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太医趁机把“太子一哭,孝感动天”的奇迹大大地渲染了一番。只怕我的太子夫君将来要因为这件事而载入史册,进入《二十四孝》之类的教科书,变成第二十五孝了。
吹捧了太子一顿后,一个总算还有点职业道德的太医过来问皇后:“娘娘您自己觉得怎么样呢?刚才他们哭的时候,您有没有意识,听不听得到?”
皇后说:“开始没有听到,后来太子喊我的时候,才听到了。”她示意太子过去,摸着他满是泪水的脸说:“母后本来已经走了,是你把我喊回来的。”
这时,只听见皇上激动地说:“朕的皇后死而复生,朕要为她做一件大功德,以感谢天地神明的护佑。皇后你自己说,你希望朕怎么做呢?”
皇后想了想说:“那就,大赦天下吧。”看皇上点头,又说:“还有,封遹儿为王。”转头看见我站在床边,又补了一句:“再封太子妃生的女儿为公主。”不久,皇上下诏,封谢玖的儿子司马遹为广陵王,我的女儿喵喵为东海公主。
据说在司马遹受封前,皇上还曾请专人占卜望气,得到的回报是:广陵那个地方有天子之气。皇上听了,万分高兴地亲笔拟诏,封司马遹为广陵王,食邑五万户。
一般的诸侯王食邑不过万户,这个才几个月大的广陵王食邑却有五万户。
广陵王周岁那天,谢玖再次晋级,被册封为良娣。
她能被再次册封,除了广陵王特别讨皇上和皇后喜欢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她又怀孕了。就是我生喵喵满月的前一天怀上的。
这个女人生养孩子的能耐连我都不得不竖起了大拇指。才一次接近太子的机会,居然就一击而中!搞不好人家还一举得男呢。唉,还真别说,这杀猪的人家出来的女儿就是厉害,生育力不是一般的旺盛。
好啦,人家现在在宫里走着,后面有乳娘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据说肚子尖尖的,八成又是个皇子。这一路走过去啊,宫里的女人口水流满地,什么贵嫔夫人都要笑眯眯地出来跟她打招呼。品级算个屁啊,在宫里,有儿子才是王道。
而且人家的儿子还不是一般的儿子,那可是皇上认可了的皇太孙,食邑五万户的王爷。单凭这个儿子,谢玖就可以在宫里横着走了,何况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若再生个儿子,再封个几万户,那她也不用跟我的儿子争天下了,晋国的半壁江山已经差不多落入这娘儿仨的囊中了。
一提起封号来我就有气!她的儿子是有天子之气的广陵之王。我的女儿呢,一寸土地都舍不得给她,所以封她做个东海公主?那不等于是把我的心肝宝贝喵喵发配到海疆去了?我的喵喵是女孩子耶,她要东海做什么。
东海公主,东海公主,这名字乍一听起来,还以为她父亲是东海龙王。真是的,什么烂封号嘛。
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太子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没有再跟别的女人搞七捻三。现在他和喵喵也成了好伙伴,每天晚上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起喵喵跟她疯一会儿。喵喵这小丫头也是个鬼灵精,每次看到父亲都笑得那么那么甜,甜到我都怀疑她继承了她外公的衣钵,咳咳咳,我不是说无耻啦,我的心肝宝贝喵喵这样,那就叫聪明、机灵、惠黠。
还有小翠那死丫头,本来就是个毒舌大王,现在又因为时不时地跟张华鬼混——呃,是我支持的正当约会——的缘故,嘴巴越发刁钻了。那天她呵呵呵呵,笑得我直翻白眼后,才开口说了一句话:“我看我们东宫,不如改名叫猫窝吧,一个小花猫太子,一个喵喵小公主,再加上一个”,不管我是不是在眼露凶光,她兀自纵声大笑道:“野猫太子妃,哈哈哈哈,不行了,我肚子都笑痛了。”
气得我啊,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当即拿出太子妃的威严,吩咐侍立两侧的宫女说:“小知了,小喜鹊……”,这一叫我才发现,这东宫的人名字怎么都这样啊,喊起来不仅不能体现太子妃的威风,反而还……
这时太子走进寝宫,笑容满面地说:“在宫外就听见了你们的笑声,都在笑些什么呢?”
