只是这里面的细节他也没兴趣细究。
到家后,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完成情况却十分可喜,大老板马磊很是豪迈的又给陈远鸣添了1oo元的加班费,疤子则在一边连番保证这次真是赶时间,下次绝对会更轻松。陈远鸣笑了笑没说什么,从善如流的接过钱,又向老板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就被自觉离开了小院。这两天院里的陌生人似乎翻了一倍,马磊和疤子的神情也不轻松,很可能是走私生意上有了什么变化。对于这种高风险的买卖,陈远鸣压根就没兴趣打探,还是早早避开干自己的小本生意为好。
马上就要进入5月了,珠海气温又升了几度,闷热闷热的,有一股暴雨前的压抑。沿着有名的电子一条街转了两、三天,陈远鸣最后选定了街尾处的一家小店。这个店面不是街上最大的钟表行,铺面窄的有点憋屈,老板是个一脸精明的小个子温州人。铺子里产品十分齐全,电子表、石英表应有尽有,还摆着几款真正的香港走私货,要价也相对合理。最重要的是,经过几天观察,不难看出那些每天拎着旅行包进出的顾客是干什么的。
走进店面,老板一眼认出了陈远鸣,笑着打招呼,“又过来看了,决定买什么表了吗?”
“就这三种吧。”陈远鸣随意指了指柜台里的三款表,“批发的话怎么卖?”
老板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利落的报出了价格,“8块、16块、25块,底价就这样啦,想要几支?”
陈远鸣摇了摇头,“不是那种批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深圳、珠海这边现在代工厂有多少,一个塑料电子表,底价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也是看你这边货全才想走个稳妥长线,你给个实诚价,行就行,不行我可以再去别家。”
听对方熟稔的口吻,老板迟疑的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眼,这年头电子表已经过了全盛时期的暴利,真懂行的话确实很清楚底价是多少。只是这小子未免有点太年轻了,再怎么胸有成竹,也不免让人生疑,这是在诈他降价,还是真懂呢?过了几秒,老板的小眼眯了眯,“你想办多少钱的货呢?”
“这次先来一千块吧。”手指在玻璃柜上弹了弹,陈远鸣应道,“我也先摸摸路,以后会继续加量,每月大概进2次货。”
一千块这个数在批发上真是属于蚊子肉的级别,但是每月两次,长线还会加量可就是另一个概念了。被对方笃定的态度影响,老板又想了想,比出了三个数。
“普通的5块,卡通的8块,防水的要18。我这都是正经厂出的货,不是那些小作坊倒模仿品,不能再便宜了。”
的确不贵了,迅速心算了下,陈远鸣下定了决心。“一共要12o只,普通的4o只,卡通的6o只,防水的2o只。”
谈好价格数量,剩下的就好办了,两人很快点出了足数的货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临走时老板还送了他一个冒牌的耐克旅行包,算是附赠。
身上一文不剩,但是多出了第一批货,陈远鸣并没有急躁,而是又耐心的等待了两天。这次的暴雨没有真正下来,直到5月初,小院里的仓库再次被走私品堆满,他跟疤子又一次踏上了前往武汉的旅程。
16第十六章
五月的华南沿海,有的是暴雨和台风。才驶过韶关,大雨就倾盆而下,省道可不像高速公路笔直通畅,被雨幕一打,连前路都看不清楚。因为担心车上的货物,疤子也没强迫陈远鸣继续上路,而是找了个地方避雨。当然,他也就没注意到对方苍白的脸色。
一路上走走停停,本来三、四天就能到的路,他们一口气走了六天,直到五月中旬才重新来到了武汉郊外的小旅馆里,疤子安顿下来就心急火燎的赶着去接货了,又剩下陈远鸣一个人在旅馆留守。
这时距上次来这个小旅馆已经足有半个多月,因此当再次看到陈远鸣时,老板娘脸上的惊喜毫无掩饰,当天下午,饭桌在客厅里撑起,但是这次没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而是一堆包着防水膜的崭新电子表,整齐的码在桌上。
“这可……挺不错啊……”
苏晓看着满桌子的表,声音都有些结巴,这次陈远鸣拿回来的电子表品相十分出众,比她丈夫弄那些看着还要精细几分,特别是那些卡通造型的,颜色鲜亮,外形流畅,极其招人喜欢。只是……她突然想起了上次丈夫说过的话,脸色又有点发白,这年轻人的眼光很不错,但是他会按照什么价码出货呢?真的只给5元利润?
