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说的无话可回,讷讷的看我一眼低声咕哝了一句便站回众人之内。至此,情势方才稳住。我正安下心来,背后却传来呼声,回头一看,父亲一句被几位师叔围住,昏了过去。
“你们好生阴险!”我瞪向徐道远:“竟然使毒!!快把解药拿出来!!!”徐道远面露难色,喃喃道:“可是解药,不在我这。”
我虽知道他不过是被放到明面上的代表,可是真听他这么说还是气急,只想拽着他胸口喝问他怎么会愚笨至此。这时刚过开始就一直失踪的那锦衣青年却出现了,走到我跟前道:“解药本大爷这里有,只是不知道宋公子要不要。”
“你这话好生奇怪,”我冷哼:“你若给,我自然要,你若不给,青书恐怕也只有抢了。”
青年从袖内掏出一方锦帕细细翻开,里面露出一个白瓷的小瓶,用泥塑封了口。他看了看手中的瓷瓶又看了看我和身后的师叔他们后道:“宋公子方才一席话,说的可真是漂亮。让在下十分佩服。可惜小可随想要将解药给你,你又拿什么保证武当并不曾犯事呢?我这前来的几大门派,除去失踪的那些人,剩下的也都有被找到了许多尸首,可谓损失惨重。仅凭你宋公子轻飘飘的一句‘武当无辜’,恐怕众人也不会信服吧。”他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刻响起“不服,不服!!”的喧闹声。我捏紧双拳,沉声问道:“公子说的也算有理,只是不知目的是什么。”
他摇摇头:“我并无为难宋公子的意思,只是宋公子也需得有些表示才是。”
“什么表示?”
我问的急切,他却把玩了一番手中的瓷瓶后方才回话:“张真人宋大侠他们,中的是‘催肠’,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他说的轻巧,也不管我听闻之后急的五内俱焚续道:“公子若是听话,我便将解药给张真人他们服下解药。”
“说吧。”我即刻应声,听到外围几位熟悉的师弟们的反对声也只是示意他们莫要着急。锦衣公子往后退了一步,从人群里指了刚刚我找出来的那位乞丐道:“我也不为为难宋公子你,你只需先离得远远的,站在张真人后面就好,顺便封了自己的内力。公子一剑的威力在下已经见识过了,实在不可小觑。待你做好这一切,我便让这位丐帮子弟将解药拿过去。”
我思来并无不妥,虽然奇怪他提这种要求作甚,却还是当下应允,到师公背后座下——在场的虽然是被煽动的人,却大多是六大门派的子弟,决计不会半途趁人之危对我们出手,那锦衣公子虽然着实奇怪,却也不敢在这时贸然出手。
待我坐下,那乞丐便期期艾艾的从锦衣公子手上接过瓷瓶,走到最前方的父亲同师叔跟前,准备打开瓷瓶。我这是才发现他手在发抖,还在疑惑间就听那锦衣公子道:“还不开快些,再这样磨蹭,恐怕就迟了。”他话刚说完,那乞丐就立刻动起来。我心下断定此二人必定是一伙的,更是不敢放松,生怕其中有什么猫腻。
等到见师叔他们脸色变好,听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我方才放下心来,只等着师公最后解开了毒那便万事皆安,没想到乞丐将解药用那锦帕引着送入师公口中之后竟然冲我走来,我方才疑惑的抬眼看他,就听他道:“公子所命,可别怪我……”话音未落,我只觉胸前剧痛,竟是被他一掌推入悬崖,顿时眼前只见得蓝天白云,耳边隐隐听到掺杂着“大师兄”的惊呼声,可惜却是越来越远了……
如此死去,着实窝囊。而且不明不白,恐怕我是要死不瞑目的。
长哀三月
武当门内皆是一片缟素,大堂内静默的很,哭声反而并未如何响亮。
大约是哀到深处,哭无可哭。
宋远桥虽有了这个二十多岁的儿子,但因的成婚早,实则自己也不过才四十岁冒头。然而遭此大变,站在大幡下面,竟陡然老了十余岁的模样。
“师公。”旁边有人恭恭敬敬的跪下来,宋远桥勉强抬眼,看到五师弟的孩子跪倒师父面前,头压得低低的,完全看不到表情。
他也是有这么个儿子的。
直到这个时候,宋远桥才觉得心痛难当,脸上一片湿润,伸手一抹,已然是老泪纵横。
“大师伯。”无忌又跪倒他跟前,磕了三个头。他是来道别的,明教有事,亟待教主的决断。
虽然知道原因,宋远桥心内还是免不了有些膈应——走的倒急,怜青书我儿当日待你千般好,现在也是毫无益处。
心里虽是这么想,他也还是回话:“路上小心,切莫冲动。”
无忌站起来抱拳对他作揖,点头后静默了半晌,突然就又重新跪倒宋远桥跟前道:“大师伯,青书哥的事,无忌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必然要讨个公道!可恨这些名门正派,逼迫我武当一次不够,竟还来第二次。待,待无忌手刃凶手,替青书哥报仇。”
