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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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皇-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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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锵看得出来,苍天素提拔徐偿,不仅在于他军功卓著,而是新的主帅需要组建一个势力,跟原镇北将军段德遗留的势力叫板。

两边人马都不需要掌握在苍天素手中,但是需要两方实力相当,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底下人闹得越厉害,越有利于主帅权力集中。如果属下齐心合力凝聚成铁板一块,反倒不容易听从苍天素调度。

原本段德的人马听令于段羽而不是现任主帅,就算段少将军对苍国大皇子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这种局面也是苍天素不能允许的。

段羽有没有二心是一回事,自己手下的兵到底听谁的是另一回事,“谁才是军营中的老大”是原则问题。撞到底线上,苍天素绝不是好说话的主儿。

所以他分化李仁锵,提拔徐偿,打散段德生前的安排,确保三方势力的发展都在自己的掌控下。

除去死忠段家的人马跟着段羽老老实实拥护苍天素,平日里连屁也不放一个外,李仁锵带出来的这一波和徐偿结交的另一波,分阵营打擂台,轰轰烈烈闹得不亦乐乎。

在失踪前,苍天素一直有意无意地维护新生势力,所以徐偿才能迅速崛起,一帆风顺。李仁锵冷眼旁观,暗叹现在的小豆丁弄起权谋来怎么跟玩似的,没有料到这位本应人老成精的徐将军会冲昏了头脑,妄图冲破桎梏,挑战苍天素的权威。

真是可笑,兵权握在主帅手中,人家一路走过来又顺风顺水,百战百胜,天意所归民意所向,皇帝放着自己的孩子不支持,难道还能把这天大的军功平白扔到你头上?

凭着拉拢几个没脑子的蠢货,还想趁着主帅失踪的时候搞夺权?你手中的权力再大,那也是苍家的娃娃漏给你的,难道你以为离开大本营一个月,他就没了收回去的本事?

没有徐偿视而不见的多番纵容甚至是私下帮忙遮掩,凭朱耳达一个人,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将那么多情报一一传递出去。因为一己私心就将主帅置于敌国刀枪之下,徐偿犯了人臣大忌,以后注定翻身无望。

迈入军帐的李仁锵看着西北军埋首书写的年轻主将,心底突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怜悯。处在少年期与成年期圆滑过渡的十六岁,本应是明亮耀眼年少轻狂肆无忌惮的年纪。

李仁锵驻足不前,凝神打量,看不到志得意满,看不到踌躇满志,看不到憧憬希望,入目的,只有疲惫孤寂,遮掩在浓长如羽的睫毛下,眼睫轻颤间,浓郁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苍天素等了良久,不见他出声说话,将视线从情报册子上挪开,打量着默然无语的李将军:“有事?”

十几位将军不论分属哪个阵营,无一例外都认为主帅和李仁锵铁定八字不合,两个人一见面,不怕死的李将军第一句话,铁定能噎得人说不出话来,以下犯上不敬上司的做派实打实地放在那儿,全赖苍天素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罢了。

只有苍天素自己明白,整个西北军领导层中,李仁锵是最投自己眼缘的一个,因为他足够聪明。

苍天素分裂段德原班人马的意思刚露了一个头,李仁锵当即领着跟自己更亲密的部下从段羽那里跑了出来自立门户;苍天素不愿意三派人马都跟着自己随声应和,李仁锵不用吩咐就跟他翻脸唱反调;苍天素对几个领头将领多疑猜忌,段羽浑然不觉,徐偿忙着指天画地发毒誓表忠心,李仁锵直接做甩手掌柜,毫不留恋地把权力双手奉上。

苍天素对李仁锵的欣赏,由来已久。

李仁锵瞬间回神,摇了摇头:“凑过来看大名鼎鼎的徐将军笑话罢了。”

苍天素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李将军莫名心虚地低着头,眼角努力上挑,模糊一片的余光仍然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我在看澄王爷起兵谋反的全过程详尽描述。”苍天素手上这份是段家上交的作业,军营探查出来的结果太过笼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李仁锵心知肚明,看着对面半大少年的眼神中又掺杂上了怜悯,多可怜的娃儿,满军帐都是枯燥无味的纪实资料,同一件事还要看三遍相互比对。

因为资料的来源不同——军营的情报是官方说法,赵六那份是道听途说小道消息,段家则是安插的人马探子在起作用——三份资料在某些细节方面甚至会给出三种说法,苍天素妄图在其中挑拣出正确的那一种,实在是耗尽心力,累死累活。

苍天素没有注意他的表情,把厚厚的一沓递给他:“我原本以为只是跳梁小丑,没有想到,这位看在生母份上才能在夺嫡战中存活下来的王爷,居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倒是听说,跟当今圣上是双生子的澄王爷是因为一个女人甘愿退出十七年前那场混战的,当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大皇子,如果你去平乱,指不定不费一兵一卒,人家二话不说就弃械投降了。”李仁锵冷哼一声,恢复了刺头模样,毫不留情地重戳主帅伤疤。

