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关注齐王太子会有想法,他一向都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但叫我看着齐王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像个呆子一样,我又实在不忍心。
回到桃花别苑后,我赶紧打发太子去沐浴。自己刚刚坐下来,齐王就过来问我:“梁景仁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去的吗?”
“哦,他呀,中途犯病了,昏倒在路上。我只得临时请人把他送到医馆去了,耽误了我好久的时间。这个梁景仁,看着好好的一个人,想不到身体这么差。”我刻意用带点抱怨的口吻说。
“那你是怎么找到太子的?”齐王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躲闪着他的目光说:“我……我也是有人给我送信,说太子被关在桃花夫人庙下的地下室里,我才去那里找到他的。”
“是吗?那你是从哪里上山的?”
“我从山的另一面上去的。”
“除了临江的那一面,这里山上到处都是岗哨。你是从哪里进的桃花夫人庙?我们怎么没人看见你呢?”
我语塞了。
如果换一个人问我,也许我可以随意信口开河,而且决不会有语病。可是在他面前,我发现自己无法从容地说谎。
53. 回京
这时太子已经洗浴完了,走进来说:“九王叔,别问了,反正我也没事,就不要再追根究底了。追究出来,杀一批人,对江南的安定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会适得其反。江南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经不起再折腾了。”
齐王笑着看了看我们俩说:“你们都已经决定了?”
我点了点头,太子也点了点头。
齐王的眼睛在我和太子之间转了几个回合后,终于叹口气说:“既然太子和太子妃这么爱民如子,都主张不追究了,那我还说什么呢?就依你们吧。”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短暂地失了一会神。
等回过神来时,太子已经走回卧室了。我赶紧跟过去帮他更衣,他带点醋意说:“我还以为你看见九王叔,就把我给忘了呢。”
我赶紧谄媚地表示:“怎么会呢?我就算忘了这世上的一切人,也不会忘了我的亲亲夫君啊。”
他终于再次展开了美好的笑颜,抱住我的身体,把头埋进我怀里说:“你要永远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哦。”
我吻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说:“我不需要记住啊,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肺腑之言,时时刻刻都铭刻在我心里。”
“哈”,他眼波流转地看着我说:“今天嘴巴这么甜,让夫君这么开心,那一定要好好地犒赏一下。”
“臣妾谢过殿下。”
“爱卿平身。”
“殿下希望臣妾怎么平身?”
“先这样平身……等会……再那样平身。”
终于,他吻着我的汗湿的胸口说:“南风,我们是不是就要回京了?”
“嗯,是的。”
“我们以后还会来这里吗?”
“你还要来呀?我还以为你已经被这次绑架吓到了,从此以后都把此地作为出巡的禁区,永不涉足了呢。”
“谁说的?我还想和你一起来看桃花呢。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来拜祭桃花夫人庙。我还想和你一起泛舟江上,在风平浪静的时候,驾一叶轻舟……。”
他慢慢沉入了梦乡。
而我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另一叶小舟——那根独木舟。
梁景仁晚上一直没有回来,他会不会不敢回来了,怕我们办他的罪?
想到这里我心里涌起了一股歉意,我们就像鸠占鹊巢一样,在他的家里安营扎寨。现在还把他弄得不敢回家了。
想到他明明对山洞很畏惧,还陪我一起进去。直到紧张得晕厥,差点送掉小命,都没有临阵退缩,一直坚持陪着我。
这次南行,我最感激的人,就是他。最对不起的,也是他了。
他是商人,本应在商言商,利用这次米价暴涨的机会大发横财的。却在我的“淫威”之下,被迫捐出了他所囤积的一半米粮,让他的家产大幅缩水。
他是蜀汉旧部尊奉的“少主”,却毫不犹豫地帮我们这些他手下口中的“晋狗”,来回奔波效力。
最难得的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怨言。每次跟我说话的时候,还总是一幅轻松戏谑的口吻,逗得我很开心。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最后只落得有家不能归。
如果我们还对太子失踪事件穷追猛打,赶尽杀绝的话,那不是恩将仇报,把梁景仁逼上绝路吗?
