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来,亮的比过月夜里,最闪亮的星星。
第一八七:香事
刘盈为这样的光华所诱惑,移不开目光.依稀不知自己应答了些什么.耳边听得张嫣续道,“……征军制实行已久,不是一时半会之间能够彻底改变的。我的意思,募军暂时
在北地数郡实行,并且在长安设一支募军,不需要多少多的人数,只需要保证绝对的精锐,而这支军队,你一定要确保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能给任何旁人控制的可能性……怎么
了?”
“没什么。”刘盈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
刘盈颇觉玩味。
他发现一个事情。张嫣排斥他身为夫婿的身份,却对“吕御史”的官方身份保持一定程度的尊敬,且臣服于吕御史身后自己作为大汉天子的皇权。最重要的是,她对曾经的刘
盈舅舅有着极度程度的尊敬维护与好感。
他怅然的想,这是不是一个怪圈?
当他只愿意将她当做外甥女的时候,她站在自己身后,用一种单纯而深刻的爱,执着的爱着自己:当他想要低下身子做她的男人,她却已经退了回去,只愿意做自己的臣民和
外甥女。
他们总是在错过彼此。
那支设在长安三辅的募军,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吧?
阿嫣.你在嘴上说着我们再不相识的话,但在心里头,总还是惦念着我的。
刘盈心头欣慰,觉得自已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辛苦和徒劳,也就都有了意义,若有所思道,“若募军开始实行,征军就要收缩了吧。”
“是的。”张嫣颔首.“整个大汉维持的军队当是一个上下浮动的常量。若是少了,可能无法保证地方安全;多了则徒耗民力,且浪费大笔的军费。当募军达到了一定的规模
,征军自然当相应收缩。
但征军实行了多年.自有它的道理。每个大汉成年男子都有一年“戌卒”和一年“卫卒”,有些人家境贫苦,甘愿服兵役;但那些家境宽敞的人家,只怕更愿意花钱免去劳役
的。你不妨考虑一下,按着每年所需募军数,算一算能空出的征军空额,将这些空额分配到各郡,让富民以钱代役,如此一来,募军的军费也就有了着落了。”
“大善。”刘盈击节赞叹。
张嫣的这个主意,不仅填补了骤然实行募军制的漏洞,同时不至于造成军源短缺,还机动灵活,极具可操作性.很见高明。若能实行,则朝廷,百姓,募军都能受益,端的是
刀切豆腐——两面光。
“阿嫣一一”他望向少女的眸光明亮。
“嗯?”张嫣微微得意之下唇上染了笑意,梨涡隐现,眉眼舒扬.美丽的仿佛三月春光。
刘盈如受蛊惑,目光痴迷,轻声道,“其实,你是喜欢这样的生活的是么?”
笑意浙渐收起来.张嫣防备着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的一一阿嫣,你聪明,敏慧,有着女子难得一见的政治国事的敏锐见解,”刘盈不顾张嫣的回避,想要揭开她想要隐藏的面纱,望到她的心灵深处,话语仿如剖析,“
而且,其实.你很喜欢这种在政事中进言的感觉,它会让你觉得对大汉起到了好的作用,得到一种成就感。阿嫣,你不必不敢承认这一点。”
“阿嫣,”他垂下身去,欺近少女,将声音放软,“跟我回去好不好?”
“你应该知道,只有在我身边.你才能够实现你的所有想法,同时,将你的智慧应用的淋漓尽致。若你真的隐姓埋名做一个民女,这些事情,就会离你很遥远。你所有的聪明
才智理想抱负,将都会掩埋在黄土白沙之中。百年之后,回望的时候,是否会觉得太过可惜?”
“自作多情。”
怒火直冲张嫣的脑海,尖声驳斥,“你以为我是骊姬还是芈八子?从前的我,之所以愿意将自己的心力花在那些有的没的事情上,不过是因为,我爱你.才愿意因为你进而爱
这个大汉。否则,我一介闺阁女子,难道不愿意天天调香弄脂煮酒烹茶,过自己的悠闲日子。如今.我既然已经决意放弃你,难道还能眷恋那些不能吃不能用的禄蟗?”
她又气又怒,还带了一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委屈。退后一步,头微微低下来,带着一点凄凉的语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我也不想知道。对我而言,我们的
情分,在长乐宫那一夜就已经结束了。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的好。
——关于募军的事情,民女能说的,刚才都已经说完了。想来大人公事繁忙,民女就不继续打扰了,就此告退。”
“阿嫣。”刘盈恳声唤她。
“吕大人,”张嫣回头,回望他的一双杏核眼眸中,黑白分明,“这儿没有你的阿嫣。”
刘盈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叹道,“你若生气了,我道歉就是。只是.”他面色微微沉下来,“我看那个闵若心术不正,你日后不要和他再来往了。”
张嫣挑眉,“我与谁有来往,吕大人似乎管不着吧?”