苍天素沉默一下,低下头笑了:“所以我在以前一直认为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与其抱希望于因为自己的退出忍让,心爱的女人可以被苍景帝好好相待,倒不如用战马和刀枪,把心爱的女人抢过来。

苍景澄为了天下第一名妓丢掉了爪子,拔掉了牙齿,甘愿退出皇位之争,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第二年,新皇帝坐稳了屁股下的龙椅皇位,就是香消玉损,芙蓉泣血。苍景帝做起翻脸不认人的勾当,远比苍天素得心应手。

苍天素最初收到赵六不怀好意送上来的情报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苍家出现一个情种就算了,也不算是多么可怕惊悚的消息,关键是——这个情种跟苍景澜是实打实的孪生兄弟。

莫非一个是养大的儿子,一个是养大的胎盘?西北军主帅捂着胸口,惊吓得差点痉挛,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

分田地,打土豪,分家产,杀仇人,免赋税,招兵买马,赏官赐爵。苍天素看了今天收到的情报,才算是勉强相信,苍景澄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一头热血的单细胞生物。

叛军所过之处,招揽农民文人,屠戮地主豪强,占领区大小商人一律杀光。苍天素一点都不怀疑澄王爷对亲哥哥的痛恨,走的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两千的路子。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就算叛军最后能够被剿灭,苍国最富庶地域全都伤筋动骨,毁得彻彻底底,没有十几年的休养生息,经济生产压根恢复不过来。

在云州锦州喘过气之前,苍国别说是发起战争,连自保的能力都有待评估。

他不愿意深想这股惊天的恨意从何而来,合上书册,没有管李仁锵此时的脸色,不紧不慢踱步而出。

苍家男儿多薄情,无论痴男怨女,怎样缠绵悱恻,怎样可歌可泣,隔尽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也挤不进他们的万丈雄心。

自从来到鱼兰,已经恨上了苍景帝的苍天素一直在探寻,他心目中真正的父亲应该是什么样的。是才华横溢心中锦绣的英才?还是乾坤在握清心冷情的智者?

在苍天素第一次看到段德含笑轻拍着段羽毛茸茸头顶的时候,西北特有的凉薄空气沉默着将他包裹在其中。一种强烈的失望,在两相对比后,在他的心中破土而出,扶摇直上。

原来,他一直寻寻觅觅求而不得的“父爱”,不用丰功伟绩,不用万人称颂,不用传奇倾国,只不过是挺直的脊梁,厚实的胸膛和温暖的笑容。

苍天素终于明白自己年少时的无知,他在人生最开始阶段,对于父亲的定位完全是错误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固然需要一个大英雄,一个大圣人,可是一个孩子,需要的只是一个父亲。

天底下有一个最最恶俗的问题,走在人生的分岔路口,你会选择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

一如此时,西北军的主帅默然无声,席地而坐,一边对苍景澄的天真斥责“愚蠢”,却又忍不住在想,若然当初娘亲有足够的决然转身回望,奔向那个一心一意爱她的男子,此时该是哪一番光景?

纵然没有赫赫战功,没有万世美名,没有交口称赞,安心做一个纨绔子弟,走鸡斗狗,混吃等死,天下间到底有两个血缘至亲,会亮起一盏青灯,无怨无悔等他有一日浪子回头,叩响轻掩的门扉。

苍天素一直都知道,世界上终究有一种爱,李宓给不了,段羽也给不了,它只能来自于一位父亲。

开弓没有回头箭,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苍天素在心底一遍遍重复,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一种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的假设,只是设想一下罢了,为什么胸口还是会疼得无法呼吸?

☆、回京

苍天素用虎符开路,各路军队将领同心协力,澄王爷的谋反很快被压了下去,战火几乎蔓延到了帝都,遭到洗劫的城镇数不胜数。日后的恢复工作才是重中之重。

苍天素合上手中的圣旨,好心情地翘起脚尖摸了摸段羽的脑袋:“明日就能回京了。”

大军到处,大中等城池列阵十五里相迎,小城池列阵十里相迎,这是天大的荣耀也是天大的灾难,端得看他这个主帅有没有本事扭转乾坤。

段羽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对于自己翻身做主人又多了一成把握,喜滋滋道:“好歹几年熬下来,爹爹的官职我能够名真言顺地承袭了。”