这一夜,我一直忐忑难安。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派人去“三义祠”。不出所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甚至,听说三个刘村都只剩下了老弱妇孺,青壮年男人全在一夜之间走光了。
我只得让张泓带上由我手写,附有太子亲笔签名的信去了阿蜜家,让阿蜜把信转交给梁景仁。
在信中,我向他保证,决不追究此次事件的当事人,我们就只当是有人请太子去山洞游览了一回。
在信的最后,我向梁景仁的慷慨捐助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并邀请他去京城做客。
有了这封信,梁景仁和三个刘村的男人,应该都敢回家了吧。
只可惜,直到我们离开汉阳,仍然没再见到梁景仁的踪影。
太子回来了,他失踪了。
我们在桃花别苑里又住了三天,没有等到梁景仁,只等到了嵇绍。
因为小翠和山婉先后临盆,我们离京的时候她们都才刚满月不久,我就特意把嵇绍和张华都留下了,没让他们跟来。想不到嵇绍还是来了。
嵇绍带来了惊人的消息:我们走后,皇上一直卧病在床,根本不能打理朝政。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的父亲又病了。几个宗室王和“二杨”就趁机揽权。一番争斗之后,现在,朝廷上形成了两派势力,一派自然是“二杨”,一派则以汝南王司马亮为首。
我大惊道:“我父亲病了?严不严重啊?是什么病你知道吗?”
听他的口气,应该是很严重了。如果不严重,他又何必当一件事特意告诉我。
嵇绍忙安慰我说:“太子妃您别着急,前段时间的确比较严重,但现在好多了。据说是因为宫里最忙乱的那段时间,太尉天天伴在宫里,夙兴夜寐,累病的。太尉毕竟也是年过五旬的人了,也经不起日夜操劳了。现在张华和贾尚宫都住在府上的,有他们帮忙照应着,太子妃您就放心吧。两位公主也很好。”
“嗯”,我稍微安了一点心。有小翠和张华在,还有贾午夫妻俩帮着,娘应该不会太乱乱的,太子也问:“汝南王不是就国了吗?”他应该在他的藩国汝南才对,什么时候跑回京城揽起权来了?
嵇绍说:“你们走后,一些宗室王打着探病的名义,纷纷回京。汝南王也不知是怎么跟皇上游说的,竟然让皇上答应留下他辅政。”
我纳闷地说:“为什么京城里出了这么多的事,我却完全没得到一点消息呢?”
嵇绍低声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封锁消息,不让太子和太子妃知道?”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
会做这样事的人,不做第二人想,只有杨太傅了。
不过,现在既然我们知道了,那就只能赶紧回京了。
直到我们的船离开汉阳,也没有再见到梁景仁。
船过长江,再次登上了襄阳的土地。我还特地派人去襄阳城内的梁宅致意,依然没有梁景仁的消息。
我们只得怅然地离开了襄阳。
但愿我们走后,梁景仁和刘村的那些人能安然回返自己的家,从此守着他们的家园故宅,过安乐祥和的日子。
在回京的车中,望着眼前的漫漫长路,我心里沉甸甸的。这次回去,等着我们的,还不知是怎样的境况呢。
至少从京里传回的消息来看,我们要回去的地方,可是有一大堆麻烦事在等着我们:云萝的事还没有解决,朝廷上争权夺利的戏码又正在紧锣密鼓地上演。还有,最让我头痛的是,我爹的病还不知道怎样了。
真是千头万绪,让我越想越烦乱。
太子也一路眉头紧锁。因为他父皇的病一直不见起色,调理这么久了还不能打理朝政,说明病势不容乐观。
我能做的,也只有握住他的手,轻轻对他说:“不要想那么多,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过不去的关口。不管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去面对就是了。”
太子立即收起刚才的沮丧,郑重地朝我点了点头。
经过了这次江南赈灾之行后,我发觉他比以前成熟多了。他不再是那个成天只想玩,对朝廷之事漠不关心的人。他现在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这责任,并自觉地去思考对策,去履行使命。
在我们车队到达信阳之前,我笑着对太子说:“你信不信,那个云萝现在肯定又在信阳太守府等着我们。”
太子说:“不会吧,她来干什么?”
我捏了捏他那俊俏的脸儿说:“当然是守株待你这个‘兔’啊。”
唉,嫁个太子夫君本来就够遭人眼馋的了,偏偏还是个美男子,也难怪那些蜂啊蝶啊都死命地要往东宫扑的。
太子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把张泓喊过来吩咐道:“你交代下去,就说是我的命令,我们今天连夜赶路,不在信阳停留了。”
于是我们绕过了信阳,快马加鞭回到了京城。
可是当我们回到宫里时,才发现,这个云萝,我们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因为,在小杨后的一手策划下,云萝已经因为“怀有太子的孩子”而被册封为良娣。
我们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她已经堂而皇之地入住东宫,住进了最靠近明霞殿的迎翠轩。
但真正把我们彻底激怒的还不是这些。
当我和太子回到东宫时,一下车,立刻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这还是我们的东宫吗?