“阿嫣,不要赌气,我是认真的。”刘盈无奈抚额,道,“男人对男人才瞧的最分明,闵若对你有淑女之思,这些日子我也私下里查了下,闵家在沙南素来风行霸道,他又是
家中嫡幼子,骄惯桀骜,这样的人,你沾惹上,没有好处,你若是想要香料,长安乃京城,什么样的香料没有?何必非要和他打交道。”
“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张嫣哼了一声,答道,“吕大人还是顾好自己的好,民女告退。
回到家的时候,青葵捧着香合子迎出来,“大娘子看看,可满意?”双眸喜滋滋的,单纯明亮。
张嫣的心情便好转起来,打开香合子,香粉被模压成片香,叠放于合中。伸手捻了一片,形状完整,弥出一份芬香而清涩的气息,点点头赞道,“青葵,你这收尾的功夫可以
出师了。”
青葵的眸中便透出喜悦来,矜持道,“不敢当娘子夸赞。”
紫陶深腹圈足荷叶香炉吞吐着熏香气息,芬芳而青涩。
“本来以为淑君不过是玩笑罢了,”赵覃把玩着手中的香合子,“不想你真的做出了香来。劳烦淑君了。”
张嫣嫣然,“瞧表哥这话说的,我既然应允了送你,又怎么会反悔?”
“如此说,是我错怪淑君妹妹了。多谢妹妹赠香。咦,不对,这香炉……”
“想来表哥也发现了,”张嫣道,“中国自古以未,以茅草辛夷为香,用豆式香炉直接焚烧,取其筋骨里的香气。但我听说在极西之地,有一种说法,草木大多都可以入香,
香之道者,万千变化。说简单,当然很简单,晒干的茅单,便可自成一香,说复杂,也可以很复杂。就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一样,每一品香,也有自己的气质。不仅人选香
,香也是配人的,只有香与人相得益彰,才是上品。”
“有所谓‘纵死侠骨矛香,不偏世上英。’送表哥的这一品香,我给它取名侠骨。并且做成片状,可以直接放在香囊衣带之中,渐染渐香,也可以深腹式香炉熏燃,端看表哥
喜欢。”
“侠骨?”
“是啊,侠骨。”张嫣明眸微闪,“我想,表哥是仗剑天涯的游侠,但是游侠与游侠也有不同。从荥阳道出函谷关的路上,我注意到了,表哥每一次收剑,都要抚一抚袖口。
这些都是贵族才有的派头。游侠里头,你是贵族。贵族里头,你是游侠。所以,我将这品香命名‘侠骨’。”
“淑君说的好。”赵覃放声笑道。
侠骨香乍闻起来有一种热辣,却蕴着涩意,燃着久了,让人有一种清醒之感,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赵覃爱不释手,随身携带。
“这香味,很特别。”沈莫咂摸着鼻子品了品。
他是陇西良家子出生,出任郎中副将,统领天子出行骑乘扈从及安全,弓马工夫娴熟。自与赵覃相识之后,便经常互相切磋,结下了交情。这一日揽上前来,正要说话,却闻
到赵覃身上隐隐绰绰的清香,笑骂道,“你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学那些女孩子熏什么香啊?”
“胡说八道。”赵覃笑骂道,“长安子弟身上熏香的多着呢。”
“再说了,”他取过腰上佩着的香囊,自得道,“我这可不是平常的茅草香,是我妹子特意配制给我的。”
沈莫便凝神去看,那宝蓝色香囊造型四方古朴,针脚平整,倒没有多少脂粉气,并不同于一般塞的满满的香草的那种,而是扁平贴在掌心。散出淡淡幽香,反而葱葱郁郁的。
他的目光不经意的往赵覃神户瞟了瞟,神色变的有点奇怪,“你的哪个妹子?”
“
“还有哪个妹子?”赵覃毫不在意,“当然是我淑君妹妹了。”
……
“淑君妹子,不,不对,嫣娘,我的表舅女,”赵覃求道,“算我求求你了,你去安抚一下我那位表舅吧?”
张嫣愕然,“你这是怎么了?”唇角忍不住扬起,抑不住心中笑意。
赵覃灰头土脸,神情憔悴。
“还不是你送我的那香。”他忿然,想起刘盈当时面上的神情,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自己就是笨啊。已经在张嫣身上栽过一次跟头了,还不知道收敛。
现在想想,也是。人家这仁正牌夫婿都没有收到妻子手制的熏香,他这个要支八竿子才打的着的表外甥凑什么热闹?