宋远桥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在后面进来的人却沉声道:“不必了。”
是莫声谷。他自光明顶之后回了趟武当就独自下山,并不曾与青书见面,等到得到消息说武当被围攻急忙赶回来,已经迟了。莫声谷年纪较小,与宋青书之间自是熟稔非比其他,比起长后辈,更像是至交好友。回来便见到挂在眼前的白幡,心里到底气愤难平。
“七师叔。”
“那谋害青书的,不是都被同样打下悬崖了吗?”莫声谷的脸色阴沉的像冰霜一样:“听说是个丐帮的乞丐?”他瞥了一眼无忌,终于神色略微松动,叹道:“你且自己下山去吧。武当之事,武当自会料理。无忌你毕竟是明教教主,切勿轻举妄动。”顿了一顿,莫声谷的声音压低了下来,接过成元送上来的香后拜了几拜道:“再说,这事,只怪青书他蠢。明明让他行走江湖这么些年了,却依然那么容易轻信别人。”
说的是骂人的话,却半分责备也听不出来。
张无忌低着头,转身就想要退出去。灵堂,他这一辈子进来过两回,送走的都是至亲至信之人,想起自己曾经对青书哥许诺的他强大到足以保护他,如今看这缟素模样,倒像是个笑话。
那日倘若能及时赶到,也不致如此。起了这个念头,无忌甚至有些怨恨起清松来,那小道童趴伏在青书哥的衣冠冢上,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几声呜咽,然而当时,却是因的他功力不济,耽误了二人的脚程。
这时,一直都不曾说话的张真人终于开口,他十几年前在被武林人士围攻武当时失去了一个徒弟,如今则是同样被素来亲好的正派人士逼死徒孙,想起自己这数十余年来的所作所为,真正觉得不可理喻——翠山之死尚且可以理解,毕竟是他自己认识了谢逊招惹这些人,而青书,青书明明什么都不曾做过。
因为怀疑和揣测而去欺凌他人,枉称名门正派。
“无忌。”
“你青书师兄的死,与你无关。”见无忌露出想要争辩的神色,张真人伸手制止了他:“师公知你和青书交好,他平日里对你这师弟也确实上心,只是盼你回去之后,不要做那什么复仇之事。”
“为何?!!”无忌开始还是认真听着,到了后面立刻叫出声来,他仿佛回到十几年前,娘亲要他好好记着那时站在武当堂内的所有人的情景历历在目。
“无忌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那日上山来的诸人,皆不是暗中联系了他们的人,这事情背后必有幕后黑手,倘若你擅自动弹,明教构陷六大门派的流言,恐怕是永无洗清之日了。”
张真人说的难得的严厉,一时间竟震得无忌动弹不得,想起自己当日继承教主之位时对明教中人及青书哥许下的诺言,更是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莫要多想,日后回来,多来看看。”
这边算是祖孙二人依依惜别,门外却突然传来刀剑划破衣料的声音,还有武当弟子的喝问声,在堂内的几人在经历了前些日子的事情后皆是有些敏感,此时顿时脸色一凛,站起身来。张无忌也挺直了身子,正欲出门一探究竟,就见一庞然大物飞进堂内,直直向自己压来。
原已经是准备躲过去,然而等到庞然大物接近无忌方才发现原来这东西竟然是清绝,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在他这犹疑间,外面已经有人杀入,当空一剑直指堂上的灵位,只听咔嚓一声,牌位应声而断,那剑竟然穿过牌位直接冲入后方的棺椁之内,只留下剑柄在外面微微的摇动。
“谁?!!”无忌和莫声谷异口同声的问,其余几人也都是陡然起立握紧长剑,只等着将来人斩杀。
“谁让你们摆棺椁的!”外面走进来一个人,背着光看不清长相,只是第一眼张无忌就瞅见来人腰上,竟然还别有一把剑。比起一开始在外面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人进来后反而平和许多,一步步往里走,渐渐的显露出容颜出来。
头发更长了,面容倒没多大变化,身上穿的是与当日来武当寻衅挑事之人中最后一掌将谋害了宋青书的乞丐击下悬崖的公子哥一模一样的料子做的长衫,只是颜色不同,大红色的袍子束了蓝色的腰带,脚下踩的是官靴的样式。
变的凌厉了许多,看不出当年那份青涩又温和的气质了。
“清远。”原本同样是握剑瞪视来人的宋远桥看他一步步走到宋青书的灵位前,终于反应过来,狠狠的咬牙说出这个名字。
那人步伐一顿,道:“宋大侠。”