难道我们不在的这段日子,洛阳曾经被强敌攻陷过?东宫曾经被占领,然后被大肆破坏过?不然,为什么变得这样惨不忍睹、面目全非?
以前花团锦簇,蜂围蝶绕的东宫,现在居然连一朵花都没有了!所有的花全被连根拔去,花坛里面换成了草,整片的花园则被平成了石板地面。
太子脸色阴沉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张总管低着头回答说:“是杨良娣让人拔掉的,因为她不能闻见花粉味。”
太子大怒,厉声说:“她不能闻见花粉味,可以不进来。谁允许她动我东宫的东西了?你作为东宫的总管,为什么不制止?”
张总管大概还从没过太子发火呢,忙跪下禀道:“是皇后娘娘派人来交代的,说良娣怀孕了,要首先保证皇嗣的安全,这些花先拔去。当时奴才也一再说,这些花都是两位公主喜欢的,可良娣坚持要拔掉。”
“什么皇嗣?”太子紧逼着问。
这下把张总管问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当然……当然是太子您的皇嗣啊。”
太子面色铁青地说:“我这就去找父皇说去。”
我站在一旁没有吱声,虽然我也非常气愤,但反而卸下了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
因为云萝这次的确做得太过分了,已经彻底引起了太子的反感,把他心里残存的一点点对她的情——因为她像他的母后而产生的亲情——彻底抹去了。现在的太子,心里对云萝只有厌恶。
就在这时,小翠他们带着喵喵和小小也回来了。喵喵一看到庭院中的破败象,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冲过去蹲在以前她最喜欢的花坛前,呜呜地哭了起来。
太子更不忍了,和我一起过去抱起喵喵哄了半天。好不容易哄住了眼泪后,太子对喵喵郑重地承诺道:“喵喵不哭了哦,父王很快就会让人把花种起来的。”
说罢,他气冲冲地去找皇上了。
过了好久,他才满脸阴郁地回到了明霞殿,我试探着问他:“皇上怎么说?”
他沉默地坐下,半晌才回答说:“父皇病得很重,皇后一直守在床前,我根本就没机会开口提这件事。”
“那云萝肚子里的孩子呢?难道殿下准备就让她在东宫作为您的皇嗣生下来?”
看他依旧不吭声,我又问:“是不是您依旧不忍心告诉皇上,怕说了实话云萝会下不了台。您还是打算背下这个黑锅,替云萝收拾这个烂摊子?”
“不是“,他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我没打算替她收拾什么烂摊子,只是确实没机会说。当时皇后一直就坐在父皇的病榻前,我跟父皇汇报江南的情况的时候,皇后就一再催促我:‘你父皇身体很虚,你就长话短说吧。’结果,父皇只问了一下江南的情况,就挥挥手说:‘你也一路辛苦了,回去歇着吧。’我还想说什么,皇后已经扶着父皇闭上眼睛躺下去了。”
我沉默不语。很明显,小杨后是故意拦着太子,不给他向皇上表明真相的机会。
这段时间,“二杨”能够专权,也是她从中装神弄鬼做成的吧。但是,汝南王司马亮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也是通过小杨后?
54。 被妖魔化的太子妃
看来,云萝的事,还真是棘手了。她就像那甩不掉的鼻涕,赶不走的蟑螂一样,从此就粘在东宫了?
别的倒也罢了,反正现在太子对她厌烦透顶,她住在这里也不会搭理她。
只是,“难道我们就容许云萝在我们东宫颐指气使,把东宫变成这种一朵花都看不到的地方?那些花,可都是喵喵的命根子。要是喵喵明天早上起来,看见庭院里还是光秃秃的,她又会哭的。”
太子说:“这我知道,我已经让张总管去安排了,明天早上就会有花匠来种花的。”
“那云萝来了怎么办?她可是闻见花就喷嚏不断的,要是她怎样了,她又一桩告到皇后那里去,说我们害到她怀的‘皇嗣’了。皇上现在反正什么都听皇后的,恐怕我们东宫又是一场麻烦。”
“什么麻烦?”太子说:“我亲自叫她搬出去!父皇不下旨,我下旨!这里是我的东宫,我让谁住就让谁住,让谁出去就让谁出去!”
“哇!”我猛地扑过去抱住他:“我的夫君帅呆了!这才是堂堂大晋的太子啊。”
我激动得眼角湿润:“殿下,您知不知道,您刚刚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好有人君的气概!”
太子也笑了。只可惜他一笑起来,迷人是很迷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