王海涛倒是不动声色,一只一只拿起来仔细的检查,调整时间,查看表带和环扣的接缝,看显示屏是否平整,整整花了半个小时才把桌面上的东西看了个遍。放下手里最后一块手表,他推了推眼镜,微笑着看向面前的少年。
“远鸣很会挑东西啊,手表都不错,价钱怎么算呢?”
陈远鸣笑了笑,看起来有点精神萎靡,但是表情却很放松,“根据王哥你说的价格,珠海那边的表还挺便宜,所以你看这样行不行,没有装饰的普通电子表1o元一只,卡通的17元,防水表太贵没敢多进,一只3o块给你吧。”
苏晓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马上扭头看向丈夫,被对方一个眼风扫了回来。王海涛轻轻拍了两下桌板,露出一个实在的笑容,“行啊,那这批我就全部吃下了。看来这行利润还是有的……”
陈远鸣同样笑了笑,“这不是刚开始,王哥你先卖着,等下次有钱了我再多进点货。”
对于这个回答,夫妻俩没有任何异议,一起笑了起来。拿出一沓钞票,又收好了桌上的电子表,苏晓硬拉着陈远鸣在家里吃了个便饭,饭后看他精神是真不好,才无奈放人离开。这次陈远鸣哪里都没去,直接上楼把自己锁进了客房里。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他硬梆梆的躺在床上,内心一片无奈。
第一笔启动金有了,这次生意净赚了98o元,几乎达到了1oo%的利润。加上本金,他可以继续扩大进货量,为再进一步的发展铺平道路。然而那段记忆在给了他机会和可能性外,却也永无宁日的折磨着他。
身下的床板依旧那么硬,陈远鸣闭上了眼睛,聆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
隔日中午,天晴了。陈远鸣正无聊的等着疤子回来,房门又被敲开,来的还是老板娘。
只见苏晓歉意的冲他笑了笑,“阿鸣啊,我跟你王哥商量了下,要不下次进货就不要那种普通腕表了吧,街上太多了,实在不太好卖。还是卡通表比较新潮,防水表最好也多进点,你王哥认识的都是厂里的大领导,这种上档次的表更好卖,赚的钱也多不是……”
絮絮叨叨一大串,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陈远鸣又有哪里不明白。据他观察,武汉市的电子表价格还是比较透明的,王海涛上次报的售价没有大的错漏。但是他的销售渠道是国企内部的关系户,肯定要比商场里卖的便宜一些。最普通的腕表利润空间太低,一只能赚1、2块就不错了,卡通表至少能拿到4…5元利润,防水表因为品相不错,利润空间更大。
同时他的销售不存在本金的掣肘,甚至可能事先跟关系户们打过招呼了,电子表转一下手钱就到账,怎么会在乎上家的利润额度,说不好他还巴望着自己被高利润冲昏头脑,只进对他最有利的防水表呢。
不过这些思绪都没表现在脸上,陈远鸣露出了认同的笑容,“是啊,我也正想有钱了多进点好表呢。”
微笑着送走了越发热情的老板娘,陈远鸣轻轻嗤笑一声,现在主动权还不在他手里,不过马上会回来的……
雨季过后,5月底时陈远鸣第三次来到了武汉郊外。这次2千块的本金带来了更多的手表,王海涛夫妻俩没有选择继续在家招待他,而是请他去市里吃了一遍武汉老字号。
老城通的三鲜豆皮,谈炎记的水饺,福庆和的牛肉米粉……这可是九十年代初,老字号还没因市场经济挤压变质,配料是真正的货真价实,豆皮劲道,馅料鲜美,汤汁都是滚了不知几天的正经老汤,美味的能让人吞掉自己的舌头。在拥挤的店面里痛痛快快挤了一场,饭菜的味道比记忆中的还美妙十分,三人吃吃喝喝一直到天黑才回到旅馆。
泡上一壶消食茶,王海涛脸上的笑容一直就没有消褪。陈远鸣摸了摸自己有点发胀的肚皮,冲他露齿一笑。
“王哥,有啥想说的直接跟我说就好,咱们之间不用来这些虚的。”
王海涛轻轻笑了下,“看你说的,来武汉怎么能不尝尝老字号?我们只是进一下地主之谊嘛。至于将来的买卖……”
沉吟了片刻,他还是决定直说,“老弟啊,实不相瞒,咱们这电子表的生意是做不长久的。现在早过了流行电子表的时节,就那么丁点利润,还要两家均分,我这边客源再广也有饱和的一天不是?所以我想做点真正赚钱的买卖,在商场里我打听过了,最近开始流行的是石英表,高端大气,看起来又气派,不像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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