今日的庆功宴结束后,李仁锵偷偷将段羽拉过去,给他把以后的形势分析了一下。因为牵扯太大,这事不能明着说,所以措辞太过委婉。

“傻大憨”少将军没能听懂多少,不过好歹倒是记住了重点:一旦回去,苍天素身为主帅,又是堂堂皇子,此番立下了惊天的战功,八成能一跃晋封亲王。

按照苍国的规矩,亲王不离京,又断没有正儿八经的主帅离着大军老远玩遥控指挥的道理,苍天素一旦封王,镇北将军的职位铁定就能够空出来。

西北军四大统领,朱耳达通敌卖国早就领了盒饭,徐偿刚被整治了一番正在夹着尾巴做人。

李仁锵又表示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顶了天也就守住现在的位置不加变动,镇北将军的封号虽然不能世袭,几个人里面算来算去,到底还是有很大可能落到段羽手中的。

李将军明示暗示一番,重点给段羽强调,只要抱紧苍天素大腿,他接手段德官职的事情,自有大皇子帮助周旋。

李仁锵没有明说的是,苍天素几年在西北军中费心经营,钉子刺头安插了不少,只要皇帝不玩阴的横插一手,以后西北军的走势,就要看苍天素的意思了。

受目前的国内局势限制,这十万经验丰富的士兵将是未来几年中抵御敌国进攻的守护盾。苍景帝不可能像前几次一样,为了防止将领拥兵自重,让西北军卸甲归田回家种地。在国内经济恢复五六分之前,十万西北军仍旧会是一个大整体,不可能有太大的变动。

苍天素跟他爹不是一个德行,不喜欢搞过河拆桥的把戏,再者小不点现在人手空缺,实在缺乏助力,只要段羽安分守己,西北十万大军还会延续之前二十年一直保持着的传统。

皇家老大,段家老二。

眼见爹爹的嘱咐就要实现,少将军心中大乐,忍不住在准媳妇脸上啃了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素素,明日我跟在你身后好不好?”

段羽几乎是迫不及待,要让苍国的百姓见识一下西北军的风采,想到明日就能够受到一个军人最大的尊敬,乐得几乎找不到北。

“明日由李将军打头阵,你跟徐偿并排走在他后面。”苍天素拿手指轻戳他的额头,“我跟在你们后面乘马车。”

“为什么啊?”段羽没想到这么光荣露脸的事,自家准媳妇居然会回避开,习惯性地抬手想挠头。

苍天素很有自知之明,在少将军回来之前特意比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小模样,觉得实在没有威慑力,与其跟着十几个大老爷们一块骑马,给人“小白脸”“娘娘腔”的认知,倒不如老老实实乘坐马车,顺便把失踪这十几天所堆积的军务都处理干净。

再者,他这几年出尽了风头,表面上看风光无限,其实如履薄冰。如今自家老子春秋鼎盛,活蹦乱跳精神得紧,作为最容易被猜忌的天家儿子,他是长子,手中又有军权,该收敛的时候就要聪明识趣。

这次苍景帝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给远征的将士脸面,弥补刘延寺事件双方隐隐出现的裂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存了试探的意思。苍天素自然要把握好分寸,不能把小辫子送到对方手上,任人拿捏。

况且,从西北到帝都,一路走过去,十几个将领的音容相貌就算是暴露在人前了。他们反正以后还是要回到西北的,能让普通百姓见到的机会不大,苍天素则大概要常留京城,可不想自己一出门就被人围起来当猴子看。

他挑拣着能说的,略略给段羽讲了讲其中的门道,估摸着明天就要赶路,今天晚上务必要休息好,见少将军神采奕奕眉飞色舞,没有半点困意,无奈叹口气,回身在炉子里点上了一支助眠的燃香。

白马红缨,金铃丝络,锦旗华盖,旌旗飘扬,缨枪挺立,几千人的仪仗浩浩荡荡的望不见头,更遑论后面列阵而来的两万军士。帝都城门大开,城中官道两旁挤满了伸长脖子的百姓们。

代君迎接凯旋大军的苍国二皇子立在皇城前,轻眯著双眼遥望著前方,在默立两个时辰的等待后,终于见到一道道棕黑色城门缓缓开阖。

十几名将士骑著战马在阳光中归来,银亮的铠甲和长剑熠熠生辉,身上披挂著战无不胜的荣耀。

苍天赐有选择地忽略掉了走在最前方的十几人,待唯一的马车幕帘被掀开,锦衣华服的西北军主帅从上面下来后,才笑着从台阶上往下走。

“……你变了。”在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后,手执圣旨的苍天赐微微一愣,才上前托起下车行礼的大哥,曼声细语间,心底是说出不的怅然。

四年的军旅生涯,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争斗,他的变化如此之大,让苍天赐感到陌生的不仅仅是渐渐长开的眉眼。

苍天素恍若未觉,微微弯腰示意后,在李仁锵上首站定。西北军将领一字排开,余人皆甲胄在身,唯独他这个主帅穿的是锦衣华服。

苍天赐低头掩饰住自己的失落,重新登上高台,将圣旨长卷展开,逐字逐句念了出来。

因为皇上还在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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