没有否认,然而竟是连师父也不喊了。
“您应当喊我卓清远才是。”来人一字一顿的说,脸上则半分笑意也没有,看的几人浑身一震,连宋远桥也是心内凛然,只在心里暗思不知道当年那听话又温顺的小徒何以在仅仅三年,变得如此这般。
只是听他提到“卓清远”三个字,宋大侠却也是了然。虽然古板却还是十分正直且向来讲究问心无愧的宋远桥此时终于流露出一分愧色。
这份身世,他还是知道了。
卓清远自己并未理会旁观众人的神色变化,对于宋远桥陡然握紧长剑浑身绷紧的反应也并不在意,他只是一掌碎开棺椁上方,露出里面放置的东西。
宋青书身前喜爱的衣物,书籍,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里面。
还有个枕头。
卓清远露出讶异和略带怀念的神色,伸手拂过那枕头喃喃道:“这,还是我给师兄做的。”言罢,又将摆在最上面的书拿到怀里,“这个,也是我替师兄买的。”
白幡后光线昏暗,他身穿一身大红色的长袍,俯身探入棺椁里,盯着陪给逝去之人的枕头面容温柔,手还轻抚着那本古书,脸上
甚至流露出不合时宜的迷恋,看起来诡异极了。
“我给师兄做的,你们放到棺椁里做什么?!!!”正当张无忌他们满心惊疑的窥探他的时候,卓清远自己却突然直起身子低声叫起来:“师兄尚且没有死,你们怎么敢这么咒他!!!”
……
“卓清远!!”宋远桥率先按捺不住叫了起来:“青书已经死了!死了啊!!你难道还不能放过他吗?你这样阴魂不散……”话未说完,卓清远立刻断喝道:“闭嘴!”他这一声立刻把宋远桥的声音给压了下去,甚至给堂内众人都带来不小的冲击,那些功力稍弱的只觉得气血翻腾,几乎要站立不住,可见他功力之深厚。
“我当日被你逼下去,尚且活了下来,何况是师兄!!”
“清远。”张真人看着这个曾经在自己眼下死去如今却离奇的死而复生的徒孙,哀戚道:“青书那时跌下去,身上穴道被点,又遭歹人重掌,是决计活不下来的……”说到最后,连张三丰本人也哽咽住无法继续下去。
然而卓清远却毫不理会,他微微勾起嘴角,竟笑起来:“师兄必定还活着,必定还活着,他怎么可能死,怎么可能。”说完,已是大笑着飘出门外,直到几丈外也依然可以听到他的笑声:“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害了师兄……”
“清远他执念太甚,恐怕……”看着昔日武当子弟变得如此这般,俞莲舟皱眉有些担忧的低语,当年之事他们人人皆在场,也都心知肚明清远对宋青书的感情,如今突然见故人出现,心内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这清远虽来灵堂闹了一场,却给这些人一些异样的想法,虽然嘴上刚刚对清远说青书死了那是斩钉截铁,可是却也真是,心里又何尝不是如同清远一般想着,他都活着,青书又如何不会活呢?
可惜那思望崖下是直直的断壁,根本探无可探。刚刚清远前来又没有声音细细打探他当日是如何活下去的。
待到众人从这突然而来的冲击中反应过来后,方才发现,无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绿柳山庄
却说这卓清远大笑而去,乃是心情激荡难以自已,一时间迷了心智。等到行了几里山路气血平顺,自然是清醒了过来。他停住身形,站在路边背手而立,回头道:“既然追来了,何不现身。”
话音一落,有人从一侧跳了出来,正是刚刚在灵堂内消失不见的张无忌。
“卓清远。”
张无忌只说了三个字。站在他对面的男子同他一比,没他生的漂亮,却多出几分柔和,虽然身上穿了色泽艳丽的大红袍子,此时镇定下来,却又是一副温顺柔弱的模样了。
现在倒有几分像是武当弟子的气质。张无忌虽然在心里暗暗感慨,却还是提高了警惕,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忘记此人刚刚在灵堂内的表现,其功力之深厚,虽不及自己,却也不可小觑。
“原来是张教主。”奇怪的是刚刚面对武当六侠怒意满盈的卓清远看到他脾气却温和的很,连声音都放的轻软了些:“我知道你。”
没明白过来怎么会这么说,张无忌一时间有些讶异。卓清远却先笑了出来,他笑起来不比寻常男子,眼睛微微晚弯下在略勾起嘴角,显得是十分娴静,虽不说是女气,却也到底漂亮些:“当年我让师兄带我下山,便是寻你去了。”说完,他回身看望远处连绵的山脉,掩盖在云雾里像是琼瑶仙境一般。
三年前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