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好!”
黎书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毛笔,脸上满满是小孩子般的单纯的喜悦。他从不知他此生亦可握笔。他极好面子的母亲对读书人有着相当的尊敬,彼时他即使带着“晦气之人”的身份也许还可以因父亲的懒惰而进卧室厨房等的地方打扫,书房却是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让他进的。他仍记得幼时,他远远地看着小小的妹妹临窗学书,神情肃穆认真,一板一眼,让他无端端地便生出过不知多少次想要识文断字的渴望。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愿望,男子无才便是德,村中有几个会写自己名字的男人?况他又是这般丑陋,污秽不堪,今生难嫁,纵使学了亦不能如其他男子一般将其作为一种取悦妻主的技能,他有什么资格学?然而最最重要的是,他这般污秽之人,本就是连拿笔都不配的啊!黎书想着,低垂了眉眼。
黎风在旁看着男人表情由喜至忧……心情竟也随之颠簸了起来,他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吗?微微皱眉,嗔怒道:“你还学不学了啊?”明明是霸道的语句,语气却是隐含着安慰宠溺的,说着起身弯腰,顺势坐到了男人的腿上。
男人只听得一声娇嗔,语意中分明是带着责怪,可很奇怪,责怪的语意意味着自己惹得风儿不满意了,可自己竟然并没有应有的慌张,只觉得带着香味儿的物件软软的滚到了自己的怀里,轻的似是没有重量,偏偏还让他心尖儿一颤,又心生不安,忙将怀中的少女又环住向自己腿上压了压,这才方是感受到了腿上的重量似的轻轻安了下心。少女轻笑,抬眼看他,有些无奈,“我就坐在你怀里的,不会消失的。”方感受到男子长呼出一口气。少女轻轻摇头,这男人的安全感问题……没办法,这种事情强求无用,非得时间久了才能让他慢慢地心安。
轻轻握住男人的手,女孩忽然开始庆幸,出身世家的缘故,家中长辈对中国古文化很是敬重,毛笔繁体字不用说自是必修的,而她多次得奖的字还能极其难得的收到向来苛刻的爷爷的夸奖,自认教黎书绝不至误人子弟。
男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激动,少女轻轻勾唇,戏谑地捏了捏,嗯,大帅哥的脸。啊!真是的,吃都吃过了,怎么捏一捏还咽口水啊!轻轻咳嗽,掩饰般恶狠狠威胁道:“当学字容易吗?学不好打你屁股哦!”马上发现男人身体瞬间僵硬起来后,无奈地抿抿嘴,“这次我不用手了,你压力也别太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黎风很无奈,终于想起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做“言归正传”,清了清嗓子,念出来,“言归正传,学字的话……先学‘永’字吧!”说着,纤细的手握了男人粗糙的大手,轻轻巧巧在纸上绘出个漂亮的字,笔画虽因黎书不知所措的手的存在而显得略略有些僵硬,却难掩功力深厚。黎书不懂欣赏,却仍能看出这字定是极漂亮的,心中忽然一阵阵的自卑,这样好的妻主大人……教他写字其实是很浪费的吧……他连笔都没有握过,可是她什么字都认识,用村里秀才说过的词,叫,叫……学富五车!他怎么配得上她……心中不适股股抨击暗涌,他无法呼气,又忽然想到,妻主大人教他写字,是不是,是不是,许是,嫌他太丢人了?
“怎么了?”黎风见得他的表情又是不对,暗暗心疼,道这男人受过多少委屈多少苦,这般给他甜头都反而心神不定。她从小未受过什么罪,自是不明白黎书事事皆向最悲观的方向想去的心症,却是明白地知晓这男人极易胡思乱想,容易伤心,容易自卑,缺乏安全感,容易不安,总之是与外表不符的脆弱。因此纵使有时并没有猜对男子究竟在担心不安难过着什么,她却懂得温柔包容他,细心安慰她,借得他对她的爱恋令其渐渐平静下来,也是天造地设地登对了。
此刻,少女转转身,仍坐在他的腿上,却可以和他面对面,认真地柔声问道:“怎么了?”
“没有……”男子言语轻轻,微垂了头,少女也不忍逼他,终于无奈短叹,揽了对方的脖子在耳边轻轻威胁:“学不好字要干嘛来着?”
“啊?”面前男人一下子红透了耳根,“……打……”
少女暗自乐了,表情却不动声色,“打哪儿?”
男子的脸瞬间又涨红十分,让女孩觉得他其实是全村脸皮最薄的也说不定,“……屁股……”声音细弱蚊蝇。
少女这才终于起了调戏老实人的罪恶感,翘了翘唇结尾,“那还不好好学,还有时间想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顺便安抚了一下对方几乎要爆破血管的脸,额……怎么更红了?