他一边说一边从我怀里抱过喵喵,举着她转圈圈,小丫头笑得咯咯咯的,不知道多开心。
正笑着呢,张总管突然进来回报说:“太子妃殿下,皇后娘娘那边派人过来叫你去一下。”
皇后这个时候叫我过去干什么?我明明早上还去请安的,她有什么话,那时候不知道说啊。
但既然皇后那人来了人,我也只好跟着去了。
到了皇后那儿,皇后让人把我叫进内室,遣退所有的从人后,她拉着我的手说:“白天这里人多,有好多话都不能跟你讲。我现在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没力气到你那里去,只好这个时候喊你来了。”
皇后上次虽然死而复生,但身体却着实虚了。现在除了每天上午撑着出来见见客,下午和晚上基本都卧床休息。
我忙说:“我是您的儿媳妇,您有什么话,随时都可以叫我过来吩咐的。”
她点着头说:“我也知道这段时间委屈了你,我并不是只疼谢玖的儿子,不疼你的喵喵,那小丫头人见人爱,我喜欢着呢。我这么抬举谢玖的儿子其实是另有原因的。”
她停下来休息了一会,接着说:“虽然朝中现在公开反对太子的人少了,但背地里,还是一直都有人在嘀嘀咕咕。皇上和我心里也明白,太子的确有点小迷糊,到现在还是一团孩气。但这个孙子,自从生下来后就一直得到朝野的关注。因为他生下来正好是八斤八两,生下来的时候,久旱不雨的洛阳又下了一场透雨,人们都说是因为有真龙降世。”
“您的意思是,您就想借机捧出这个皇太孙,以巩固太子的地位?”也就是说:我承认我的儿子不咋的,但我的孙子很棒哦,你们就算看我孙子的份上,也该支持我儿子吧。
在这一刻,我替太子感到悲哀,在他的父母眼中,他的太子之位要靠他的儿子才能保住。
“就是皇上本人,你也看到了,喜欢遹儿喜欢得不得了,动不动就说‘兴我家者当此儿也’,你听听皇上这口气,已经把振兴咱们大晋的希望放在这孩子身上了,我不抬举遹儿,不是跟皇上作对吗?你也说过,皇上肯立衷儿为太子,已经是念在我们的夫妻之情了,他对立衷儿为太子其实一直都有点犹豫,也有点不放心的。现在好容易衷儿有了一个他这么看重的孙子,我还不赶紧把遹儿推上去以定皇上的心?”
她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谢玖的儿子对巩固太子的地位有多么重要,所以,她偏心她们母子其实是为我和太子着想。不然,没有这个真龙天子临凡的皇太孙帮衬着,太子的地位我们哪有本事保住啊。
她身体那么虚,我除了像应声虫一样不停地说着“是”,再也不敢有任何表示了。
但她最后说了一句让我大为光火的话:“我听说,你们东宫这两年来,良人侍妾罕有进御,甚至那三个良人,迄今还是处女。太子妃,我不是不理解你跟太子的感情,但他是太子,肩负着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就应该雨露均沾,让皇家血脉得以流传。你既作了太子妃,就一定要明白这一点,要开明,要大度,任性、嫉妒是大忌,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才怪!太子是我的,谁都别想跟我抢。雨露均沾,我去他娘的。哪个不怕死的就来沾点试试?
21。 打是亲骂是爱
回到明霞殿后,我没有进卧室,而是进了书房,我的书房。
是的,今年,我在明霞殿特意为自己收拾出了一间书房,把我在太尉府娘家的书都搬了过来。
一开始我一直没好意思拿过来是怕人家笑话,一个女人,还是低调一点,“无才便是德”的好。但我实在需要一间书房,一个可以安安静静坐下来,看看书,想想心事的地方。
进书房后,先翻了翻书,却发现自己一点也看不进去。皇后的话对我打击太大了,让我的心情极度不快。
为什么男人就可以妻妾成群,女人就要宽容、大度,要让自己的丈夫雨露均沾?这些话由男人嘴里说出来还情有可原,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嘛。可一个女人也这么说,委实不可思议。如果皇后自己真这么宽容、大度的话,上次皇上因为宠幸胡贵嫔而差点撼动太子宝座的时候,她为什么又那么伤心那么气愤?
在书房里烦躁地踱步,东摸摸西看看,最后,我的脚步停在了一个书箱前。
我慢慢蹲下去,打开书箱,然后从里面拿出齐王的字画,放在书桌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它展开。
在看到他字迹的那一瞬间,胸中依然澎湃,眼里依旧滚烫,曾几何时,这是我至尊至贵的珍宝啊,每天须臾不肯放下。如今,却任由它沉睡箱底,有多久不曾见天日了?
