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今天心情这么好,又好像很宠我,我就趁机说出了我今天来此的目的:“母后,儿臣想求母后一件事。”
“你说。”
“儿臣可不可以在东宫宴客?儿臣想请太子的太傅少傅,还有那些功曹、主簿们聚一聚。不瞒母后说,自从母后前天说了父皇有废储之意后,儿臣这两天每晚和在太子在灯下温书,但太子的功课实在是……”
“你直说,没关系的。这里没外人。”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说:”一塌糊涂,可以说,完全没有入门。”我把昨晚太子解读的那几句书给皇后复述了一遍。
皇后震惊地说:“每次皇上过问,那些太傅们虽然不说很好,但都说‘尚可’。皇上自己也亲自问过几次,虽然不尽如意,但也没有离谱到这种程度啊。”
我说:“这个儿臣就不敢妄议了。荀太傅和杨少傅都是满腹经纶之人,这点儿臣绝不怀疑,但会不会是授课方法差了一点?母后也知道,太子是孩子脾气,如果太傅们用的是照本宣科的老学究讲法,可能真的没什么效果。”
皇后也点头,我又说:“最让儿臣震惊的还是,昨天太子无意中说起,卫瓘居然曾经是太子的太傅!既然有师徒之情,怎么倒是他领头闹事,想把太子搞垮呢?”
“还不就为了没选他家女儿当太子妃记恨着。”
“若果然如此,让这样心胸狭窄、翻脸无情的人当太傅,能教给太子什么?”
皇后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你想通过宴客,了解一下太子身边的人?这想法是不错,就是太子还从来没有宴过客呢,知道他行不行啊。”
“以前太子还小,又未成亲,没主持过宴会是正常的。但现在既然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宴客这种事,一个做储君的人,迟早都要学会的,母后以为呢?”
“嗯,你说得很对,不能总把他当小孩子看。有些事,是到了该放手让他自己去做的时候了。”皇后连连点着头。
“那,儿臣还有一个请求,太子和儿臣都是第一次举行这样的宴会,怕到时候镇不住场,尤其怕怯场,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所以,儿臣斗胆,想请母后那天凤驾亲临,帮太子和儿臣主持一下这东宫的第一场宴会。”
“好的,我的儿子媳妇,我不去撑场子谁去呀。”
回到明霞殿后,立刻叫来张总管,又让他找来了几个年龄大一点的公公,一打听,才知道这东宫的宴会竟是无典章、亦无旧例可寻。
其实想想也是,从严格意义上说,当今的皇上就是大晋的开国皇帝,当今的太子也是大晋开国后的第一个太子。而本太子妃正筹办的这场东宫夜宴,也是大晋开国后的第一场东宫夜宴。如何举行,有哪些程序,哪些礼仪,大家心里谁都没底。
原来本太子妃做的还是开拓性的工作呢,唉,做开国皇太子妃就是不容易,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刚打发走了那些人,我的野蛮丫头兼自封的智囊小翠就就开始发表高论了:“本朝无典章,前朝有啊,查查不就知道了。还有,皇太子宴客和皇上宴客不是差不多的吗?把皇上那边的宴客程序拷贝,对不起,是依样画葫芦过来一份,不就行了?”
我说:“丫头,你说的前半部分确实有理,可后半部分就不对了,属于既没文化也没常识的人才会犯的低级错误。”
那丫头怒目圆睁地看着我:“今日你要是不说得我心服口服,我就……”
“你待如何?”
“嘿嘿嘿嘿”,怪笑两声,然后一脸狰狞地说,“把你偷偷藏起来了的那幅宝贝字画拿给太子殿下看看,然后你就等着被醋淹死吧。”
我的目光顿时暗淡,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小翠也意识到自己这玩笑开大了点,不好意思地陪笑说:“小姐,你看我这张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只管自己嘴上痛快,没考虑到小姐的承受能力,小姐,对不起哦。”
看我不吭,又长揖至地说:“是不是不应该再喊小姐了?那就,请太子妃殿下饶恕奴婢的不恭之过吧。”
我向她展开一抹淡淡的笑:“还是喊小姐好,让我觉得亲切。好了,你也别贫了,我们接着商量宴会的事吧,你不知道,我刚刚听了他们的话,心里越发着急了。”
“小姐,没什么可急的,这东宫里上上下下,连跑堂带烧火的,加起来几百口了,你还怕没人帮你做事?你只要先把程序理出来,开一张单子,交给张总管就行了。”
“小翠,我们不是开酒楼的,我们这里是东宫。”我叹了一口气说,“而且跑堂的能干什么?”