讪讪放手,揉揉鼻子,转过身去,“本来是想要先教你名字的写法的,但是觉得还是难了点儿,就先从简单的教起,嗯,‘永’字,当年我学的时候就是先学这个字的,因字里横竖撇那点各种笔画都有……”一边认真讲解,一边无奈暗道,怎么多么严肃的事和这男人一起就能轻而易举得变成“疑似”调情呢?完了,黎风,你越来越十八禁了……
教学方案渐渐步入正轨,令黎风没想到的是,黎书的天赋居然是极高,记性甚至达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这样的男人过去竟然什么都没让他学真的是太暴殄天物了!而他们教学进度便也顺理成章顺利的不可思议。黎风心中窃喜,没想到自家相公还是个天才,这智商……不知不觉,他会写名字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呢!一时笑弯了眼,信誓旦旦今天不睡觉了,一定要教他至少认全三分之一的基本字,若不是黎书坚持就连午饭都不吃了。这边,黎风正兴致勃勃地操手训练着,门响了……
……又是谁?!黎风咬牙,“腾”站起来亲自开门去了。
不得不说,见着门外的男人,黎风的心情瞬间由“郁闷”利落地转到了“烦躁”,和纯良的外表不同,这孩子脸皮真的是相当厚啊!昨日明显的逐客,还有她唯一的夫的对他的不欢迎他看不出来吗?心思如此,面上却自是不好失态的,只有礼道:“温公子所来,又有何事?”说着手作揖放下,顺手与整好衣服看到了门外的温棠就迟疑了半天,方才终于走出来的男子十指交握,这是为避免小傻瓜误会而摆明了的态度。男子轻垂头见着二人紧握的手,眼中泄出几分艳羡,缓声道:“小男子昨日与黎小姐相谈甚欢,是以今日贸然拜访,还请恕罪。”昨日?详谈甚欢?你确定?这下,不只是黎书,就连黎风都在认真地怀疑这男人是不是真的看上她了,虽然,一不小心撞到头部出了个淤血块什么的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
来者都是客,是以黎风当然不能把人家向外赶。
所以,演变成气质贵公子在她这间小屋子里悠闲地喝茶,搞得这小地方“蓬荜生辉”也是很正常的。黎风笑得很自然,非常自然,当然自然了,这可是黎家十几年的训练成果,也就是之前的喜怒不行于色……
少女清浅微笑,分明是毫无女子应有的气魄的,却偏偏能勾得人的心魂。男人轻垂了双睫,低头喝茶。自昨日见面,他便看她是越发的美了,满满全身都让他满意,挑不出丝毫的差错。他当她许是不过疼相公罢了,却未曾想她年纪轻轻就还谈吐优雅,气质非凡,一见便是寒窗苦读过的,定是同年人中翘楚。昨日不过是对她有了感觉,今日与其方真正相谈甚欢,令他不知不觉已怦然心动,他许是,真的……
门不当户不对没关系,她文采不俗,才华横溢,他日稍稍借着他的关系,必然可轻易功成名就。他见她极宠那男子,也不太可能废了那男子正夫的位置,那么他就做个侧夫,她若入京赶考做了状元,母父将他许给状元也全无不妥,他亦可以瞒过母父,让他们当他做的是个正夫,也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只要,只要,她肯要他。
想着,他就忍不住欢喜,又当真是很久没有遇到话如此投机的人,只想着今晚定要与她秉烛夜谈,完全没有注意对方那个丑相公是什么时候被她叫出去的。但是,容不得他不注意,那丑相公是何时领回来一个男人的。
“哟!这就是温公子吗?在下肖宁。”男人极其的自然熟。
“小男子温棠。”不满被对方打断畅谈。
“果然是温公子啊!久仰大名……BLABLA……”貌似非常欣喜……
“同是男儿家二位果然相谈甚欢啊!那么我这个女人就不好打扰了!二位继续。”貌似十分惋惜……
笑~肖宁你好样的!这么快理解姐的意思,姐以后奖励你!
“小笨蛋,小傻瓜!还愣什么?不学啦?”声音低低,轻轻捏了捏男子略略呆滞的脸蛋儿,这小笨蛋只知她要他把肖宁叫过来,却不知是为何呢!
“嘻嘻,不信肖宁那话匣子还堵不住他的嘴。”
“唔……我们学到……”
“嗯嗯,我家书儿好聪明啊~!”