我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字迹,在心里对他说:恭喜你有儿子了,你和贾荃,应该过得很好吧。也没听说你有很多妾侍,更没有立侧妃,贾荃跟了你,应该是很幸福的。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呢?祝你们一生幸福,恩爱到白头。请接受我这声迟来的祝福……
我的泪滴在他的字画上,很快就晕开,融进了他龙飞凤舞的笔迹里。我赶紧退后一点,伸出衣袖想擦拭,想了想,还是觉得让风吹干比较好,别擦坏了。
人世间的事,虽然百转千回,谁的命运都琢磨不透,但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的母亲抢了贾荃母亲的丈夫,让她一生孤寂,贾荃就抢了我的丈夫,而我,并没有因此一生孤寂,老天爷已经够厚待我了,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我看着他的字,这样安慰着自己。
“这字像是九王叔写的。”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扒开了。他凑到跟前一看:“果然是,我就说,这字迹怎么那么熟悉,九王叔是我的太傅啊,他的字迹我怎么会不认得?”
鉴定完毕,转过身看着我说:“现在,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对着他的字画哭?”
完了,一万年不做贼,才一做贼就被抓个现行,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没有……没有哭,谁哭了。”
“还没有哭,瞎子都看得出来啦。”
“这个……”
“我听说,在嫁进东宫之前,你曾经请九王叔去过你们太尉府赏花游玩,这件事当时在洛阳可是件大新闻呢,至今还有人在说起。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你会嫁给九王叔,却没想到,最后嫁给九王叔的是你的姐姐,你却嫁给了我。”
他不是小笨笨吗?怎么今天头脑这么清醒,而且还这么咄咄逼人?一点不像小花猫,倒像小花豹了。
“齐王殿下去我家赏花的时候,本来就是我们姐妹一起陪的客啊,殿下就是从那天开始跟我姐姐两情相悦的,他不久就向我父亲提亲,迎娶了我姐姐。我也有幸被皇后挑中,嫁给了太子殿下您。”
这样解释,应该没有漏洞吧?
“那你为什么会有他的字画,还对着他的字画哭?”
“字画是赏花那天请齐王殿下题写的,臣妾刚刚只是正好在看字画的时候想起了伤心事,并不是看到字画才哭的。”
“是吗?我看你举起衣袖,本来好像是打算要擦的,后来犹豫了半天,又没擦,是不是你很宝贝这幅字画,生怕擦坏了?”
“没有,我……”
“你不宝贝它呀。”
“……不”
“不宝贝,那就让我撕了吧,免得我看了碍眼。”
我赶紧扑到书桌上护住字画:“你疯了!这是你九王叔的字画耶,他既是你的王叔,又是你的太傅,他的字画,你却要撕掉,你不觉得你太不尊重长辈了吗?”
“你不觉得你太不尊重我了吗?我在房里呆呆地等你,你却跑到书房来呆呆地看他的字画,还对着他的字画哭,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心里还有我这个丈夫吗?”
谁说他是傻子的?我要灭了他三族!你们知不知道,谎言是会害死人的。
“都跟你说了我不是对着他的字画哭,我只是刚好想起了伤心事,就哭了。”
“哦,那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伤心事?”
嘿嘿,这下轮到我了吧,看我不倒打一耙,擂得你喊爹叫娘!谁叫你腰带不牢,贞节不保,让那个死女人怀孕的?居然还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我,我看看字画怎么啦?比你的行径,我纯洁多了。
“我的伤心事,还能是什么?这世上除了你,谁还能再叫我伤心?”
“我做了什么让你伤心了?”口气明显比刚刚软和了,人做了亏心事,多少总是有点心虚的。
“你没有吗?那谢玖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你别告诉我你那天喝多了,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也不知道哦。”
“我那天的确喝多了。我以为你恨我,我不敢去见你,我心里难过。”
“你以为?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我,亲口问问我,你就由着别人挑拨我们的关系?我看,明明是你自己想左拥右抱,倚红拥翠吧。你母后今天还特意把我找去告诫我,以后不能再独占你了,要让你在东宫遍撒甘霖,雨露均沾!你说,是不是你让你母后这么跟我说的?”
“我没有!”他眼圈都红了,一脸愤怒地喊。
好了,到此为止,他只是个脆弱的孩子,不能逼他太狠了。
我走过去抱住他:“没有就好!我也相信这不是你的本意,我还不了解我的夫君吗?他最好了,我也最喜欢他了。乖,别哭,我爱你。”我吻着他的眼睛、鼻子,最后移到他的唇,我的舌头尝到了咸咸的泪水。
深深拥吻。
然后,“你要真爱我,就撕了他的字画。不然,就是哄我,骗我!”
“撕了不好吧,你王叔的字画啊,要不,我把这字画给你保存,我以后再不看了,好不好?”
“那,好吧。”
他伸手就要去拿,我握住他的手说:“今天晚了,明天再来拿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就寝了。”
就寝二字一向都是他最爱听了,这回也不例外。“就寝”一出,立刻让某人忘了所有身外物——也包括那惹祸的字画——眉飞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