“是啊是啊,东宫。小姐,你看,那边不就来了几个?而且都不是跑堂的,都是能真正帮小姐做事的人。”
我抬头一看,是张、左、王三位良人结伴来了。
她们都一脸兴奋,一进门就叽叽喳喳地打听起了宴会的事情。
我也能理解她们的心情。自进宫以来,这三位良人就完全成了“凉人”,或曰无业闲人,比无业游民还惨。无业游民起码还能游一游吧,她们只能每天关在屋里数指头,无聊死了。现在听说东宫要开宴会,能一边喝美酒一边看歌舞,尤其是还能看到那么多外人,怎么能不兴奋?
小翠说得有道理,这几位的确都是能帮我做事的人,而且我估计她们都非常乐意。
一问,果然都非常乐意。岂止乐意,简直踊跃异常、急不可耐,生怕被我拉下,然后从此就被我以及整个东宫的人当成废人了。
于是任务分配如下:
左颖左良人:负责宴会的各项进退礼仪。具体要做的就是查找典籍,能照搬的就照搬,不能的就自创。同时建议她多请教她姑母左贵嫔,左贵嫔参加过多次皇帝的宴会,应该很有经验。
张令婉张良人:负责宴会的食物酒水供应,于开宴前三天报上菜单。建议她多请教她姨母胡贵嫔。
王素馨王良人:负责宴会的歌舞助兴节目,也是三日前呈报节目单。也建议她请教她姨母诸葛夫人。据说诸葛夫人能歌善舞,正是凭了这一己之长才博得了皇上的宠幸。
最后,当然是由本太子妃担任总指挥,总理一切事务及各方的协调工作。
她们三个走后,太子也从书房回来了。
回来后一不洗手,二不更衣,任由太监宫女们端着水盆、茶杯、衣服、毛巾、痰盂等在我们周围站成一圈,他只管像藤缠树一样缠着我,身子扭啊扭地撒娇:“南风,读书好烦哦,我都恨不得撕了那些破书,砸了那破砚台,好回来跟你玩。”
“殿下,那些书都是圣贤之书,不是破书;您那几方砚台更是稀世珍品,不是破砚台。”
“可是,真的好烦哦,是谁发明了文字?是谁发明了造纸的?我要下令把他们打入天牢。”
“发明文字的是远古的仓颉,发明造纸的是东汉的蔡伦,他们都已经翘辫子很久了。”
“幸亏他们还知趣,早就死了。”
忍耐,忍耐,我还得跟他说正事呢:“殿下,妾身已经与母后商量过了,准备几天后在东宫宴请殿下的太傅少傅以及隶属太子东宫的所有官员,殿下对此有何看法?”
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口,他立刻就从我身上弹开,然后皱着眉头问:“你是说,你要请很多人来东宫?”
“嗯。”
“不要,我不同意!”他居然喊了起来:“平时见到那些人就够烦了,你还要把他们请回来!”
“可是他们都不是外人啊,他们都是直接隶属太子的手下。妾身只是想请殿下的部属们聚一聚,吃吃饭。”顺便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他想了想,最后说了一句让我彻底无力的话:“请吃饭就请吃饭吧。那天他们来,我们俩就躲出去,叫张总管负责招待他们,我们俩就……去你家好不好?”又悄悄伏在我耳边说:“叫你爹先把那几个玩蛐蛐的请来,我好久没玩了,都快想死了。”
我瘫软在椅背上,无语问苍天。
其实,这场宴会如果我想偷懒,完全可以跟母后说一声,交给司礼监来操办。那样我和太子就只要坐在上面做两尊会笑的木偶就好了。
可是,一来,我觉得这是只属于太子府的私人宴会,而不是国宴,我们并没有宴请满朝文武,只请了太子属下的官员;二来,我也想趁机锻炼一下我和太子,尤其是太子的处事及应对能力。
可是,听听太子都说的是什么?如果东宫大宴宾客,我和太子却跑去玩蛐蛐,那朝臣们也不用再议来议去了,直接请太子下课就对了。估计到那时候,皇上也不好说什么了。
夜深人静,等这位小祖宗的全部要求都得到了满足,舒舒服服地躺在我怀里沉沉入睡之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数羊数了几万只依然无比清醒。没办法,明天晚上就是宴会正式举行的日子了,我真的很紧张,也很兴奋。伸手拉了拉床头的细绳,还是把小翠喊过来吧。
不一会儿,就见小翠领着两个小宫女提着六角宫灯走了进来。当小宫女揭起层层暖帐,看到我和太子的睡姿时,三个小丫头一下子都转过脸去。小翠低低地笑嗔道:“小姐,我们三个可都还是大姑娘呢,你这是什么样子啊?”“你以为我愿意啊。”我白了她一眼。这个人睡着了比猪还沉,睡醒了比牛皮糖还粘人,“你要是有办法,你来拉开他,我求之不得。”
小翠和两个宫女只得忍着笑,过来帮我慢慢地半坐起身子,斜靠在枕上。那人中途哼唧了几声,皱了皱眉,显然是不高兴被人挪动,我拍了拍,又睡着了。
让小翠去拿桌上放着的一摞折子,小翠说:“你都看了几天了,现在都能顺溜倒背了,还看什么?”