可是,
“他居然罚我去磨面。整整十袋小麦,我又不是驴。”
赵覃气愤填膺。
扑哧。
一旁,小刀,青葵都听得忍不住笑出声,张嫣也板不住嘴角,“这我可帮不了你。一一你还没用饭吧?我让人给你备去。”
“不用了。”赵覃连忙摇头。
他再不敢明知故犯。说起来,他那位表舅到现在还没有登堂入室呢。若他再用了张嫣亲手布的饭,谁知道那位会怎么想?
赵覃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忍不住问道,“淑君,表舅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不要说想到他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男人,这些日子他所做的,也己经是用尽真心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张嫣面色倏然冷下来,偏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原来,在你看来,我就是不知好歹?”
“你只看到了他所谓的好,可知道他对我的不好?”
“这……”赵覃哑然。
他们夫妻之是的事情,自己一个外人哪里知道?只讷讷道,“可是,表舅是个好人,”
“那我就是坏人么?”张嫣反诘。
“我与他十年舅甥,四年夫妻,我远比你了解他。究竟是什么事情,才让我抛却全部牵挂只身远走,赵覃,你知道么?”
“大娘子,”青葵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劝道,“赵郎君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没事。”张嫣淡淡道。
第一八八章秋夕
是不是,在所有人看来,她拒绝回头,重新接受刘盈,不过是欲迎还拒,或是庸人自扰?
张嫣推开窗,忍不住叹了口气。
所有的人都只看到刘盈对她的好,告诉她,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个世界上,能够有一个对你这么好的男人有多么的不容易,尤其,那个男人的身价更是为他加了无数
分。你还在犹豫什么?矜持什么?可是,她的心中终究郁气难平。
她将手心贴在自己的胸膛,问自己,你能够原谅了么?
静夜如霜,心轻轻的跳动。
它在说,她不愿意。
而她终究不是圣人,四年无望的苦恋,天一阁中的羞辱,那么多的委屈,她受了。用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说服自己放下。却在又见到他的时候,重新翻上心头。若就这样心
甘情愿的放弃,那些她在中夜为他流过的泪,苦楚又向谁去诉?
清冷的月色照下来,洒在窗台上,一片晶莹。张嫣抬头,望着静谧夜空,今夜中天如水,星星一霎一霎,好像冻在夜空之中,极远又极近。仿佛一伸出手来就可以触摸到。天
际的一侧,一条长长的白色光带分外分明。
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七夕。
七夕本是楚地的节俗。沛人向楚,阿母出嫁之后,依旧保留着过七夕的习惯。小时候,每年到了七夕,阿母都会挑一只蜘蛛,将它入到合子里,摆在自己床下,笑着对自己说
,“等到阿妈明天早上打开看,喜子就会结出又绵又密的网子了。”
喜子结的网子绵密,便代表着,这一年,女郎心灵手巧,会有好运。
后来呢?
这些年她抓的喜子,都结了网子么?她好像已经记不清了。
大汉初立,到如今,也不过十几年,七夕的风俗还没有传到北地来。赵媪和青葵也就不会跟自己提及。只有等到了夜晚,看到清空如洗的夜空和其上分明如带的银河,才后知
后觉的想起来。
张嫣取了一只合子,推门出来,在静悄悄的院子里找寻蜘蛛的踪迹。
秋七月的时候,北地的夜里已经有些次冷,好朝掌心呼气,轻轻搓手,气息在掌心形成一片白雾,落下来,是细小的水珠。
便听到一阵泠泠的丝琴之声。
刘盈在台上弹琴。
他心中积郁,流泻出来的琴声,便失了往日的中正平和,如叙娓娓思念。而带有了一丝激烈之意。
丝弦轻轻“噌”了一声,断绝开来,琴声骤停。
刘盈怔然的看着手边的桐木琴,嘴角便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抬起左手,食指之上有一道鲜红的线,一滴血滴下,染红了琴座。
“主子。”管升惊骇不已,连忙上前道,“来人啊。”
“大半夜里乱喊什么?”刘盈皱眉,“你去取一些纱布,悄悄的为我包扎就行了。”
管升张了张口,委屈应了,亲自伺候着将伤口小心翼翼的包起,又问道,“主子,要不要再取一把琴来?”
“不用了。”刘盈意兴阑珊道。
琴心已乱,琴意已散,再勉强弹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感情被调在高高的地方,却不得宣泄,积郁在胸口,过往与阿嫣种种,欢乐的,温馨的,绝望的,哀伤的记忆,一时间都从心中滚过,只觉得燥郁难捱,终于