……
昏暗的烛光下,男子环抱着熟睡在自己怀中的女子,笑得温柔。他知道他小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学字了,因为是神明让他等着,等着他长大,让她来教给他。纵使教他是因为他不认字太丢人,他也很幸福,她没有因为他丢人就休了他,而是耐心地教她……他说不出有多开心。
怀中的少女不满地蹭了蹭,转转身子挑舒服的地方,他小心地护着。
她是她最宝贵的。他的全部。他的唯一。
冷落之事
清早,饭菜的香气不可忽视。少女惬意地在温暖的被窝里打了个滚,唯一不满地便是身边已经空空荡荡。男子浅眠觉少,每每会在她酣睡之时起床做饭,可多半做好就会回来继续陪她躺着,当然,那是让他学习之前的事了。现如今,他早起之后当然不会浪费时间陪她躺着,他还有读不完的书。黎书是极聪明的,记忆力达到了过目不忘的水准,不过一周就大概认全会写了全部的字,练字的同时已经开始看书了,天分极高加上格外刻苦经常挑灯夜战,书籍的内容也在短短一个多月中从小孩子读的类似《三字经》的入门书上升到了《史记》之类的名著,只是黎风未给他买过《男诫》罢了。他进步得这样快,又因为读了书学了礼而渐渐有了自信,黎风心里是极开心的,所以此刻看着他坐在桌前一笔一划认真练字她亦应当是极高兴的。黎风扯了扯嘴角,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儿。
……应该是极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得难受?
今天临到了向老板娘磨破嘴皮求到的“星期日”,因而可以晚起,所以她连被他那般温柔地叫起床的待遇都没有享受到。他在认真练字,过会儿就该读书了。
是她不务正业了。
一个多月了,许是过去他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做,她便也可以总是骚扰他的缘故,现在他有了读书的任务,她极不习惯。每每她想与他亲热一下,便总会发现他在读书,神情那般地认真肃穆,搞得她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心打扰。他除了尽量快速地做家事吃饭去茅房,几乎每时每刻都坐在桌子前,她睡时他不睡,他醒时她早醒,熬夜的事情被她训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可是纵使他们都清醒地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也会因白天用脑过度精力集中过久而疲倦地很快睡着。他们甚至再未圆过房。
他有了感兴趣的事,那么她便不重要了啊……
黎风在被子中缩了缩,忽然觉得很冷。
轻轻缩了缩,她想了想,爬出了被窝,收拾收拾穿起衣服来。书桌前,男人这才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对她微笑,“风儿。”见她点点头,他又道:“饭在厨房,我去端来吗?”“不用了。”少女扯开嘴角,摇了摇头,男子皱眉,“怎么了?不高兴了吗?”少女揉揉鼻子,低头穿鞋,发挥了自己的演技,声线阳光,“你认真读书我怎么会不高兴?”继续低着头整理裤脚,“我自己去厨房吃就好,今天我想去药铺。”没有你陪着,在家休假有什么意思?“嗯。”没有看到少女失落难过的眼睛,也就被少女貌似高兴的声音骗到,男子点点头,继续看起了书。
在他刚刚开始学习时,本还以为风儿定是认为“男子无才便是德”的,教他学会写字,然后让他熟读《男诫》便罢了,谁知后来,他却发现原来她是极喜欢他认真多念书的,买来的书也皆是女子要读的,他心中亦是欢喜,又听她半开玩笑点着他的头道,她的相公一定要才华横溢才是,所以他要好好读书。他听得这话便马上下定决心要用功,实际上,他也是这般做的,他是定要做她要的才华横溢的相公的。
见着少女已吃完了饭,背起药箱走出门去,男子勾起唇角,他如此刻苦,她定是很高兴的吧!像是他每次汇报成绩,她都很开心,夸他进步的那么快。他若是勤奋读书,像她喜欢的那般做到才华横溢,再加上这副丑陋的容颜原来在她的眼中并不难看,那么,他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能够配得上她了?
————————————————————————————————
“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你干的是大夫,在这么走神儿下去是会医死人的!”对着从来到现在就一直心不在焉的人,老板娘终于忍无可忍了,歉意地要求病人去找其他的坐堂大夫,顺便把某个死皮赖脸跟她争取到七日一假却不知道怎么了又跑来工作的某人拉到了内堂。
“说!怎么了?”老板娘宋仁英凶神恶煞,却是满满掩不住地担心之意,“该不会是对着那张丑脸终于烦了吧!还是看上哪家公子啦?”
“你瞎说什么啊!”少女懒懒叹口气,颇有些无奈,“在我有生之年你就别想撺掇我休了他了,谢谢。”
“真是不明白你喜欢上那丑男人哪儿了,连头发都敢剪!他怕他不弄得天怨人怨让你活得太快活了吗?你还真是脾气好的过分了!要是我,不好好把这大逆不道的东西吊起来狠狠打一顿,你看,他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他……”
“行了!别说了……”黎风一点儿都不想听这样的话,打他,想让她心疼死吧。
“……我知道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