我说:“你拿过来,我再过目一次,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疏忽和纰漏,好明天早上叫人赶紧补上。不然我今晚一晚上都睡不着的。”
小翠叹了一口气,嘀咕了一句“天生的劳碌命”,把折子递了过来。我先看“礼仪”。据左颖说,这实际上是左贵嫔亲拟的,然后又送给皇后过目了的。
只见上面写着:“酉正,皇后、太子和太子妃出,乐作,众官皆拜伏。太常令导引太子升坐,乐止,众官起。大鸿胪跪奏‘请贺皇后及太子’。掌礼郎赞‘太子延太傅少傅入座’。太傅少傅赞‘臣某等再拜’。太子起,答拜。掌礼郎报‘太子延功曹、主簿等入座’……皆拜毕入座,四厢乐作,众官再起贺。已饮,又再贺。太乐令跪奏‘请进乐’,乐依次作。鼓吹令又前跪奏‘请依次进众妓’……”
看到这里时,我停下来想了想,叫小翠拿笔来。小翠不置信地问:“拿笔?你这个样子能写字吗?”
“你拿来嘛,我趁现在想得起来赶紧补上,别到明天又忘了。”
小翠磨磨蹭蹭地去磨来了一只小毛笔,我在“请依次进众妓”后面添上了一行小字:太子入内更衣。
众官观赏歌舞的时候,太子进去换一下衣服应该不算违礼吧。不然一晚上都穿那么厚重的大礼服,不惟吃喝不方便,看歌舞也不爽快。要打个节拍什么还要从那么老大的袖子里伸出手来——虽然我并不知道太子会不会打节拍。
一边看,一边思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寝宫里静悄悄的。转头一看,小翠和两个小宫女都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呢。
打发她们回去睡后,我一个人借着灯光想再看看,却在不经意的一低头间看见了一双湛亮的眸子。
这也是他一直让我迷惑不解的地方。照常理,一个傻子,眼睛应该是混浊的,如果够清明,怎么会是傻子呢?可这位举世闻名的“傻太子”却有着一双比星星还明亮的眼睛。尤其是在夜晚的灯光下,竟熠熠生辉,让我禁不住心旌摇荡。
他在别的方面十足的小迷糊,唯独在这个方面特别敏感。一看见我的神情,立刻就明白了,一边伸手解我的衣服一边说:“是来昨天的天龙八式?还是来前天的独孤九式?”
“我看不如来降龙十八式,这样我们明天就不用起床了。就对外宣布说太子和太子妃身体不适,宴会暂缓举行。”
“真的?你好聪明哦,就这么办!”他几乎要欢呼雀跃了。
我相信他不是装的,他这样只是最真实的表现,他真的只想躲过去。自从东宫开始筹办宴会以来,他一直闷闷不乐,只有到了晚上和我在一起时才会有一点点高兴劲儿。
抓住那双乱动的手,我郑重地对他说:“殿下,这是躲不过去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我这样的身份,注定了要每天面对很多人,要经常举行宴会。我们永远没法安静地过日子。”
他的手顿时虚软无力,每次一说到这里,他就全身像散了架一样。
突然,他轻轻说了一句话:“要是我不是太子就好了。”
我大惊失色!这句话幸亏是在闺房密室里讲,幸亏我已经事先把那三个丫头打发走了。不然,这话给外人听去了,就会趁机大做文章。本来朝臣中就有一些人一直在质疑他的能力,一直在想办法拉下他,好把齐王拱上去,若让他们听到了这样的话,那还得了?
我赶紧说:“殿下,这话你在为妻这里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哦。”
他居然一脸天真地问:“为什么你跟我母后讲的一样?我以前每次跟母后讲我不想当太子,她都会捂住我的嘴,叫我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说。”
我更吃惊了,原来,“你一直就不想当太子?”
“嗯,当太子有什么好啊,天天被一大堆人围着,要我学这学那,练这练那,每天上午习文,下午习武。晚上还要跟一帮人坐在一起,讨论什么国家大事。我每天都烦得要死。”
“那,殿下是不是以为,只要你不当太子了,就可以不用学这些,就可以每天想玩就玩,想睡就睡?”
“难道不是吗?”
“不是!殿下你看你的那些皇弟们,他们不是太子,可每天照样要学很多东西。就算是民间的孩子,小时候照样要上学,长大了要到处奔波劳碌。人活在这世上都是这样辛苦的,不是忙这样就是忙那样,不是为官就是经商务农。没有人可以天天玩玩蛐蛐,吃吃饭,睡睡觉,就这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